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哐啷啷!
呂布一拳重重的砸在了牢獄的木欄上,因為這一拳的力道足夠大,整個木欄都在微微的搖曳、顫抖,而陳宮敏銳的從這一拳中體會到了一抹別樣的意味。
奉先他?他何故如此震怒?
按照…按照想像中的那樣,張楊奇襲曹操的後方,曹操該回援才對,下邳城之圍迎刃而解,呂布不說負荊請罪,最起碼也得好言好語的把他陳宮給請回去吧?
可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就在這時,呂布開口了…
他的眸子,他的語氣,一如上次見面時那般冰冷,猶如淬了萬年的寒冰。
「哼…陳宮啊陳宮,枉我呂布到最後都還相信你,信錯了,我終究是信錯了!」
錯付,呂布的眸子裏滿滿的就是「錯付」這兩個字。
呼…
這…
節奏不對呀,陳宮下意識的伸手一敲腦門,節奏似乎有點跑偏了!
呂布的話還在繼續。
只是口吻又添上了幾分冰冷,幾分憤怒。
「天真吶,我呂布就是天真吶,我竟會天真的以為你會真的聯繫那張楊,約他奇襲許都城,救我下邳之圍,哼,我呂布被你騙的好慘哪!好!慘!吶!」
提及最後「好慘吶」這三個字時,呂布的手掌猛地用力,整個牢籠都在「嘎吱」作響,就好像,這牢籠的木欄要被他推倒一般。
「發生了什麼?到底…倒伏發生了什麼?」
究是如今這等局面,陳宮依舊昂起他那頭顱,他不住的問道:「張楊…張楊難道沒有奇襲曹操的後方麼?不該呀…他明明答應了我了,他…他與主公是兄弟啊!」
「呸…我呂布沒有這樣的兄弟!」呂布冷然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致信張楊不過是陳明利害,告訴他我呂布大事已去,讓他獻河內之地於曹操!否則,緣何整個河內已經高掛曹字大旗,整個河內的兵馬已經盡數降曹了!陳宮,你…你好狠的心哪!」
什麼?
張楊降曹了?河內五萬大軍歸降曹操了?河內的城頭遍插「曹」字大旗,這…這是發生了什麼?
陳宮感覺自己傻了,這一句句話從呂布口中傳出就好像一把把刀在刮他的心一般,倒不是不疼,就是窒息的厲害!
可偏偏呂布的語氣如此堅決,想來…情報可靠,那…那…
轟…
轟隆隆,這一刻陳宮只覺得五雷轟頂。
他的雙腿下意識的後退,終於,一個踉蹌他跌倒在地。
可即便是這樣,他的眼眸亦是徒然放大,他的胸口跌宕起伏,整個臉上寫滿了四個字——不可置信!
「呵呵,被我說破了你的心思,你的計劃,無地自容了吧?」
呂布冷然道,「好啊,陳宮,你是下了一盤大棋,名義上助我一臂之力,實際上私通曹操。這也難怪,畢竟你於曹操有救命之恩,他對你又是格外的器重,這點我呂布自愧不如呀。」
這話憑着呂布的腦子自然想不到…
可…貂蟬此前對他這麼講,而這,讓呂布不得不重新審視曹操與陳宮的關係!
當然了,這也有程昱的功勞。
特別是程昱對外散佈消息中所提及的,並不是楊丑投降,而是張楊投降,別小看這個名字的不同,這於下邳城的局勢格外的重要!
可以說,呂布、陳宮都被程昱狠狠的拿捏住了。
「奉先,我…我並不知道張楊會背叛你啊,這…這一定是曹操…不,攻敵攻心,這是曹營里那司農陸羽最擅長的,奉先哪你可千萬不要被蒙蔽了呀!」
陳宮還在做最後的解釋。
只是,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他的解釋已經蒼白無力。
「哼,還在狡辯,究是最後了,你還在狡辯麼?」呂布狠狠的瞪了陳宮一眼,這眼芒幾乎能殺人。「現在你滿意了,下邳城成為了孤城,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呂布被你給蒙蔽了才是真的,你滿意了吧!」
呂布的聲調抬高,整個牢獄都能聽到他這聲震怒的咆哮。
「奉先…奉先…」
陳宮還想要解釋,可…話到了最後,他發現他哽咽了,他啞口了,他無言以對。
他甚至意識到,這…這或許本就是陸羽設下的連環計,環環相扣,嚴絲合縫,以此離間呂布與他的關係,根本就不給絲毫轉圜的餘地!
