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心,還可活嗎?
當然,不可活。
但季禮卻活了,他睜開眼時就躺在了自己那個常年拉着窗簾,遮住陽光的房間。
他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仿佛僅僅只是一個長眠後的清晨,四肢略有疲憊,精神萎靡。
一縷並不刺眼的白光透過窗簾打在臉上,柔和且溫暖。
任務中後段下的暴雨,在今天早晨消失得一乾二淨,就連氣溫都略有回暖。
2016年的第二個白天,是一個不錯的好天氣。
似乎為現實世界中新的一年,開了一個好兆頭。
可有些事,卻越來越惡劣了
季禮默不作聲地從床上坐起來,靠在床邊點上了一根煙。
煙霧吸進肺里時,大腦有一陣暈眩感,這是因為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抽煙,並非身體出現狀況。
他的身體還是如往常一樣,但少了一顆心。
成仙任務結束了,但季禮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完成者,更稱不上勝利者。
他被根源性鬼物耍得團團轉,直到最後連任務的真相都沒有得到,甚至丟掉了自己的心。
季禮不是一個錙銖必較的人,他對任務、對真相併不看重,活了就活了。
但少了一顆心,為什麼他還能活着,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第二人格已經昏迷了,第三人格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他們都沉寂下來,導致房間內的氣氛很低沉。
季禮慢吸着煙,目光遠眺窗外,但有窗簾遮擋他什麼都看不到。
「您醒了。」
耳邊響起了一個輕柔的女聲,以一種頗為複雜的語氣說了這句話。
季禮沒有回頭看她,一遍吸煙一遍問道:
「任務結束後接引的鬼物是誰?」
「第七分店的僱主,田小蓮,第十分店沒有鬼物接引,但也算作住戶加一。」
季禮沒有意外的表情,他能夠猜到是這個結果,畢竟他完成的只是任務,而不是戰勝根源性鬼物。
作為任務的「獎勵」,一隻鬼必須進入酒店二樓,那也就只剩下田小蓮、程小明,或是一些其他死者的鬼魂。
「現在您共有佣金90枚,在十大分店共284名店員之中,排名第6位。
當全體店員佣金總數達到800枚時,佣金任務就將開啟,從現在開始您要做好準備了。」
山明市還在冬季,對於店員們而言卻已是多事之秋。
前一段時間的外鬼事件還沒得到處理,大型特殊任務——佣金任務又即將開啟。
可以想像的是,這是一個十大分店共同執行的任務,那麼死傷也必將是一個不可想像的數字。
佣金任務還沒開始,就可以提前稱其為——「巨型收割機」,收割生命。
但季禮現在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將香煙掐滅在煙灰缸里,靠在床邊慢慢轉過頭,看向了女聲。
今天的女聲,穿着與季禮第一次相見時的裝扮,淺色的旗袍,長發梳成花辮放在胸前,恬靜又美麗。
季禮的眼中一片孤寂,他怔怔地望着她,低聲問道:
「我為什麼沒了心,卻沒有死?」
季禮在失去心臟時及時回歸了酒店,但由於他本身的特殊性,酒店無法修復他的斷肢和殘疾,更別說是一顆心。
但現在的情況明顯是,他沒有感受到心跳,可卻一切如常。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他只能從女聲這裏尋求答案。
女聲只敢與他對視一秒鐘就低下了頭,她不怕邪靈,只是因為其他原因。
「因為,有『人
"把它的心給了你。」
季禮如波的眼眸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微微側頭展示着自己的困惑,但女聲卻沒有再說下去。
片刻後,他好像懂了。
他的確沒有了心跳,可心臟處卻並不空虛,這說明現在他的體內,其實是有一顆心的。
只是這顆心,不會跳動。
「李嫿禕,它把心給了我?」
一顆鬼心。
季禮下意識地低頭看着心口,隨着他目光的望去,似乎有一種獨特的情緒開始緩慢流淌。
那是一種孤寂了漫長歲月的苦澀,甚至已經到了麻木狀態,如果不是用心去感受,根本無法察覺。
他有些不懂了。
李嫿禕,那個給他下了一紙婚書的鬼新娘,為什麼把心給他?
這不可能。
鬼只會是鬼,它不可能為了一個人付出,更不可能把鬼心送人。
女聲看着困惑的季禮,眼波閃動着好似一汪春水,輕聲道:
「當您與她成婚時,一切自然就明白了。」
季禮沒有抬頭,他還在仔細體會着那顆心,一個來自於鬼物的心臟。
這顆心裏面,好像藏着很多東西,一些與他有關,一些與鬼新娘有關很雜、很亂。
他的情緒很穩定,在瘋了一次後現在極為平淡。
不過這種狀態只是暫時的,影響情緒變化的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邪靈,好像鬼童也有了一種牽動能力。
這或許是與鬼童如今和余郭一同出現的原因。
想到余郭,他皺了皺眉後又想到了方慎言。
方慎言是一個性格異常執拗的人,他是一個完美無缺之人,無論是能力還是心性。
但成於斯,敗於斯。
如果非要在方慎言身上找到一個缺點,那就是他總是容不得半天缺漏。
就像是余郭的消失,已經成了他心裏一道無法補足的缺漏,促使着他前往天南戲劇學院尋找答案。
時間流轉、世事變遷。
當季禮從第七分店醒來,他的人生已經被洗牌重來。
在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人生經歷中,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見到的第一批人里,如今只剩下方慎言一個。
那個染着黃頭髮的青年剛來就死在了規則懲戒之下;
高中生曹源、家庭婦女丁妙心死在了窺視任務之中;
余郭最後消失在了天南戲劇學院的執念里;
第七分店的第一批店員,只剩下季禮和方慎言,而他們
他們只能算是「搭檔」,一個配合默契、心有靈犀的搭檔,遠遠稱不上朋友。
季禮將視線從心口移開,再一次遠眺窗外
,但窗簾還是沒有拉開。
也許他這一生,能夠算作「朋友」的人,也只有餘郭了,卻也離他而去。
女聲走了,房間裏只有季禮一個人。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過去、現在、未來,都只有一個人。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