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齋的院子內擺放着一張寬闊的大案。
曹操與荀彧跪坐在桌案的一旁,蔡昭姬坐在另一旁,習慣性的伸手去整理桌案上的琴具。
此間院中蘭花綻放,百鳥爭鳴,一派絢爛的景色。
呼…
曹操深吸口氣,終於把想說的話,娓娓講出。
「賢妹,西涼馬騰致信於大理寺卿鍾繇,說是請他替扶風茂陵的馬氏一族撮合一樁婚事!」
這話脫口…
蔡昭姬嚇了一跳,她下意識以為,馬騰想要替兒子討她蔡昭姬為夫人?
這怎麼能行呢?
「兄長,《後漢書》尚未編纂完畢,蔡琰還不曾完成父親宏願,太學諸多事宜也離不開我,怕是…」
蔡昭姬款款開口。
恰恰這麼一開口,曹操就聽出來,這位賢妹會錯意了。
他轉過頭望向荀彧。
荀彧知道曹操的意思,適時開口。「不是蔡總長,是白馬侯陸子宇!」
啊…
啊…
起初蔡昭姬聽到不是自己時,還喘出一口氣,心裏琢磨着,若是自己的哪位弟子,她去勸說下倒也無妨。
可…
羽弟?
蔡昭姬秀眉微微的蹙起。
「荀令君說笑了吧?羽弟一門侯府兩夫人,這是大漢十三州人盡皆知的事兒,扶風茂陵的馬氏如何會請師兄撮合他呢?」
蔡昭姬口中的師兄,自然便是「鍾繇」,鍾繇師從於蔡邕,與蔡昭姬是師兄妹的關係,他之前又擔任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事,故而與馬騰關係也極其密切。
馬騰想要撮合婚事,首當其衝自然會想到鍾繇。
聊到這兒,荀彧與鍾繇彼此互視一眼,還是荀彧張口道:「在關中,馬騰有三子一女,長子馬超、次子馬休、三子馬鐵,女兒則是扶風的郡主馬雲祿,此番馬騰請鍾寺卿撮合的便是他這寶貝女兒、西涼郡主馬雲祿與蔡姑娘的弟弟陸子宇的婚事!」
啊…啊…
聽到這兒,蔡昭姬睜大了眼睛,完全是驚訝道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又是羽弟?
似乎…但凡有些勢力的,聯姻總是能想到羽弟!
可,羽弟如今已經有兩房夫人了,按照馬騰女兒馬雲祿的身份與倚仗,她若是嫁給羽弟,那肯定不會是妾室啊?
這一門侯府兩夫人就夠離譜了,現在倒好,直接一門侯府三夫人了!
羽弟這輩子究竟要娶多少個夫人哪?
「荀令君沒開玩笑?」
蔡昭姬的心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她還是不願意相信。
似乎…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她變得對羽弟有些患得患失了。
或許…或許是因為羽弟成婚之夜,她們倆之間發生的那一次宛若夢境中的秘密!
「咕咚!」
蔡昭姬咽了口口水,她牙齒咬着嘴唇…可面靨卻莫名的紅了幾許。
荀彧不明所以。
曹操卻是再清楚不過,他雖口口聲聲喊蔡琰為「賢妹」,可實際上,這是他的兒媳婦啊!
偏偏…
曹操淺淺的搖了搖頭,他也是服了自己的這個羽兒,一己之力,愣是把所有人的輩分給錯亂到這種地步!
「蔡總長是知道荀某的,荀某可不是經常開玩笑的人!」
荀彧一本正經。
曹操補充道:「賢妹不是外人,我且實言相告,如今北境平復,接下來要做的勢必是南下荊州,而欲南下,就必須安撫住關中局勢,安撫關中,扶風茂陵的馬氏便是重中之重!」
「我本欲請馬騰入京,更是許以『九卿』之一衛尉的高銜,可…馬騰卻提出,欲將其女馬雲祿嫁於羽兒為妻!」
曹操只是訴說事實…
對蔡琰,他不需要做過多的解釋,蔡琰足夠能聽懂,也足夠能知曉他的苦心!
