第776章 臨末,丞相最後的征途!
——「嗚嗚嗚…」
隨着蜀中士卒再一次舉起號角,號角聲雄壯悲涼。
諸葛亮止住了劉禪的話,他用自己已經蒼老瘦削的手顫巍巍地撫過,劉禪攙着他的那雙豐腴白嫩的手。
他停頓了片刻,安撫似的握緊了一下劉禪的手,又鬆開了。
他開始了最後的語重心長的囑託。
「陛下,我們正在做的事兒是繼承先帝遺志『興漢大義』,完成先帝都未做完的偉業…而這也是我們靈魂的傳承,因為我們是以孝治天下的漢啊!堅持去做,哪怕是身處絕境也要做,這是為何?是因為我們是最弱的,而且我們還沒有時間。」
「大國之慮在於勝而力竭,小國之慮是立功求存哪,那麼多人駐守培水關,抵禦強魏的進犯,這又是為什麼?他們和我一樣,追隨着先帝,要報恩於陛下呀。」
「今臨行之際,臣有幾句推心置腹的話要囑咐陛下,一是臣希望陛下要有一個開放開明的姿態,讓先帝的恩德在這塊兒土地上繼續流淌!這樣有志之士的士氣、人心就還在,二是人主不要言語失宜,讓忠臣諫士無法效忠…冷了他們的心哪!」
「說完了方法,陛下可能憂慮,我們這麼弱,大魏這麼強?我們能行麼?不要怕,天下的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我們蜀漢的治國綱領始終是一碗水端平,以法為尊,依法治蜀就可以了。無論中宮還是相府都一樣,無論好人與惡人依法辦事,陛下便是明君!至於陛下要怎麼做?龍馭中宮,陛下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用人,用別人的『有』補自己的『無』,那就是陛下的『有』,有那麼多追隨先帝而報陛下的人,一視同仁,就…就夠了!具體的,政治上陛下可以諮詢蔣琬、費禕他們,軍事上則諮詢子龍他們。」
——「如果蜀漢始終以『依法治國』為戰略綱領,那陛下就該以『親賢遠佞』為準則,那麼多貞良死節的人,如果陛下能親賢遠佞,我們是很有希望的,勝利是遲早的事兒!」
講到這兒…諸葛亮頓了一下,他的身姿有一點佝僂。
話語間,劉禪還聽到了他的幾聲咳嗽。
在小校的攙扶下,諸葛亮繼續把未說出口的話一股腦講完,只是,他的眼中淚光閃閃。
「相比於帝王將相,臣原本只是一個普通人,在這個亂世我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如果天下都是只顧眼前利益豺狼虎豹一般的諸侯,我是絕不會出山的…誰也不會想到,這亂世中還有這樣一個人,一個把『大義』裝在心裏的『特別』的人,一個飽經風霜,卻『不度德量力』的中年人,一個說自己『猖獗狼狽』卻『志尤未已』的充滿想像與願景的明主…」
「他幾次三番的禮賢下士,他的誠懇擊中了我,所以我願意為他效犬馬之勞。時光荏苒,距離當陽聯和江東『赤壁之敗』那次『傾覆』已經相去甚遠,而我與先帝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他駕崩的時候,更是把新一輪的傾覆危難又託付給了我,我有何能耐啊?只不過是個謹慎的人罷了。」
「從接任的那一天起,每一天每一夜我都戰戰兢兢,只怕自己做不好,如果真的傾覆了,我怎麼對得起先帝?為什麼這幾年來,蜀中事宜,我事事躬親,就是怕做不好…怕對不起他呀。從先帝隕落,不到一年,我失了劍門關、失了葭萌關,如今退到培水關,這已經是背水一戰,臣不辱使命也贏了那曹羽一次,這說明那曹羽也會大意,也會敗!陛下啊,我們的目標從來不是開疆拓土,是『滅魏斬羽』,是興漢,是回到洛陽,這個目標並不是臣一個人的欲望與私心,是三軍將士們那『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的信仰,是先帝賦予我們所有人的信仰啊!」
