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卡塞爾?這什麼大學?
「這兒呢!這兒呢!非哥我在這呢!」
老唐對着路明非蹦起來揮手,操着一口外國口音的中文。
路明非臉色一黑,低下頭捂住臉,旁邊幾個剛剛一直在偷偷廟他的女生看他的眼神古怪起來。
丟人啊……
路明非捂着臉,等老唐過來他趕緊上前兩步,拉着他離開。
「機場這種公共場合不要喧譁啊,」路明非一邊拉着老唐快步向外走,一邊吐槽道,「你不知道剛剛我周圍的人都在看我啊?還是說在你們美國,機場裏是可以大喊大叫的?」
「我這不是怕非哥你注意不到我嗎?」老唐撓撓頭,「我是路痴你又不是不知道,異國他鄉我要是迷了路,說不定就要客死異鄉了。」
「看不出來你一嘴口音成語倒學得不錯,」路明非有些驚訝,「你的中文是自學的?」
「對啊,我很努力地學習了,」老唐點頭,「非哥你也別說我的口音,中文實在是太難學了,除了專門學翻譯的人之外,其他學中文的人應該都會有口音。」
「也是,畢竟不是母語,我英語老師也說我英語一股子中式味道,」路明非提議道,「要不這樣,以後抽抽空,我叫你中文,你教我日語?」
「行啊,」老唐果斷點頭,「聽說中文是全世界最難學的語言之一,有人說它的難度跟拉丁語和古希伯來語差不多。」
「沒那麼誇張吧,」路明非吐槽道,「拉丁語和古希伯來語不是死語種嗎?現在全世界好像只有梵蒂岡還會用拉丁語,以色列的西伯拉語已經不算是古希伯來語了。」
「難度而已,其實我覺得漢語比拉丁語還要更難一點,」老唐道,「因為網站裏有拉丁文,所以我也學了一點,感覺難度上確實差不多,但是拉丁語的資料沒漢語那麼好找,畢竟拉丁語現在沒什麼人用了,漢語卻是全世界用得最多的語言。」
雖然已經走出機場,大街上也沒什麼人,但老唐還是謹慎的沒有提及「獵人」二字,只說了「網站」,他相信路明非能明白。
「拉丁語啊……以後抽空我或許也會學一下,畢竟我也算是個『網站會員』了。」
路明非也和老唐一樣,以「網站會員」代稱「獵人」。
「走吧,我訂了酒店,」路明非站定在路邊,馬上有出租車司機上前來,「你的事等到了酒店在說。」
「酒店?不住在非哥你家裏嗎?」
老唐不解。
「就在我家附近,挺方便的,我家有點小,人多了不方便,況且我也不差酒店這點前,你大老遠來中國,我總不能連個酒店都捨不得。」
路明非表面上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心說你要是住我家裏豈不是就不方便蘇曉檣來了?
老唐剛想表示一下感激,一位叼着一根「芙蓉王」的中年出租車司機已經走到了路明非跟前,其他幾個慢了一步的司機只能走回去物色新的客人。
「師傅,麻煩去麗晶大酒店。」
路明非也沒問價格,他們這裏是小地方,如果乘客不主動要求,出租車一般不打表,而是乘客和司機講價,如果多講講價,價格往往會比打表便宜不少。
如果路明非是自己出門,他有信心憑藉着三寸不爛之舌和這張「厚可城牆拐角,薄可子虛烏有」的「薛定諤的臉皮」把司機師傅殺得丟盔棄甲,少說能砍下去二十塊錢,但是他畢竟是來接老唐的,沒必要為了二三十塊錢就把老唐晾在一邊等他跟出租車師傅大戰。
怎麼着也得四十塊錢吧?
拉着老唐上了車,路明非低頭掏出手機,準備看看蘇曉檣有沒有給他發消息。
「這位小哥,聽你之前說話,這口音好像是海歸吧?這是來旅遊的還是回國發展啊?」
隔着駕駛座的防護擋板,司機師傅轉頭跟老唐搭話。
「旅遊,以後可能來發展,」老唐用不太熟練的中文道,目光忍不住往司機座位側邊和防護擋板的夾縫裏瞟,「對了,我不是海歸,我是美籍華人,在美國出生。」
「這樣啊,」司機師傅點頭,「外國友人啊,來旅遊的,那你可得好好看看,我們中國名勝古蹟多了,好幾年都看不完,回回來回回都能看新的。」
「我以後一定常來,爭取把長城,故宮,莫高窟之類的地方都看個遍,」老唐點頭附和,似是無意道,「師傅,你座位旁邊是放着什麼東西嗎?好像歪了。」
「這個啊?」司機一愣,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從座位和擋板的夾縫裏掏出一個大號可調扳手,鍍鉻的表面光滑亮銀,解釋道,「這是我隨身帶着修車防身的,把這東西放在客人坐的地方不太好,我就放在這了。」
「我一個出租車司機,隨身帶個修車扳手,應該是很合理的吧?」
「這……您說修車我可以理解,」老唐道,「但您剛剛是不是說了『防身』?」
「嗨!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開了二十年車,快十年沒遇上了,」司機師傅把扳手放回去,指了指自己夾在在黑髮里的白髮道,「十幾年前那會治安不好,經常有司機被攔路打劫或者被乘客殺了搶錢,畢竟我們跑出租的,身上都有不少現金。」
「看來現在安全了不少。」
老唐點頭,若有所思。
「是啊,」司機師傅點頭,屈指敲敲防護隔板,「一來上面讓裝了這玩意,結實得很,二來管得也越來越嚴,人們也越來越富裕,為了錢鋌而走險搶劫出租車司機的也少了。」
