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田八郎?」
「頭山次郎?」
低頭看看手中的身份證明,
又抬眼看看王野和魏大勇,
清水一郎感覺一個頭比兩個大。
因為最近這段時間,湧入太原討生活的日本浪人是越來越多,而且這些傢伙的行事也是越來越囂張,越來越無法無天。
尤其是眼前的這兩個混蛋。
居然把白文惠都給打了個半死。
白文惠是誰?他可是太原市長!
雖然清水一郎也看不起白文惠,但也不敢這樣亂來。
尤其是現在,新上任的岡村大將反覆強調要給予中國人尊重,這就使得他們憲兵隊在處理這種糾紛之時,變得更加的為難。
偏袒帝國僑民是肯定的,但不能太明顯。
「八嘎牙魯,知不知道你們都幹了什麼?白桑是皇軍的朋友!」
清水一郎生氣的將身份證明書摜在桌上,他不用看就知道這是偽造的,事實上,湧入太原的這些個浪人,沒有一張身份證明是真的。
原因很簡單,這些浪人大多都沒有戶籍。
海外的浪人,大多都是黑戶或者流亡的罪犯。
查他們的背景和戶籍?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不說,查出來又有什麼用?把他們抓回日本國內去審判嗎?
快別逗了,他們連抗日分子都抓不過來。
內田八郎?頭山次郎?內田良平、頭山滿的後裔?傻子才信。
只是今年,他就已經抓到過六個內田良平的侄子,八個頭山滿的弟子,玄洋社還有黑龍會的人什麼時候泛濫到這個程度了?哄鬼呢?
所以清水一郎根本就不想深究這兩個浪人的底細。
有這時間,多抓幾個抗日分子或者去慰安所不香嗎?
「去道歉。」清水一郎直接給出處理意見,「向白桑道歉!」
對,你沒有聽錯,清水一郎給出的最終處理意見,就是讓內田八郎和頭山次郎這兩個肇事者給白文惠這個苦主道歉。
而且這在清水一郎看來,
已經屬於很嚴重的處罰。
但就是這樣的處罰,兩個肇事者也不肯。
「納尼?」王野瞪圓了眼睛怒吼道,「清水君,你讓我們給一條狗道歉?」
「不可能!」魏大勇也兇狠的嘶吼道,「讓我們給一隻只會跪舔的哈巴狗道歉,這是對高貴的帝國武士的羞辱,清水君,你這麼做太過分了!」
白文惠胸中怒火快壓不住,他多少能聽懂幾句日語。
所以能聽得懂王野和魏大勇在說什麼,在罵他哈巴狗。
被自己的同胞罵漢奸賣國賊也就罷了,現在還要被日本人罵成跪舔的哈巴狗,這讓他情何以堪?就算是當狗,也要留一點狗臉吧?
但日本人就連這點狗臉都不想給他留。
清水一郎卻覺得這是浪人的正常反應,便只能做白文惠的「思想工作」。
「白桑。」清水一郎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事情我已經問清楚了,內田君和頭山君說你擋了他們的道,是你先撞的他們。」
「清水太君。」白文惠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那是怎樣的?」清水一郎的眼神一下就冷下來,「唵?」
只是這一聲唵,白文惠胸中的怒火就瞬間消散,整個肩背也像是一隻被打斷了脊梁骨的野狗塌下來,說道:「是我記錯了,是我眼瞎不小心,撞了兩位太君。」
「那麼,你是不是應該賠點錢?」王野便立刻以生硬的漢語說道。
「沒錯,賠錢。」魏大勇也跟着以生硬的日本腔漢語道,「一百塊!」
這下連清水一郎也覺得過分了,這兩個混蛋仗勢欺人把人牙都打掉,還要苦主倒賠他們一百準備票?欺負人也不能這樣吧?
然而,就在清水一郎準備制止時,白文惠卻慫了。
「是,我賠錢。」白文惠一邊點頭哈腰一邊拿出皮夾數出十張準備票。
準備票是華北偽政府發行的貨幣,十元面額最大,幣值還是很穩定的,至少比這一時期的法幣要值錢多了。
王野便喜孜孜的接過錢。
又數出五張分給魏大勇。
清水一郎的臉色就更加難堪。
這兩個混蛋,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掩飾。
當着苦主的面直接分錢,你們這樣真的好嗎?