呵呵…
陸羽太懂呂布了,也太懂他陳宮了。
這一系列的計略不就是針對他們的性格弱點來的麼?
無法辯駁,根本是無法辯駁!
想到這兒,陳宮闔上了眼。
可…方才闔眼,陳宮又猛然想到了什麼。
他眼神中滿是焦急…
「奉先,還有機會…我聽聞曹操在城外深挖壕溝,狀似是要以地道進入下邳城,可…實際上,我料定此事決不會這麼簡單,如今正直雨季,若然這些壕溝是挖向泗水的,那…那很有可能泗水倒灌!」
「奉先…曹操為挖通泗水的壕渠,必定全力以赴,動用手上所有兵馬,你現在率并州狼騎殺出去…必定能將其擊潰,也破壞了他引泗水倒灌下邳的計略,如此…我們…我們還有一線勝機!」
陳宮把能想到的,全部都想到了。
他算的很精準,挖通泗水,與雨季到來的時間賽跑,曹操勢必會投入最大的兵力,而這…無疑就是機會,機會呀!
「不必了!」
哪曾想,呂布直接了當的拒絕了他,他的眼眸中滿滿的都是懷疑。
陳宮還在勸,恨鐵不成鋼的勸:「主公,曹軍遠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強大,陸羽是善於攻心,曹操更善於謀略,可…正因為他們看透了你、我,他們才會篤定,你我不和,才會篤定奉先你不敢出擊!而他們沒有算到的,這…這就是機會呀!」
「陳宮!」
呂布歇睨着陳宮,淡淡道:「時至今日你還要誆騙我麼?你如此迫不及待的讓我出城,不就是為了讓我陷入那曹操的包圍圈中,從而迎曹操入下邳城麼?」
「什麼引泗水倒灌下邳,呵呵,依我看不過是曹操的誘敵之計,是他與你陳宮的裏應外合!誘我出城!哼…你陳宮真當我呂布是匹夫不成?」
這…
聽到這兒,陳宮的心徹底的涼了,他意識到,如今的局勢已經是覆水難收。
輸了,已經輸了。
陳宮第一次低下了那「高貴」的頭顱,他的眼眸眯起,側過腦袋不去看呂布。
他苦笑着感慨道。
——「可笑,可笑!哈哈…溫侯,無雙神將!」
——「呂奉先,你終究就是個匹夫!」
——「陸羽何許人也?當世隱麟,他最擅長的就是窺探人心,可你目光短淺,被他耍的團團轉而不自知,你就是個匹夫!」
這話一下子就激怒了呂布。
呂布的手按在了佩劍上,他的眸子冷凝。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哼…」到這份兒上,陳宮也無所謂了,他扯着嗓子大喊道:「雨季將至,曹營深挖溝渠,隱麟好不容易露出破綻,千載難逢逆風翻盤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你卻…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還敢言自己不是匹夫?」
陳宮氣的破口大罵,如果…這一次的機會放過了,那…就不會再有機會了。
嗖…的一聲。
呂布拔出長劍。「陳公台!」
他的眸子裏滿是怒火。「混賬!」
終究念及昔日裏的情義,呂布沒有揮劍向他,這是給彼此留下最後的一絲體面!
「哼」冷哼一聲,呂布轉過身,背對着陳宮。
他朗聲道:「看起來陳先生在這牢獄裏的日子過得太安穩了,傳令下去,陳先生撐的緊,從今天起不許給他飯食,更不許給他酒水!還有,陳先生的家兒老小也一併羈押!陳先生的家產全部抄沒!哼…」
「你…」
一聽到自己牽連到家兒老小,陳宮就想要破口大罵,可想到如今的境況,他的罵還有意義嘛?