這位賢妹,從來是識大體、顧大局的!
哪怕是讓她心愛的男人,再添得一方正室。
只是…此間的痛,曹操多少能夠體會!
這…
蔡昭姬緩緩起身,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頭髮,凝望向院中的蘭花!
曙光正濃,鳥聲啾啾…
可「蘭花」似乎總是在為別人做嫁衣,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桃花都送給了別人,她自己什麼也沒有。
一陣清風吹進院子,蔡昭姬聞到了蘭花的芬芳,她的心境也仿似她的小名「蘭兒」一般…
花兒似人,蘭花不媚時俗,不與群芳爭寵…
或許,這便是她一生最真實的寫照。
終於,過得良久,心頭「唉」一聲,蔡昭姬調整好心情,她再度面向曹操與荀彧。
「兄長與荀令君講的,我知曉了。」
「羽弟那邊,我去與他講!」
皓齒輕啟,一句話中飽含着無盡的妥協與無奈!
…
…
江東,冬至日。
此刻,一處高台拔地而起,就坐落在長江沿岸。
距離吳郡不遠處這裏,此刻燈火通明!
寒風凜冽,將高台處「陸」字大旗吹拂的獵獵作響。
高台下早已設好了酒宴,然而百官無一人就座,都肅立等候。
他們的身後是超過七萬的陸家軍!
聲勢滔天!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高台之處,直到這個時候,眾人才意識到,陸家,一個沒落的氏族,短短几年已經迅速的崛起,乃至於如今…陸字大旗,成為了維繫着整個江東半數將士的魂靈!
終於…
陸遜披着披風,邁着龍驤虎步出現在高台上,孫翊早就站在高台上等他!
肅立的百官和列陣的將士們見到昂然站立的陸遜,紛紛拱手。
眾人齊呼。
「拜見大都督!」
沒錯…此刻,在這高台之上,孫翊在所有文武的目光下,將象徵着江東最高軍事長官的「兵馬左都督」的印綬賜給了陸遜。
陸遜雙手捧起印綬!
台下的七萬陸家軍登時高呼。
「大都督!」
「大都督!」
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齊!
這一股聲浪幾盡滔天!
陸遜的聲音適時而起。
「末將陸遜收山越,安江東,如此功勳全賴主公提攜,今日,主公賜我江東左都督之官銜,榮耀備至!陸家軍必誓死捍衛江東!」
言及此處,陸遜頓了一下,再度提高了音調。
「值此冬至時節,我奉主公之命與眾將士同樂!上酒,奏樂!」
一時間,鼓樂齊鳴!
無數腰肢細若扶柳的江東舞姬…於這高台之上跳起了柔美的舞蹈。
似乎…
江東文武、江東甲士…每一個都因為陸遜受封「大都督」的官銜,而欣喜不已!
當然…
得此殊榮,他陸遜值得!
要知道,困擾了江東十數年的山越之亂,便是在他的手中,走向終結!
如今的陸家,已經成為了江東八大家族之首!
倒是台下的孫權、周瑜、魯肅,他們遙望着高台之上,心情極致的複雜。
「公瑾?這江東兵馬大都督本該是你的!」孫權感慨一聲。
魯肅亦是小聲附和道:「公瑾用了足足一年方才擊殺黃祖,可這陸遜一個月內卻收編了五萬精壯的山越!這是巧合麼?」
呼…
周瑜輕呼口氣,「或許,是吧…」
他眼眸微眯,望向高台上那意氣風發的陸遜,口中輕吟。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當務之急咱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北拒曹操,只要在這個問題上,陸家軍是站在江東這邊!那一切都能商量!」
歷史上,真實的周瑜才不是個『嫉賢妒能』的性子!