「哈,現在我們有錢了。」王野直接無視白文惠的存在,對清水一郎說,「清水君,我們做東,請你去吉野家吃宵夜,炭烤和牛肉。」
清水一郎心說還是算了,你們兩個窮鬼訛點錢也不容易。
想到這清水一郎忽然心頭一動,差點把司令官閣下吩咐的事情給忘了。
轉念之間清水一郎說道:「內田君,頭山君,看你們這樣,混得似乎不怎麼好啊?」
「唉,別提了。」王野沒好氣的道,「我們是上了中村的當,中村那混蛋說山西遍地是黑金,閉着眼睛都能夠撿到錢,我們信了他的邪才跑來這鬼地方。」
清水一郎懶得去問中村又是什麼鬼,又說道:「既然是這樣,要不要我給你們介紹個正營的職業?工作輕鬆且不說,薪水也高,每個月5日元,去不去?」
「還有這好事?」王野怦然心動道,「去去去,那我們肯定去。」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清水一郎拍了下手,一扭頭看到白文惠還在,便說道,「白桑你怎麼還沒有走啊?」
「啊?」白文惠如夢方醒,趕緊逃也似的離開。
清水一郎又對王野和魏大勇兩人道:「你們稍等一下,我先處理一下手頭的公務,就送你們過去。」
「清水君,不用這麼麻煩。」
王野笑道:「你把地址告訴我們,我們自己去。」
王野其實是想藉機在憲兵隊溜達,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
「不麻煩。」清水一郎卻擺手說,「再說那地方沒人帶,你們也進不去。」
王野便忍不住跟魏大勇對視一眼,清水一郎要送他們去的地方貌似還是軍事重地?這事可就有意思了。
於是便也打消了溜達一下的念頭。
魏大勇也回了一個眼神,無聲說:這狗日的該不會是識破了咱們兩個,正在安排人手對付咱們兩個吧?
王野回應:你想多了。
清水一郎不可能識破。
……
清水一郎壓根就沒有想過王野和魏大勇會是冒牌浪人。
快速處理完手頭公文,清水一郎便開車捎上王野兩人,直奔新城兵站。
為了保密,新城兵站外松內緊,無論是日本籍的僑民還是中國人都不許隨意出入,所以如果沒有清水一郎的帶路,王野和魏大勇還真進不了兵站。
清水一郎將王野兩人的身份證明書交給一個鬼子大尉。
「益子君。」清水一郎說道,「內田君和頭山君都會說中國話,也願意參加挺進隊。」
「哈依。」益子大尉頓首道,「清水君,請把內田君和頭山君交給我吧,我會安頓好他們的。」
益子君?
王野心頭卻猛然一跳。
這狗日的不會是益子重雄吧?
記憶中,益子重雄率領的益子挺進隊可是給太行根據地的八路軍造成了重大傷亡,甚至就連副總參謀長都遭了他們毒手。
可是不對啊?這是亮劍世界!
亮劍世界中沒有益子挺進隊的啊!
難道說,因為他的到來改變了世界線?
不過轉念一想這也很正常,連山本一木都已經被他幹掉了,整個世界線已經被他改動得面目全非了,所以冒出益子挺進隊也正常。
可是這樣一來,反掃蕩計劃就得大改!
因為小鬼子有了益子挺進隊,就相當於開了地圖,掃蕩的效率就會幾何級數提升,所以再想堅持內線作戰已經絕無可能。
要不然,很容易被益子挺進隊定位進而遭到圍殲。
想到這,王野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心說得虧這回誤打誤撞來了新城兵站,否則猝不及防之下真要吃大虧!
萬幸啊,這可真的是萬幸啊!
等到進入宿舍,王野就更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而且局面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更加糟糕,益子挺進隊似乎遠不只一支。
因為像他們這樣被臨時徵召來的日本籍僑民還有不少,足足有幾十個。
這時候,領着他們進來的那個鬼子大尉說道:「內田君,還有頭山君,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們就暫時住在這。」
「由於你們是帝國僑民,」
「所以不用像支那翻譯一樣住在沒窗的倉庫。」
還有中國翻譯?王野心頭一凜,這下就徹底不會有錯了。
因為記憶之中,益子挺進隊就是由鬼子戰鬥人員、會說中國話的日籍特工以及中國翻譯組成,整個挺進隊120餘人。
如果只是一支益子挺進隊不怕,
可現在鬼子似乎準備大規模訓練特工和中國翻譯。
所以參與下次掃蕩的益子挺進隊絕不會只有一支!這就很麻煩!