這一切從來就不是因為呂布,而是…而是那個早已把他們當棋子一步步戲耍的隱麟——陸羽!
輸了,他敗給陸羽了!
「陳先生,好自為之吧!」
踏踏踏…
低沉的步伐,呂布帶着無盡的憤怒離開這牢獄,他下不了手,可他要對陳宮不聞不問,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陳先生…」待得呂布走遠後,一干押獄快步走到陳宮的身側。「軍師何故激怒主公呢?主公生於九原,自小便與胡虜交戰,對於他來說,除了軍師與妻子外沒有人可以信任,主公他早晚會想明白的,他離不開軍師啊!」
這名押獄是跟隨呂布一路走來的,也正因為如此,他看的最是真切。
陳宮於呂布,於下邳城的重要,不言而喻啊!
「遲了!」
「一切都遲了!」
陳宮的身體突然顫粟,他的瞳孔中滿是遺憾與不甘,他回過神兒來感嘆道。
「你們從今日起就不要在替我打酒了,他呂布是匹夫,而我陳宮也是愚夫蠢材,我不配做他的軍師,他也不配做我的主公!」
——「一切…一切都結束了!」
最後留下這麼一番話,陳宮閉上眼,沉默不語…
而這最後的一番話意味深長!
…
…
下邳城外,中軍大帳。
此間,唯獨曹操與陸羽兩人,如今…十日已過,引泗水、沂水的溝渠正在全力挖掘,進度已經完成了七成,可以說…只差一點兒了。
而攻取下邳也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期。
只等一場暴雨傾盆,開鑿放水,倒灌下邳…讓他呂布成為水中魚鱉!
「陸司農,按照進度再有五日這溝渠就能夠完成,而下邳城內傳來的消息,果然呂布與陳宮徹底決裂,將陳宮押入大獄,甚至特地吩咐斷其口糧!」
「若非一些押獄私自帶給他一些食物,怕是陳公台已經一命嗚呼了!」
提及陳宮的悲慘境遇,曹操的語氣中竟平添了一分惋惜,想當初,他與陳宮也是患難與共的兄弟啊,只是…兩人終究是信仰不同,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哈哈…
曹操苦笑一聲算是抹平了心頭的這一抹感傷,他笑着說道。「無論如何,局勢大好!只等暴雨傾盆,就能水淹下邳城,收復徐州,問鼎中原了!」
曹操的心情看起來頗為不錯…
一切的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陳宮被罷用,呂布不敢出城奇襲,溝渠的挖掘出乎意料的順利。
這也讓曹操心頭提起的石頭放下了不少,整個人也輕鬆了不少。
恰恰在這時。
陸羽一句頗為不合時宜的反問,讓曹操的心情再度蒙上一層陰霾。「曹司空?真的打算要引水倒灌下邳城麼?」
呃…
這…
曹操有點懵,這計略不是你小子提出來的麼?
怎麼到現在,反而去反問他了?好像是他曹操提出要水淹下邳似的?
「陸司農還有別的想法?」
「有一點!」聽曹操這麼問,陸羽如實回道:「如果真的引水倒灌,那固然整個下邳城會被淹沒,呂布與他的并州狼騎會變成落湯雞,可百姓們怎麼辦?毫無準備之下,他們也會被水淹,甚至可能會因此喪命。」
「如今,好不容易…因為楊德祖與陳登替咱們賺下的民心,頃刻間就會敗壞掉,百姓們不會記得曾經是誰的醫者為他們醫治傷寒,他們只會記得,是曹司空害他們失去家園,而這一抹恨意會不斷的瀰漫、激盪,成為未來的隱患,到那時…縱然得了城,可…代價是不是就更大了呢?」
說起來…陸羽聽過許多專家、教授講述《孫子兵法》。
《孫子兵法》中最核心的便是一個「全」字,而這個「全」亦是最深刻銘記於陸羽心頭的!
何為全?
故而有「保全」的意思,可更多的是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水淹下邳前,似乎…曹營這邊沒什麼代價。
可事實上,若是眼界更寬廣一些,提前就把下邳城當成是自己的疆土,那…這個城池被淹沒的「代價」就有點兒大了!
