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躲在停車場不遠處的灌木叢里——他最開始並不躲在這,但在這種混戰中並不存在安全的地方,所以他只能不斷地更換位置,避免被發現。
期間還有一個穿着深紅色作戰服的短髮女孩意外發現了他,只是論身手她比老唐差遠了,看在她和自己一樣有着一副典型亞洲人面孔的份上,老唐用儘可能溫柔的力道放到了她,一路躲避交火到這裏。
在戰場裏穿梭了這麼久,他倒也看出了點門道。身穿深紅作戰服的人應該是學生會的成員,因為他在那個被他打暈的女孩身上看到了學生會的徽章。
相應地黑色作戰服是自然就是獅心會的。
學生會和獅心會都試圖向着對方的本部發起衝擊,獅心會的本部是一棟小樓,小樓上有巨大的獅心會圖徽,學生會的本部則是草坪對面的教堂,此刻的炮火焦點是雙方陣地中央的停車場。
雙方的衝鋒隊都必須強行通過停車場,而那裏太過寬過,沒有足夠的隱蔽物,完全暴露在彈幕下,已經有四十多個學生在弗里嘉子彈強大的麻痹作用下失去意識昏迷。
老唐無意摻合校內最大的兩個社團的龍爭虎鬥,他只想安靜低調地完成任務然後離開,和任何一個社團結仇恐怕都會讓他收到報復。
所以他只準備在這裏等待戰鬥分出勝負就悄悄離開。
槍聲漸漸變得稀稀落落,硝煙略微散去,四面八方傳來了沉雄有力的聲音,是通過某個擴音系統播放出來的,「愷撒,你還有幾個人活着?還要繼續麼?」
「楚子航,幹得不錯,」對方回答的聲音是從同一個擴音系統出來的,透着冷冷的笑意,「我這邊只剩我和一個女生了,想用女生衝鋒麼?」
「楚子航?」
老唐一愣,他當然知道楚子航是誰,這是他在遊戲群里一起玩的網友,前段日子他們還在日本一起旅遊呢,他知道楚子航是非哥的師兄,也知道楚子航也進入了卡塞爾學院,卻沒有想到楚子航就是獅心會的會長。
該死,當初芬格爾給他學校社團資料的時候他應該自信看看的,至少把雙方社團的老大看一下,這樣他就不用躲得那麼辛苦了,完全可以潛入獅心會本部的小樓里避難,楚子航應該會接收他的。
「我也只剩一個女生了,不過很遺憾,她就是那個讓你們頭疼的狙擊手。她只要鎖定停車場你們是過不來的,可惜她也不是衝鋒的材料。」
老唐頭一次聽到楚子航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雖然是透過揚聲器。
「今年不會是死局吧?那樣不是很遺憾?」
「是很遺憾,我還想贏你那輛布加迪威龍呢。」
「現在我只剩下一把獵刀了,你呢?」
「當然是『村雨』,這是我的指揮刀。」
「停車場見。」
「好。」
老唐看到教堂和小樓的門同時打開,兩雙顏色不同的沉重作戰靴也幾乎是同時踏出了第一步。
深紅色作戰服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大約半米長的軍用獵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紋,如果老唐之前沒聽錯,他應該叫愷撒,但全名他就不知道了。
楚子航則提了一柄修長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刺眼。
兩人向着停車場走去,看起來像是要來用一對一的決鬥來決定勝負,停車場變成了角斗場。
老唐覺得如果自己是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人,出來的時候絕對都會悄悄帶一把槍,見面趁着說話直接一槍結束戰鬥。
角斗場上的兩人顯然要比老唐有原則得多,秉持着公平決鬥的原則,交談幾句之後就各自持着獵刀和日本刀撲上去,刀光在陽光下連綿成一片。
老唐發現自己對那兩把刀的控制力非常低,如果不出意外那應該是兩柄品質非常高的煉金武器,只有煉金金屬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免他的操控,品質越好他對其的掌控力也就越低。
老唐躲在草叢裏看着愷撒和楚子航交鋒,這兩個人的刀法技巧都在他之上,但是動作在他看來太慢,力量也有所欠缺。
……
青銅城裏。
酒德麻衣癱躺在三代種身上,渾身上下冷汗淋漓,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被汗水刺得發疼。
路明非死死地盯着男孩,男孩的黃金瞳看起來很黯淡,連b級的混血種都不如,但是那份掌控法則的神靈權柄他絕不會認錯。
男孩盯着路明非,眨眨眼睛,眸子裏的金色退去,瞳仁變成黑白分明的樣子。
路明非驚訝——書里不是說純血龍的黃金瞳是本來的瞳色,永遠不會發生改變嗎?
