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事論事,在面對貴族的咄咄逼人,姬定還真可謂是有求必應,仁至義盡,貴族對於勞力流動感到不滿,姬定也表示理解,並且還建議制定更加周詳的戶籍制度,以此來延緩這種現象。
縱觀天下,可也沒有比他更加溫柔的變法者。
在衛國他可都沒有這般溫柔啊!
但是......\n
但是楚國內部一些十分保守的貴族們對此並不買賬。
因為這人口一旦開始流動起來,那就會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問題。
比如說經濟中心的轉移。
楚國的分封制度,導致楚國的貴族們都是各自為政,只要不是非常非常偏遠的地帶,大家也都差不多。
畢竟大家的主要收入都是來自於土地,差別不會非常大。
但是如今的話,經濟中心是在向三個大商業圈集中,向主要河道集中。
沒有誰希望別人過得比自己更好。
此乃人性。
另外,他們也都不傻,一旦全國經濟都控制在這三個經濟圈,那等於是全國一盤棋,對此,他們也有極大的危機感。
基於這些原因,此次貴族的反撲要比屈易為、司馬昭魚他們想像中的還要激烈得多。
他們之前還想着,只要姬定願意做出一定的妥協,那麼貴族們必然會見好就收。
但他們磨破了嘴皮子,有着一部分貴族們依舊不願意就此罷休。
這倒是令來楚國做買賣或者遊玩的各國人士看得有些傻眼。
在外人看來,這楚國又要一飛沖天,去年可就是楚國年,影響力已經滲透到中原,他們就不明白,明明楚國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為什麼楚國貴族還要反對。
這都是一些傻子麼。
可見有一些時候,旁觀和身處其中,所看到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身處其中的楚國貴族,雖然都比以前要好,但是他們天天面對的就是封邑人口的減少,這在他們看來是非常可怕的呀!
已經有貴族喊出廢除新法的口號。
雖然不多,但這也引起朝廷極大的重視。
畢竟失敗過一次。
王宮。
「他們到底想要怎樣?」
這年輕氣盛的楚懷王對此也是非常不理解,這簡直就是在無理取鬧,他因此大為惱火。
屈易為與司馬昭魚面面相覷。
屈易為是硬着頭皮道:「回稟大王,他們...他們中一些人希望重農抑商。」
司馬昭魚補充道:「因為發展工商業,人口是流動的,導致他們的封邑人口大量流失,不僅僅是奴僕,還有國人和野人,故此光針對奴僕制定政策,他們還是感到不滿。另外,立戶籍一事非常繁瑣,可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夠完成的,他們質疑我們是在拖延。」
楚懷王問道:「他們怎麼就不想想,自己為何留不住人?」
「......?」
這個問題,可真是致命。
無人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答案就是一直以來,他們都不需要去考慮這個問題,這些人力物力從法律上就規定天生是屬於他們的。
如今要他們動腦子,才能夠留住人,這對於他們而言,那當然是一種削弱。
他們的意思就是,關於這事,不用我們自己去動腦子,必須確保我們的權益。
楚懷王見他們不做聲,心裏也明白過來,於是看向昭陽,問道:「大司馬對此怎麼看?」
昭陽是糾結半響,才道:「雖說他們是在無理取鬧,但...但是臣以為大王還是應該顧全大局。」
他雖然知道這事怪不得姬定他們,因為他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但是他也不能因此站在貴族的對立面,因為他也是其中的一員。
他夾在中間,很是難受。
楚懷王聽罷,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他是堅定的支持姬定,這原因很簡單,貴族權力的衰弱,那就等於王權的伸張。
那三個大商業圈都沒有什麼根深蒂固的貴族,封邑也少,如姬定的封邑,也只是獲得部分收稅權,都是以郡縣為主,而郡縣的官員,都是由他來任命。
新法對於他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不管是經濟、政治,還是軍事,他都將取得主導。
楚懷王突然看向一直沉默的姬定,道:「令尹怎麼看?」
姬定道:「臣始終以為該依法辦事。」