鬼子大尉又道:「在兵站以內你們可以自由活動,但是有一點,無故不得外出,更不准私自外出,否則按逃兵論處,槍斃!」
王野裝出一臉錯愕的道:「益子君,意思是我們已經被帝國陸軍徵召了?」
「這樣理解也未嘗不可。」益子大尉點頭說道,「你們現在已經是准軍人,領的也是跟帝國陸軍一樣的薪水。」
王野聞言臉色便垮下來,裝出不太情願的樣子。
益子大尉沒有理會他們,又說道:「明天開始,上午訓練,下午自由娛樂,兵站有你們想要的任何娛樂,包括慰安所。」
「但是我必須再強調一遍,絕對不準離開兵站!」
「如若違反,則格殺勿論。」益子大尉說完就走。
目送益子大尉離開,魏大勇以眼色示意王野。
王野也回了記眼色,示意魏大勇稍安勿躁。
……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便有一個上等兵過來給他們訓練隊列。
王野和魏大勇便也裝模作樣的跟着那些日本僑民一起訓練,訓練不到片刻,兩人便看到清水一郎的吉普車開進了兵站。
下車之後,清水一郎甚至還跟王野兩人打了招呼。
與此同時,王野也看到離他們不遠的另一處操場,還有一群中國人在訓練。
這群中國人的數量要比他們這邊的日本籍僑民多,同樣有一個鬼子上等兵在負責訓練,但是這些中國人的待遇就不能跟這邊的日本僑民相比,那個鬼子上等兵動不動就會揚起手中的皮鞭抽他們。
總之一句話,對日本僑民的訓練很寬容。
但是對那些中國翻譯的訓練就十分嚴格。
將近中午時,就有兩個伙夫抬來了中飯。
日本僑民的中午飯是白面饅頭加煮白菜,裏邊還有肉絲。
那些中國翻譯的伙食標準就差了一大截,只有玉米面窩頭加一大桶白菜湯。
王野一邊嚼着饅頭,一邊尋思脫身之策,這次的憲兵隊一日游可以說是非常失敗,幾乎沒有刺探到關於地下黨內線的任何有用線索。
因為王野壓根就沒想到,在他們肇事並且被帶到憲兵隊之後,居然不是被關進憲兵隊的地牢,而是直接被帶到了特高課長清水一郎的辦公室,這就尷尬。
不過也不是什麼收穫都沒有,至少刺探到益子挺進隊的信息。
所以這次的太行之行要完成的任務就變成了兩個,除了救人,還要把這個正在訓練組建之中的益子挺進隊給剷除掉。
所以現在必須儘快脫身。
就在王野尋思脫身之計時,
眼角餘光忽然間看到清水一郎黑着臉走過來。
「咦?」王野便心頭一動,清水一郎居然在兵站里呆了一個上午麼?
他是做什麼來了?是來兵站的慰安所找慰安婦麼?還是打棒球什麼的?
但是王很快就發現,應該都不是,因為清水一郎的臉色非常難堪,甚至還有一些氣急敗壞的意思,而且白襯衣上好像有紅點?
紅點?難道是血跡?多半是血跡!
當下王野便湊上來,笑着招呼道:「喔,清水君麼?吃過中飯了嗎?」
「噢,是內田君啊。」清水一郎的心情看起來是真的很惡劣,惡劣到甚至懶得跟王野多說一句話,只是打了個招呼就轉身上車離開。
不過,對於王野來說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因為剛才湊近之後,王野不僅確定清水一郎的白襯衣上沾的是血跡,甚至還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下,就是傻子都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清水一郎這個小鬼子果然暗中做了手腳,悄悄的將地下黨的內線轉移到了新城兵站的某個隱秘處,至於憲兵隊那邊,估計只剩陷阱。
這也就難怪,那天沒把他們關押進地牢。
王野嚴重懷疑,地牢裏邊全是鬼子步兵!
太原地下黨的行動隊真要是一頭撞上去,絕對會落個全軍覆滅。
便是他們戰狼中隊一頭撞上去,只怕也會損失慘重,真是好險!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確定地下黨的內線就在新城兵站,他們兩個倒是反而不好輕易脫身了,因為他們一跑,立刻就會驚動清水一郎。
身為特高課長,清水一郎的警惕性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這種事情,只能高估不能低估,絕對不能有半點僥倖。
所以必須得想一個穩妥的脫身之計才行,且不可莽撞。
……
曹滿倉曹書記已經急壞了。
按照約定,王野和魏大勇這個時候早就應該回交通站。
可現實是,從昨天晚上他們兩個在吉野家惹事並被抓進憲兵隊之後,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放出來,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曹滿倉不由開始擔心起來。
身為隱秘戰線上的一名老特工,
曹滿倉很清楚,隱秘戰線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當下曹滿倉將劉二堂找來,吩咐道:「劉隊長,你馬上派人去調查王隊長還有魏副隊長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劉二堂跺腳道:「早知道就應該派人跟着他們。」
「跟着也沒用。」曹滿倉道,「除非我們的人也能跟着進去憲兵隊。」
劉二堂立刻無話可說,是啊,如果他們的人進不了憲兵隊,跟着王野也沒用,因為根本不知道憲兵隊內發生了什麼事情。
……
下午兩點,正是一天中太陽最為毒辣的時刻。
清水一郎駕駛着吉普車返回到貢院的憲兵隊。
進入大門,清水一郎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左右,眸子裏掠過一抹更濃郁的陰霾,八路軍內線那邊遲遲沒有突破。
憲兵隊這邊也是沒什麼動靜。
事實上,正如王野所猜測的,清水一郎已經在憲兵隊內設下了天羅地網。
事情還得從六天之前說起,六天前,太原地下黨發動了第一次營救行動,鬼子憲兵隊被打了個猝手不及,地牢都險些遭到攻破。
所幸駐紮在滿洲城的步兵趕來增援,才終於打退了太原地下黨的行動隊。
之後憲兵隊加強了警戒力量,但也僅止於此,清水一郎壓根就沒有想到,太原地下黨竟然發動二次營救!
雖然二次營救最終也失敗了,
但是清水一郎也被筱冢義男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後清水一郎終於是學乖了,一邊連夜將八路軍內線轉移到了新城兵站,一邊悄無聲息的從榆次、平安等地異地調來上百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