「臣舔居丞相,丞者『承』也,傳承也,相者『輔』也,輔佐也…臣的本份就是傳承先帝的意志,輔佐陛下而已…費禕、董允這些臣子的職責是進忠言、做正事,如果做不好或者不作為,就治罪,治他們的怠慢之罪,還要公佈出來;臣的責任是擔起討賊興漢的大業,如果做不好,也治罪!陛下的責任嘛,放權就行了,把這件事兒託付給臣,那就是陛下對臣最大的恩典,這個責任是臣的幸福!如果做不好,咳咳…陛下不會做不好,因為陛下是先帝的兒子,無論陛下怎麼做,臣都是股肱之力,繼之以死!咳咳咳…」
連續的咳嗽聲再度響起。
諸葛亮像是心頭生起某種預感,他惴惴不安,他必須在這一次出征前,把一切都囑咐完。
「相父,朕…」劉禪輕聲。
諸葛亮卻沒有等他後續的言語,躬身退了幾步,然後側轉過身子,逆着陽光,緩緩走下台階。
他的身姿似乎有一點佝僂,咳嗽聲更劇烈了不少。
在小校的攙扶下,他再一次登車。
從小校的手中接過羽扇,他在春風中回首向城門處的後主望去。
當然,在後主的身後…幾千步的位置還有丞相府,諸葛亮想回去看夫人一眼,但是卻…卻沒有時間。
「抱歉了,月英…」
喃喃的一聲自言自語…諸葛亮進入了馬車。
「克復中原」的大旗在風中揚起,旗幟的顏色已不復鮮艷,但是旗幟的一角在風中依然瀟灑地翻卷着,輕輕拂過諸葛亮那已經斑白的鬢角。
他抬手摸向風中揚起的大旗,突然似乎年輕了很多,蒼老沉重的心事被吹拂,少年時的壯志情懷再次激盪胸中。
他笑着,抬手揮動羽扇,命令道:「出發!」
蜀軍上下也激昂的齊聲應道:「是!」
鼓角聲中,軍中整肅的部隊列隊而去,旌旗翻轉,黃沙漫土,劉禪看着隊伍遠去,只見諸葛亮的身影漸漸淡出視野,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
劉禪做出一副淚水奪框的模樣,他無比依戀的呼喊着:「相父,相父…」
待得軍隊那整齊的步伐消失在耳中,劉禪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阿翁…」他轉過頭走到甘父的身旁,眼眸也從淚眼婆娑,剎那間變得犀利無比,冷若冰霜…「這諸葛孔明方才說…他要效股肱之力,繼之以死!」
啊…
甘父都沒反應過來。
劉禪的話卻更加冷冽,「那就讓他死在培水關吧,朕不想看到他活着回來。」
…
…
蜀中的行宮之外,無數甲士森然佇立。
趙雲、甘父、姜維站在殿中,劉禪則眯着眼,坐在那蜀漢之主的龍椅之上。
似乎只經歷了一個早晨,他就成熟了許多,也果敢了許多,仿佛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小孩子了!
「你們是說陰平道通往摩天嶺之處,正有魏軍源源不斷的趕來?是麼?」
劉禪當先問道…
姜維拱手,「是,如今摩天嶺處已經建起無數補給站,足夠將士們偷渡陰平,要不了月余那裏就能集結超過兩萬的魏軍!」
「好!」劉禪嘴角咧開,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可有什麼法子,讓摩天嶺處的魏軍集結的更快一些?」
這個…
姜維眼珠子一定,「除非能從成都徵募匠人,修繕陰平道…但…」
姜維本想說,這個就難了…
畢竟現在非常時刻,徵募百姓去修繕山道,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甚至傳到諸葛亮的耳中,會引起他的猜忌,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好說…朕派人徵募就是了。」劉禪第一次當家做主。
「陛下…」甘父連忙道:「這時候,徵募匠人…怕是…」
「阿翁是害怕那諸葛亮知道麼?」提到諸葛亮的名字時,劉禪的眼眸中閃過一道最凌厲的鋒芒。
「我是擔心走漏消息,反而…」
「那就不要走漏消息!」劉禪的語氣堅定且陰沉,「子龍將軍,四處大門的守軍悉數換成魏軍,荊州與東州的官員,全部暗中軟禁起來…朕看着消息還怎麼走漏!」
所有人都無法想像。
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對諸葛亮畏懼至極,凡事都不敢大聲說話的劉禪,今時今刻…竟變得如此犀利,他還是個孩子呀?
之前的…是裝瘋賣傻?