「依法辦事?」
「是的。」
姬定點點頭,道:「臣之前建議立戶籍,也只是為了補充我國的仆區法,若是大王以利益為主的話,那不管怎麼做,這都會引起大家的不滿,臣建議還是依法辦事。
但不管是之前的律法,還是如今的大小法,可並沒有規定發展工商業是屬於違法行為,也並沒有規定這人口就不能流動起來,而臣也一直在遵守之前的承諾,臣的新法給他們帶去利益。
而新法的要旨,就是促使貴族變強,不能安於現狀,他們都不能給自己封邑的平民帶去更好的生活,大王也就不能指望他們,能夠給楚國帶來繁榮。」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楚懷王不禁向昭陽、屈易為、司馬昭魚詢問道:「是呀!他們憑什麼這麼要求?難不成是想讓寡人去守着他們的奴僕嗎?」
昭陽等人皆是沉默不語。
這話怎麼回都是錯。
不是得罪這邊,就是得罪那邊。
楚懷王道:「就依令尹所言,大家都依法辦事,今日議事就到此為止吧!」
言罷,他便起身離開了。
楚懷王一走,昭陽向姬定道:「這麼做可能會加劇矛盾,而你之前的努力可能會毀於一旦。」
為什麼姬定的變法,會這麼順利,其原因就是姬定一直在確保貴族的統治地位,昭陽就認為如果不處理好這事,只怕又會回到以前,他認為還是得再做一些妥協。
畢竟新法如今進行的非常順利。
屈易為和司馬昭魚也都是稍稍點頭。
姬定笑道:「這麼做的確可能會加劇矛盾,但不代表我之前的努力會毀於一旦,其實變法已經結出碩果,只是有人將這碩果給藏起來了。」
昭陽好奇道:「此話何意?」
姬定道:「大司馬,我們先拋開先王與大王的恩情,拋開國家和天下,大司馬個人支持新法嗎?」
昭陽為人謹慎,這種問題,他可不會隨便回答,避重就輕道:「變法乃是國家大事,拋開國家,還談什麼變法?」
姬定道:「就談你們昭氏,大司馬只需根據昭氏的情況來選擇是否支持新法?」
昭陽沉默不語。
姬定道:「我想大司馬是支持的,因為新法給大司馬帶去非常巨大的利益,而在大司馬的封地,也未出現人口大量流失的情況,新法也令昭氏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
昭陽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我的確是深受其益。」
姬定道:「但是大司馬從未提到過這些,還有二位。」
說到這裏,他又看向司馬昭魚和屈易為,「你們都深受其益,但是你們閉口不言,只知道悶聲發財,出聲的都是那些受益不多的貴族,這導致好像大家都反對新法。」
三人很是尷尬。
司馬昭魚訕訕道:「那些人之所以反對,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出於嫉妒,如果我們再炫耀的話,豈不是更會令他們嫉妒。」
姬定道:「三位為何不想想,為什麼我的變法要給你們帶去好處,我可不是你們的僕從,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們能夠支持新法,可是你們得了好處,卻又不做聲,所有問題就推給大王或者我,而你們卻在中間做好人,這對我公平嗎?」
三人沉默不語。
這真的沒法反駁,他們三家總是第一時間得知新法的具體內容,也因此賺得盆滿缽滿。
但他們卻將這兩件事分開來論,工作還是工作,賺錢只是賺錢,在工作上面,他們只是左右副手,充當一個潤滑劑,兩邊都想討好,兩邊都不想得罪。
姬定又道:「除此之外,我再重申一遍,我的新法可不是仙法,不能讓天上掉糧食下來,我的新法是避免大家都不思進取,是鞭策大家力爭上遊。
在新法頒佈之後,其實許多貴族都取得巨大的成功,因為貴族本身就具有天大的優勢,不缺人力,不缺原料,只要他們稍稍動一下腦筋,然後努力去做,他們一定過得比以前更好,貴族富裕起來,這國家自然富裕起來。
可是他們卻不思進取,還將自己的懶惰,怪罪於那些努力的人,我就想問問三位,到底你們是希望楚國好,還是楚國亡,我早就說過,楚國的興盛,取決於你們貴族,而不是我。」
這番話下來,昭陽他們臉都紅了。
他們可都是楚威王為楚懷王留下的班底,在公,他們當然希望楚國更好,而不是走向滅亡。
在私,他們確實是新法受益者,不能光拿好處,一點責任都不想承擔。
昭陽問道:「不知令尹希望我們怎麼做?」
姬定笑道:「重農抑商。」
「???」
三人皆是一頭霧水地看着姬定。
我們都打算支持,你怎麼又往後退了,是在試探我們麼?