房屋會被洪水衝垮,民心也會被洪水衝散,這是巨大的代價,很難去承受、去彌補的代價!
最關鍵的是…
陸羽尤自忘不了前世經歷過的那場大河南的暴雨,他被困在地鐵中,水已經漫過了他的腰,無數人還在發朋友圈,努力的向外界求救,那次的經歷讓他最真切的意識到水火無情!
這樣的慘狀,真的要在下邳城上演麼?
呼…
聽到這兒,曹操的表情有些動容,他似乎能體會到陸羽的用心與用意!
只是。
曹操當即反問道:「如果不水淹下邳,強行攻城,那損失的將是我曹營數以萬計的將士,他們也都有妻兒老小,也都有自己的家園,他們的命就比下邳城百姓的命更廉價麼?」
這…
陸羽能體會到曹操的心情,作為三國第一屠刀,他從不是一個疼惜百姓的人!
相反,如果陸羽沒有出現在這兒,歷史按照正常的軌跡書寫,死在他曹操手上的徐州百姓,何止數十萬之多。
曹操除了口頭上吟出一句「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外,還會怎麼樣?還能怎麼樣呢?
亂世,從來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真要仁慈,那下場…河內郡的張楊便是榜樣!
當然,陸羽倒不是仁慈,而是有一個全新的想法,一個用更小的代價,能換取下邳城勝利的想法。
這通往泗水的壕溝能水淹下邳城,亦能夠威懾下邳城啊!
這一抹威懾,用好了,保不齊…比水淹下邳的效果更好上十倍不止!
除此之外…
陸羽也不得不顧慮那個善於藏心術的男人,曹操若是失了人心,那這下邳城內,那個最善於得人心的傢伙可就喜聞樂見了!
劉備…以仁義為先的劉備!
此人,不能給他半點機會呀!
心念於此,陸羽開口了,語氣格外的嚴肅。
「曹司空,我有個主意,或許…無需這洪水倒灌!」
他的眼眸凝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光芒乍然浮現。「洪水無情,可人間有愛呀…倘若曹司空如此,那或許無需泗水倒灌,就會有人主動開城投降,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終的勝利』!」
言及此處…
陸羽將心頭的計劃娓娓道出。
「***!***!***!」
起初,曹操聽得還漫不經心,他甚至覺得羽兒不應該這麼仁慈,作為他未來的繼承人,未來的一代雄主,殺伐之心還是應該有的。
可,隨着羽兒的話一句句的深入…曹操的眼眸中精光乍現。
他覺得這機會雖然有些冒險,不過倒是符合羽兒一貫的行事作風!
這根本就不是仁慈!
對呂布而言,這簡直就是比「殘忍」更加殘忍十倍的「殘忍」,「誅心」從來都比「殺人」更加殘忍!
「陸司農…」聽到最後,曹操眼眸微眯。「這個計劃,你有幾成把握!」
「我不知道,變數太多了,曹司空的話語,楊德祖的行動都關乎成敗!」陸羽輕呼口氣。「能否成功的關鍵,在於,能否將下邳城軍民的情緒給調動起來。」
這…
曹操略微遲疑了一下。
「若是失敗了呢?」
「那…」陸羽語氣一頓,旋即苦笑着開口道,「若是失敗了,那就只好按照原定計劃,曹司空就可以大膽的引泗水倒灌下邳城,因為前面行動的鋪墊,下邳城軍民也能更多的體會到曹司空的良苦用心,城池雖然毀了,可人心不滅!只要人心不滅,一切就都能夠補救!」
呼…
好一個人心不滅!
曹操輕呼口氣,聽到這兒,他深以為然,且頷首點頭。
「那就依你之計行事,你的謀略,無論何時都讓人放心!」
講到這兒,曹操拍了拍陸羽的肩膀,最後再度補上一句。
——「你的話,永遠是那般『如飲美酒,讓人沉醉』啊!」
——「好了,接下來的就交給我曹操與你那太學生楊德祖吧!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