還是…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陛下…軟禁官員,怕是…很難。」趙雲又提出了質疑…「一旦分別去抓捕,難免有人提前得到風聲,互相通報…如此反倒是…」
「噢…」劉禪意味深長的嘆出口氣,他眯着眼:「那就沒有別的辦法麼?將他們一網打盡的辦法!」
「有!」姜維想到了什麼,他連忙道:「陛下是天子,若是召集成都城內所有官員入朝議政,那朝堂之上便是一網打盡的最好時機!」
呃。
有點大膽了。
趙雲與甘父都驚出一身冷汗。
唯獨劉禪,他大喜過望,「好,這個主意好!」
甘父再度張口:「還有,黃公公死後,益州本地氏族同仇敵愾…似乎,也可以…可以談談!」
劉禪笑吟吟的道:「朕親自去談!」
言及此處…
劉禪像是猛的想到了什麼,他壓低聲音,帶着無比關切的神情問道:「甄姐姐可好?」
呃…
甘父、趙雲、姜維一怔。
這小子…
還真是有魏武遺風啊?不愧是…太上皇曹操的種啊!
…
…
司馬懿靜靜的看着湖泊中自由自在翱翔的魚兒。
張春華趕來,焦急的問道:「為何如此?」
「夫人問的是什麼?」
「培水關沒有諸葛亮時,夫君三日發動四次攻城,蜀軍士氣低迷,城池幾乎崩壞…為何諸葛亮一回歸,夫君就不打了呢?」
張春華愈發的看不懂司馬懿。
明明…現在的攻勢下,蜀軍守不住幾天了。
「呵呵…」
司馬懿笑了,他平靜的回道:「自打諸葛亮回來的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
張春華憂慮的說,「我以為,這一趟回去,諸葛亮能放下了,他這一回來…咱們怕是又沒有安生日子過了,蜀漢如此羸弱,他到底圖什麼呀?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投誠大魏,還…天下隸庶一份安康麼?」
司馬懿淡笑:「或許,這是他對劉備的承諾吧,這種承諾…將會支撐着他繼續堅持下去,若真的有一天,他選擇不再堅持下去了,那…或許他就不值得我與恩師這般尊重了。」
張春華嘆了口氣,「他就從來不為家人想想麼?」
「呵呵…」司馬懿又笑了,「他但凡能多為家人想一下,也就不會不知道,如今他的夫人已經在咱們大魏了,這麼一個人…你說他是可敬呢?還是可悲呢?」
「可悲!」張春華毫不猶豫的脫口,「家都顧不住,還怎麼能顧住天下?」
…
…
涪陵郡,巴之南鄙,從枳南入,泝舟涪水!
——《華陽國志·巴志》
涪水直接天際,關卡兩旁是崇山峻岭、山巒坡地,風吹麥苗,綠草如茵…這裏將是魏蜀的決戰之地。
蜀軍大營內,諸葛亮背向營門,瘦削的身影投在掛着的地圖上。
楊儀捧着湯藥入內,面露憂色,「丞相,七位將軍暗中開關投誠,三千餘士卒歸降大魏,雖也急迫,然…丞相身體要緊,千萬不要傷痛過度。」
說話間,楊儀已經有些哽咽…
諸葛亮接過湯藥,無奈的看着他。
諸葛亮豈會不知,現在的局面已經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當即,他輕飲一口良藥,旋即拍了下楊儀的背說:「傳眾將至大帳商議軍務!」
楊儀接過沒有喝盡湯藥,遲疑片刻道「是」!
不過片刻…
大帳之中,諸葛亮面色已無方才的憂愁,恢復了昔日的鎮定,他跽坐帳中,羽扇輕輕揮過,眾將便分兩班坐下。
他開口說道:「亮承先帝知遇之恩,與魏主博弈,克復中原…今僅存這五萬餘兵…咳…」
突然諸葛亮咳嗽了起來。
魏延索性搶過諸葛亮的話,替他說道:「今我軍涪水一戰,傾舉國之力,勢必要一戰而勝,收服失地!」
魏延如此僭越…眾人臉上都出現驚愕的表情。
楊儀克制的說道:「魏將軍,我等且聽丞相調遣…」
魏延卻驕傲的側首瞪了楊儀一眼,「丞相調遣有什麼用?這不還沒到半年,已經退到涪水關,若是當初聽我的,從摩天嶺殺出,這仗已經贏了!」
言及此處…
周圍有人拉扯魏延的衣甲,示意他不該這麼說。
可魏延卻越發的放肆,「連戰連潰,如今三軍士氣低落,上下疲憊,這都是因為…丞相太謹慎了,不弄險、求穩妥…呵呵,與大魏皇帝曹羽對壘?只要打一日,就不可能穩妥一日,丞相怕是現在都沒有搞清楚局勢與狀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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