姬定笑道:「我方才那麼說,可不是針對三位,而是希望能夠跟三位講清這個道理,這是為大家好,為楚國好。
但同時我很清楚三位的苦衷,這人情世故,莫過於世上最難之事,我相信大司馬寧可面對千萬秦軍,也不願意面對一百個楚國貴族。」
昭陽當即呵呵笑得幾聲,半開玩笑地說道:「若要面對千萬秦軍,我還是寧可面對一百個貴族。不過令尹說得很對,人情世故確實是最難處理的問題。」
姬定笑着點點頭,道:「其實我想要說的是,與三位一樣有苦衷的人,比比皆是,那麼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這些人站出來為新法說話。」
司馬昭魚恍然大悟,道:「故此令尹希望放出重農抑商的假消息,以此來逼他們站出來。」
姬定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如此一來,三位也不會難做了。」
昭陽苦笑道:「真是難為令尹,都到這般時候,還未我們着想。」
姬定笑道:「三位可都是楚國的頂樑柱,我也不希望三位跟那些貴族鬧翻,這樣的話,將來我也難以辦事。」
「令尹早說呀,可真是嚇死我們了。」司馬昭魚不禁是松得一口氣。
姬定微微聳肩道:「我只是希望先講清這其中道理,並非是故意為難三位。」
不為難!
真的是一點也不為難啊!
屈易為、司馬昭魚回去之後,就將上官縱和潘郢這兩個反對派偷偷找來,向他們表示朝廷可能會廢除新法。
「是...是嗎?」
上官縱又驚又喜地看着屈易為。
他完全不敢相信,會這麼順利。
屈易為點點頭道:「其實你們都有些誤會令尹,令尹還是信守承諾的,他變法之初就再三保證過,新法將有利於貴族。
而如今這麼貴族反對新法,故此令尹也覺得這是他沒有考慮周全,故此打算先停止新法,然後大家再商量着辦。」
姬定如此為他們考慮,他們也得投桃報李,表示姬定通情達理,沒有將這個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上官縱捋了捋鬍鬚,道:「還算他比較識趣啊,若是如此的話,那我們倒也不會在意他繼續坐在令尹的位子上。」
司馬昭魚聽罷,暗想,你們也真是不識好歹,不知輕重,這令尹難道是你們封的麼,這話若是讓大王聽了,這心裏會怎麼想,誰又說得准啊!
潘郢問道:「大王是什麼意思?」
屈易為道:「我們還未就具體情況跟大王商議,但是令尹如今願意承認錯誤,相信大王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潘郢稍稍點頭。
這變法的發起者,可就是姬定,姬定都願意承認錯誤,那如果大王不承認的話,豈不是說大王想對付貴族,而不是姬定。
別說楚王,秦君也不會做這麼傻的事。
......
此消息傳出之後,許多貴族們立刻設宴慶祝,這又一次屬於貴族的勝利啊!
對此,他們表示已經習慣了。
任何不支持貴族的變法,都將會面臨失敗。
不需要等到結果出來,再去慶祝。
甚至有些人已經在考慮後變法時期,又該怎麼辦。
潘府!
「大父,既然這新法都已經停止,為何不藉此一舉將那周濟趕出我們楚國,還留着此人作甚,他何德何能能夠成為我們楚國的令尹。」
潘郢的嫡長孫潘生稍顯不滿地向潘郢道。
當初第一批選任官員,這潘生直接就被淘汰,當時令潘家丟盡顏面,如潘生這些嫡長子,地長孫,心裏可是非常記恨姬定的。
只不過之前姬定非常得意,他們也不敢惹,可如今見姬定這麼快就服軟了,這必須要痛打落水狗啊!