司機大叔唏噓道:「現在治安好多了,新入行的司機們都用不上帶什麼武器,我這個扳手除了習慣外,主要也是那來出故障的時候敲敲打打,有的小毛病我自己也就修了,畢竟修車也不便宜。」
「以前可不一樣啊……我當年剛入行那會,司機的標配是大扳手和鋼管,有的還帶雙截棍或者甩棍,一些狠人甚至往座位底下藏砍刀,為的就是自保,不過帶砍刀的出了事都容易被關起來,扳子鉗子管子還好點。」
路明非有些好奇:「那大叔你們就不怕到時候收不住手,被抓起來?」
「怕呀,」司機大叔嘆氣,「可有什麼辦法呢,總得養家餬口不是?光家裏一個老婆倆孩子就三張嘴,我不跑出租怎麼養她們啊。」
「那你們也挺不容易的。」
老唐表示深有感觸,畢竟他是個刀口舔血的獵人,賺得比開出租多,死得也比開出租快,聽司機大叔這麼一說,頓時有幾分惺惺相惜,只是大叔有老婆孩子,他還是光混一條。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都不容易,我這還算好的了,」師傅嘆氣,「我剛入行那幾年,有個同事早上還請我吃了三個豬肉大蔥的包子,中午就被一個乘客給捅了,整整七刀啊,雖然最後挺過來了,但也養了好長一段時間。」
「他家裏也不富裕,雖然公司賠了點錢,我們這些老夥計給他湊了點,但家裏還是賣了不少東西填醫藥費和住院費,他躺病床那會,他老婆天天起早貪黑打工,早上五點起,晚上十二點才能回家,他剛養好傷,他老婆就病倒了,養好後還烙下了病根。」
「他老婆其實就是憋着一口氣硬撐着,他還沒好呢她老婆身體就已經不行了,但是他那會又起不來,她老婆要也倒了,家裏孩子誰養啊,他的住院費誰籌啊……他這一好,他老婆氣一松,立馬就撐不住了,他住院幾個月,她老婆頭髮白了一半……」
……
和老唐走出出租車,路明非和他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難啊……」
老唐嘆氣。
「這就是生活吧,總得受着,至少大叔自己也說了,他這日子雖然過得苦了點,但還算有盼頭。」
路明非道。
會想起出租車上大叔說完以前怎麼怎麼不容易之後,立馬話頭一轉,說雖然家裏兩個兒子沒本事,但是閨女特別爭氣,靠近了一家外國的叫什麼「卡塞爾」名校,是和芝加哥大學聯誼的。
當時大叔轉頭看着老唐,眉飛色舞地說雖然他這閨女不是他跟她婆娘親生的,但是比親生的還孝順乖巧,又漂亮又聰明,從小到大除了不愛跟同學交流之外一點缺點都沒有,現在還考上了外國名校,還免了學費,以後她畢業出來肯定不比你們這些個華僑差。
老唐說大叔您誤會了,華僑其實也不都是人才,我這種貨色混得可差了,卡塞爾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大學,美國人一聽就豎大拇指的那種,您女兒從卡塞爾出來,那可是頂呱呱的人才,我可比不了。
大叔表面上說小伙子你真謙虛,你這一看就一表人才,想必在美國也是個社會精英,我女兒以後要是想留在美國發展,她是華人你是華僑,說不定還得請你幫襯幫襯呢。
路明非插嘴說留什麼美國啊,現在咱們也富強起來了,回來建設祖國不好嗎?聽說美國那地方挺亂的,不禁槍但是禁防彈衣、
司機連連點頭說路明非說得對,是他覺悟差了,外國的月亮早就不圓了,回國發展不僅安全還有前途,而且萬一她在外面找個洋鬼子當男朋友,他還能開明一點,他那個婆娘說不定得拎笤帚把那個洋鬼子打出去。
末了下車的時候師傅大手一揮說今天跟路明非老唐聊得投緣,這趟車當他請得,讓老唐給他留個聯繫方式以後有空還能聯絡聯絡。
路明非很想說大叔美國面積大小跟中國差不多,老唐跟你閨女的大學指不定就隔着十萬八千里呢,你跟他關係對你閨女也沒什麼幫助啊。
但是看着大叔殷切渴望的眼神他又說不出口。
閨女出息了上了美國大學,他雖然高興,但是卻什麼都幫不上閨女,以前閨女出了什麼事,他好歹能作為一個父親挺身而出,現在想給她送點吃得都得寄國際快遞,國際快遞怎麼寄恐怕都得學學。
假如有了老唐的聯繫方式,雖然老唐沒啥用,但是至少對大叔而言是個安慰,至少他可以懷揣着一個幻想,以後要是閨女打電話來哭訴說遇上了什麼困難,他至少可以說「爸在美國有個朋友,你看看能不能幫上你」。
路明非最後也沒能當面跟司機大叔說「老唐沒用」,只是跟大叔說您閨女已經長大了,獨當一面的那種,以後您就可以享清福了,大叔連連笑呵呵點頭,眼角魚尾紋擠在一起。
「走吧,去酒店房間,我給你檢查一下身體,順便看看那個壺,」路明非甩開紛雜的思緒,對着老唐問道,「那個壺你帶了吧?」
「就在裏頭呢,」老唐一拍掛在肩上的包,向着酒店大門走過去,「走吧。」
「哎,對了,」路明非跟老唐並肩走,「那個什麼卡塞爾,是個什麼大學啊?在美國名氣很大嗎?我以前沒聽說過啊。」
「我也沒聽過,」老唐聳肩,「我高中就輟學了,壓根就沒上過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