歷史中,最真實的周瑜,能當得起名副其實的「國士無雙!」
反觀,此刻高台上的陸遜,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台下的周瑜等人…
他的嘴角咧開,一抹欣欣然的笑意戛然而生。
做到了!
在兄長的幫助下,他…陸遜做到了!
…
…
冬至節,荊州,大街上香車寶馬絡繹不絕,不時傳來陣陣少女的笑語,美人與名士暗香顧盼,滿路春風。
此刻,燕雀樓內,無數荊襄名士齊聚於此。
今日是冬至,是極其重要的節日,成群結隊的祭祀過後,自然少不得三、五好友去酒肆中暢聊一番。
故而,整個街道上熱鬧非凡。
只是,這燕雀樓是荊襄有名的名士匯聚之所,尋常人,不經引薦,可未必能進得去。
「公子?如此街巷?如何尋覓目標?」
楊修的身旁,一名心腹僕從低聲問道。
楊修一邊回答,眼眸始終不斷的瞟向四方,似是還在尋找什麼,「燭龍書信指名,那女人偷摸着來此燕雀樓,勢必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兒!」
「便是為此,她絕不敢大張旗鼓的坐奢華的馬車,為了掩人耳目,或許會坐一駕不起眼的馬車,可她又身份貴重,必定十分愛惜乾淨,只要尋到這類低調且潔淨的馬車,便是八、九不離十!」
言及此處…
「公子,你看…」
心腹僕從按照楊修的吩咐,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一架普通到極致的馬車。
雖然普通,可偏偏整個馬車極其乾淨,只是,很少人會去仔細觀察!
楊修也注意到那馬車,從車簾往裏張望,是個精心打扮一番的女人。
當即,楊修不漏聲色的從這馬車身邊經過,就在與馬兒交錯之際,袖中一枚銀針漏出,「嗖」的一下扎在了馬的大腿上。
「得得得…」
馬兒果然驚了,撒開前蹄嘶鳴一聲,繼而又跑又跳,人流驚呼着慌忙讓開,已經有人被撞倒,場上頓時大亂。
馬夫被甩開,馬車內的婦人驚叫一聲,努力的去摸韁繩,但眼看着要被摔下,情勢危急!
楊修微微一笑,幾個箭步,旋即縱身一躍上了這驚嚇的馬兒,用力勒緊韁繩,勒得馬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楊修拍着馬頸輕輕安撫,終於讓它平靜了下來。
楊修翻身下馬,馬車內的夫人亦是驚魂甫定…
可她看到了楊修,這位眼前公子的高貴、清華之氣一下子便吸引了他,莫名的紅了臉。
「多謝公子。」
婦人吟出一句。
楊修也在觀察着她,沒錯,是她,是她,就是她,荊州蔡氏的長女,劉景升的夫人蔡氏!
楊修拱手:「幸而沒有傷人,夫人下次坐馬車,還是要穩妥些。」
蔡夫人輕輕抿嘴一笑。「平素里很少乘這馬車,倒是不知這馬兒為何驚嚇。」
似乎,驚覺說的有些多了,見馬夫與婢女已經回來,蔡夫人闔上帘子。「多謝公子了,先告辭了!」
她不忘從窗子處多看了楊修一眼。
「噠噠…」
馬車漸行漸遠。
楊修則是眯着眼望着馬車…
一旁的僕從趕來。
楊修低聲感慨道:「燭龍說的沒錯,這女人有古怪!」
「公子怎麼看出來她有古怪的?」僕從好奇的問。
「直覺!」楊修輕聲道:「我對女人的直覺一向很準。」
這話剛剛落下。
「公子…」
一名婢女緩緩走到楊修的面前。「我家夫人請公子去燕雀樓一敘!」
呼…楊修一驚。
他正琢磨着,怎麼尾隨蔡夫人,混進那名士匯聚的燕雀樓里!
現在倒好,這是意外之喜!