為什麼……他的眼睛變成了黑色?
男孩似乎並不為自己的赤身裸體感到羞恥,或者說作為龍他並沒有類似的觀念,他安靜地按着路明非,濕漉漉的黑髮緊貼在蒼白的皮膚上,整個人瘦骨嶙峋,輕聲開口,說得是路明非能領會意思的龍語。
「請問,你看見我哥哥了嗎?」
路明非:???
哈?你這是什麼問題?
路明非不解。
你可是一尊剛剛甦醒的神靈啊!甦醒之後就算不逼格滿滿的吟唱一句「大夢三千秋,今夕是何天」也就罷了,張口就是問人見沒見過你哥哥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你其實是四娃,現在正在找三娃麼?
路明非沉默了一會,男孩安靜地等着他回答。
「呃……請問,你哥哥是哪位?」
路明非最後問道。
「看來你不知道,那我要去找我哥哥了。」
男孩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看了一眼遠處次代種殘破的屍首,流露出深切的哀傷。
路明非能感受到他身體周圍的溫度飛快地提升上去,熊熊的火焰將少年枯瘦的身體包裹,他腳下的水沸騰起來,劇烈地翻滾,裊裊白汽籠罩。
「哥哥……哥哥……」男孩站在火里,輕聲呼喚,「哥哥,你在哪?哥哥?」
……
金屬兵器碰撞聲在老唐耳邊連綿不斷地響起。
「哥哥。」
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腦海內響起。
「哥哥,你在哪?」
男孩的聲音輕而空遠,仿佛來自月下的曠野。
老唐在夢裏聽到過個聲音無數次,心說我靠怎麼又是你,夢裏出現還不夠現在都進化成幻聽了?
老唐意識沉入識海喚出這段時間觀想而成的青龍寶相,試圖抵禦將這道幻聽壓下去——一般病症初顯的時候要治標不難。
外界,剛剛閉上眼睛的老唐突然再次睜開眼,熔岩般的金色在他的瞳中流淌,威嚴輝煌的領域以他為圓心擴張開,整個停車場區域內的金屬全部懸浮起來,只有愷撒和楚子航還勉強抓着自己的武器。
「怎麼回事?」
愷撒停下和楚子航的對攻,握着狄克推多四處張望,他的黃金瞳已經點燃,手裏的獵刀瘋狂震動,仿佛隨時會脫手飛出。
「有人在學校里釋放了言靈,一個大範圍,高強度的言靈。」
楚子航同樣死死地抓着村雨,緊握刀柄的手背青筋繃起。
「如果咱們的言靈課老師沒有教授錯誤的知識,言靈的範圍和威力應該是呈反比的吧?」
愷撒問道。
「這個理論只適用於絕大多數混血種。」
楚子航深吸一口氣,黃金瞳愈發璀璨,村雨在他的手裏掙扎幅度減弱。
暴血!
血統的提升讓楚子航有了更強的力量去抗衡這個領域,但是血統越提升,血統深處越凸顯出對這個領域的恐懼。
「你覺得他是那極少數混血種,還是根本就不是混血種?」
愷撒接近楚子航,楚子航也接近愷撒,背靠着背站立,警惕未知之地釋放言靈的存在,對手和隊友的關係在一瞬間完成轉換。
「你能釋放言靈麼?」
愷撒問道。
「不行,」楚子航道,「你呢?」
「我也不行,看來守夜人的『戒律』沒有失效。」
愷撒舔了舔乾裂嘴唇,盯着周圍懸浮起來的幾十把槍——這些槍里都省着數量不等的弗里嘉子彈,如果隱藏在暗處的未知存在對着他和楚子航開槍,他們沒有絲毫還手的機會。
更糟糕的是現在整個獅心會和學生會加起來只剩下四個戰鬥力,最強兩個被幾十把槍指着,只剩下兩個女狙擊手的出境還算不錯。
「如果待會那個人開槍,」愷撒低聲道,「我會把你壓在身下擋住子彈,你用我的身體當肉盾,找機會反擊。」
「你竟然願意把這種機會讓給我。」
楚子航有些驚訝。
雖然直面未知的敵人比中彈昏倒更危險,但是無論是愷撒還是楚子航都是會迎着危險兜頭一刀砍下去的人,尤其是對愷撒來說,自己昏迷讓其他人衝上去拼命更是有違他的驕傲和原則。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讓你來當我的肉盾,但是你擋不住我。」
愷撒抖了抖自己魁梧的胸肌——楚子航已經足夠健壯,他整個人卻比楚子航還要健壯上兩圈,把楚子航壓在地上他幾乎能完美的護住他,但反過來他和楚子航恐怕都得交代在這裏。