潘郢瞧了眼孫兒,道:「將周濟趕出楚國倒是不難,可問題是,你能夠坐上去嗎?」
讓我當令尹?潘生再自傲,可也不敢吹這牛逼,訕訕道:「孫兒年紀還小。」
潘郢立刻道:「周濟可比你年幼。」
「......!」
潘生尷尬不語。
咱爺孫,可還否愉快的聊天啊!
潘郢道:「若是將周濟趕出楚國,到時坐上去的肯定就是昭陽,如果昭陽要變法,別說我們還能賺多點錢,縱使對我們不利,我們也難以如今日這般,輕易的阻止新法進行下去,故此我們都認為,只要周濟聽話,可以由他繼續坐在上面。」
雖然他們中不少人都記恨姬定,那也是因為姬定不聽他們的話,要能夠聽他們的話,非昭、屈、景三大家族的貴族,還都願意姬定繼續擔任令尹。
他們貴族之間可也是有很多矛盾的。
只是說目前要一致對外。
周府。
「賢婿,外面那些傳言可是真的?」急忙忙趕來周府的荊安緊張兮兮地看着姬定。
姬定問道:「什麼傳言?」
荊安道:「就關於廢除新法的消息?」
姬定道:「廢除與否,不是小婿能決定的,但是小婿確實點了頭。」
「為什麼?」
荊安不可思議地看着姬定,道:「賢婿你是憑藉新法才坐上令尹的,怎能輕易放棄?」
姬定嘆道:「我也沒有辦法,當初我是在先王面前承諾過,新法的核心內容是,貴族富,則楚國富,貴族強,則楚國強,但是如今貴族都反對新法,如果我繼續堅持下去,那將有悖於我當初的承諾,新法也無立足之地。
不過婦公還請放心,我還是尋求另外的辦法使得楚國變得強盛,變法是不會停止的。」
荊安道:「我覺得賢婿的新法有利於我們貴族啊!」
「是嗎?」
姬定道:「婦公你不會是看在咱們公婿的情面,才這麼說的吧?」
荊安道:「當然不是,我們荊氏就從中賺得不少錢。」
姬定問道:「那為何外面都是說新法不好的?就沒有人說新法好。」
「.....!」
荊安尷尬一笑,道:「這...這不是怕惹麻煩麼。」
「那倒也是。」姬定點點頭,又道:「但是也還請婦公體諒一下小婿,小婿可不想走那吳起老路。」
荊安聞言不禁嘆了口氣。
他也不能將姬定往火坑裏面推啊!
荊安走後,姬定便向坐在一旁沉默的荊夫人,笑道:「夫人不會怪我欺瞞你父親吧?」
荊夫人搖搖頭,道:「如果夫君你要跟父親實話實說,我反而會反對的。」
姬定問道:「為何?」
荊夫人道:「若是被人得知,夫君與父親密謀此事,反而會給荊氏帶來麻煩,還是不知曉的好。反正不管夫君是說實話,還是說謊話,我認為他們都會站出來的。」
姬定又問道:「夫人為何如此篤定?」
荊夫人笑道:「別得我不敢說,但我知道不少人花了很多錢,建造鑄幣作坊,同時還有許多貴族家裏屯有不少貨幣。」
姬定稍稍一愣,道:「經夫人這麼一提醒,說不定我們還會因禍得福。」
荊夫人問道:「此話怎講?」
姬定道:「如今市面缺乏貨幣流通,這不利於工商業發展,這風一刮的話,說不定他們會放出一些貨幣來,這無疑會刺激工商業的增長,市場就會變得更加繁榮,自然就會有更多的貴族站出來說話。」
荊夫人稍稍點頭道:「說不定還會變成這樣。」
「不是說不定,而是一定。」姬定笑道:「這裏就坐着兩個大富商,只要我們接收他們拋出來的貨幣,然後用於工商業,那麼就能夠推動市場繁榮。」
荊夫人稍一沉吟,笑道:「也許我會成為最大的贏家。」
姬定道:「不是也許,是一定,夫人的腰帶、金扣,深得天下貴族的喜愛,用貨幣購買夫人的貨物,不但可以保值,甚至還可以增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