「多謝夫人,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
…
…
荊州,新野城。
一處館驛…
遠遠就聽到,兩個年輕男人的交談,兩人均是風度翩翩,一人手握羽扇,不時的搖晃。
「請問公子是那部兵書啊?」
「六合陣法!」
「不可能吧?這部兵書早在世上絕跡五百多年,風聞,他被楚襄王埋於墳中!為他的父親殉葬了,真是可惜呀!」
「不錯,六合陣法確實埋進楚王墓里了,但這幾百年下來,會不會被盜墓人挖出,又會不會流落於街巷書肆,更會不會被某位公子,以千金購得之後藏於這高樓危閣!」
言及此處…
一位公子輕輕的使了個眼色,一樓與二樓連接處的梯子便被撤了下來。
哪曾想,就在這時。
「咚」的一聲,一位公子向另一位公子跪下。
「先生,救我」
沒錯,這位跪地的公子正是荊州的長公子劉琦,至於另外一位手握羽扇的公子,乃是諸葛孔明!
「公子何故如此?」
「在下有言在先,若談及令父病狀,或荊州世子之爭,在下擅不敢議,只會即刻離去。」
「先生…這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沒外人,你說的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似乎…諸葛亮沒法推脫了。
劉琦與諸葛亮一番攀談,將自己岌岌可危的處境娓娓相訴。
諸葛亮演的逼真。
最後語重心長的感慨道:「公子一定還記得當年重耳與申生兄弟的故事吧?晉獻公聽信讒言,想殺掉自己的兒子們。申生留在京城,卻禍從天降,重耳逃亡在外,最後安然無恙!」
諸葛亮這話是另有所指…
重耳與申生是春秋時期晉獻公的兩個兒子,後來晉獻公寵愛妃子驪姬,驪姬生了兒子,想要自己的兒子成為世子,晉獻公糊塗,聽信了驪姬的話,開始對申生和重耳下手。
當時,申生是太子,他選擇留下來,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
而弟弟重耳選擇逃亡避禍,多年後才回國,成為了新一代的君主,就是赫赫有名的晉文公。
這個故事說明一個道理…
在政治角逐非常激烈的時候,誰留在帝都誰沒命,誰逃出去誰的前途一片光明!
似乎…是擔心劉琦沒聽懂。
諸葛亮更添語重心長。
「公子啊,如今儘管你父親是荊州牧,可整個荊襄的兵權都握在蔡氏之手,你若是想活命,那最好便遂了蔡瑁所願,離開荊州,請命駐守江夏!」
「黃祖被孫權、周瑜滅了以後,江夏缺個太守,黃家水軍缺個統帥,你去那邊,正當其時!」
「江夏是荊襄的重鎮,那裏駐兵數萬,糧草軍械更是不計其數,你駐守江夏,反倒是能對荊州虎視眈眈,你與我家主公聯手,蔡瑁若敢妄動,他便會有所顧及,這便是遙相輝映,以遠制近之策。」
呼…
聽到這兒!
「啪嗒」一聲,劉琦向諸葛亮下跪。「謝先生指教!」
從驛館走出,出了南城門便是長江,此刻的劉備早已在長江沿岸等候着諸葛亮。
見他走出,劉備慌忙迎上。
「先生…」
諸葛亮輕輕擺手,示意劉備不用開口,
「琦公子這裏已經部署完畢!他會請命去江夏駐軍。」
「接下來,便看子龍那邊,蔡家的這位夫人,便是主公破局的關鍵!」
「希望子龍那邊一切順利,能拿到這婦人的證據!以此要挾!」
言及此處…
劉備抬眸,「孔明如此部署,那這荊州當落入公子劉琦之手!」
這麼一句話…劉備言語間竟有幾許黯然與惋惜。
「主公…」諸葛亮的話推心置腹。「我略通醫術,方才觀公子琦氣色,他非久命之人,荊州落入公子琦之手,那便是如同落入主公之手一般!主公放心即可!若然天下三分,主公當取一分!」
一望無垠的江水還在翻湧。
江面上的兩人,卻迎面闖進了這荊襄的勁風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