楚子航點點頭,表示自己同意愷撒的計劃。
「呃啊,弟……弟弟——」
奇怪的嘶吼從草叢裏響起來,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一蓬血花在他胸前炸開,那不是是受傷的血,而是弗里嘉子彈,而且是特製的大劑量狙擊槍子彈,裏面的麻醉物質可以在兩秒內放倒一頭犀牛,開這一槍的人是早就隱藏在狙擊點的諾諾。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血花這在他的背後炸開——開這一槍的人是蘇茜。
正如楚子航和愷撒之間有男人的默契,蘇茜和諾諾之間也有着女孩子間的默契。
然而同時被兩發弗里嘉狙擊彈擊中的人影並沒有倒下甚至收到麻醉的表現,這兩槍似乎反而刺激了他,他嘶吼一聲,飛在空中的幾十把槍全部像麻花一樣扭曲起來,成為形狀怪異的金屬塊。
愷撒鬆了口氣,槍被扭成這個樣子已經不可能發射了,就算還能把槍械還原回去,裏面的子彈大多數也已經被引爆了雷管……該死!這是弗里嘉子彈!
愷撒和楚子航突然反應過來什麼,鮮紅的霧氣從每一塊扭曲的金屬中都釋放出來,在空氣中連成一片將楚子航和愷撒籠罩。
「跑!」
楚子航大吼一聲,抓住愷撒奔跑,展現出戰鬥時強上大一截的速度,卻依舊來不及跑出弗里嘉子彈粉碎而形成的麻醉之霧。
愷撒率先倒下,楚子航鬆開他獨自向外跑,卻在觸及到邊緣時栽倒下去。
「弟弟!你……在哪?弟弟……」
「老唐」抱着頭,搖搖晃晃地站着,仿佛一個醉漢,黃金瞳卻流淌出帝王的威嚴。
正在識海中嘗試屏蔽「幻聽」的老唐並不知道,他的身體已經被某種混雜着記憶的本能所掌控。
……
「哥哥……哥哥……」
被火焰包裹的男孩一邊呼喚一邊慢慢向着外面走去,絲毫沒有理會路明非或酒德麻衣的意思,路明非站在原地,眼看着他向大殿外走。
「他要走了?」
酒德麻衣回過神來。
「他要死了,」路明非平靜道,「他的生命,不,準確地說是他身體的壽命,正在以一種極不正常的方式飛快衰減,他最多只能活幾個小時了。」
「失控龍王。」
酒德麻衣輕聲道。
「什麼失控龍王?」
路明非問道。
「被人以不恰當的方式,在不恰當的時機喚醒的龍王,有個人來之前跟我提過,讓我見到失控龍王,還有機會跑的就趕緊跑,」酒德麻衣道,「她說失控的龍王身體很快會崩潰,崩潰的結果是釋放一個終極言靈。」
「終極言靈?」路明非問道,「怎麼個終極法?」
「一場比核爆只大不小的災難,你知道明朝的王恭廠大爆炸麼?」酒德麻衣道,「如果你還有力氣的話我們該跑了。」
「我們跑了他不還是會崩潰嗎?」
路明非問道。
「那你想怎麼樣?趁着他還沒崩潰殺了他嗎?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就差點精神崩潰,只是看了你一眼你的言靈就失效了,」酒德麻衣苦笑,「那不是咱們能抗衡的力量。」
「當然,你要是鐵了心想和他打上一架,」酒德麻衣掙扎着站起來,「我倒也還能再拔一次刀。」
「咱們倆加起來也打不過他。」
路明非凝望着男孩燃燒的背影,他已經走到了大殿門口。
「那你準備放棄了?」
酒德麻衣問道。
「但是我能殺了他,」路明非轉頭看向酒德麻衣,「接下來我建議你閉上眼睛,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什麼意……」
酒德麻衣的話只說道一半,然後她就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都停滯了,連同她自己,一切都變成了灰白兩色,一切都靜止下來,龍背影燃燒的火苗也凝固住,像是用大理石雕出來的。
只有路明非還是彩色的。
她看見路明非對着那條龍做了個揮劍的動作,眼前灰色的世界像碎片一樣崩潰,然後整個世界的灰色碎片變成霧氣湧向那條龍。
霧氣消散之後,那裏只剩下一具暗金色的人型骨架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