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狄仁傑帶着大理寺的大隊人馬匆匆趕到。
跟着一起來的,還有侍御史劉思立以及刑部員外郎韋承慶。
狄仁傑在通善坊的武侯鋪中分別提審了秦真和另一個守捉郎。
秦真三緘其口,狄仁傑沒有問出任何想要的信息,但是對另外一個守捉郎的審問卻有了意外的突破。
這傢伙顯得十分狂躁,
一帶上來就大吼大叫。
「殺了我,你們殺了我吧!」
「我是死也不會說出僱主是誰的!」
「言必信,行必果,恩必報,債必償!」
狄仁傑卻敏銳的聽出這傢伙口音不對。
「你是突厥人?」狄仁傑沉着臉問道。
「是突厥人又怎樣?」那傢伙繼續狂吼「是守捉郎就會永守僱主秘密!」
「突厥人?」裴紹卿聽了卻是心頭一動,他隱約記得突厥人好像有一種信仰,只要割掉他的頂發就握住了他的靈魂,就能讓他聽命。
要不然他就只能做一個沒了靈魂的孤鬼。
不僅活着時會受盡羞辱,死了也不能跟親人團聚。
當下裴紹卿便拔出短刀,然後走過去一腳將那傢伙踩在地上。
「裴司丞,你要做什麼?」狄仁來還道裴紹卿要動刀子殺人,趕緊制止。
那突厥人卻是絲毫不懼,兀自嘶聲大吼:「殺了我吧,殺了我,來,快殺了我!」
「殺了你?哪有這好事。」裴紹卿冷哼一聲,當即拿短刀去削那個突厥人的頂發。
那突厥人面露驚怒之色,當即開始奮力掙扎,但是被旁邊兩個守捉郎摁得死死的,根本動彈不得分毫。
狄仁傑見狀坐回杌子上。
掙扎不脫,突厥人竟然開始連聲哀求。
「不要啊,不要削掉我的頂發,求你,我求求你了。」
裴紹卿卻絲毫不為所動,冷酷的將突厥人的頂發削下。
又拿剛剛削下的頂發置於突厥人面前,說道:「這是你的頂發,代表着你的靈魂,你如果不想活着時受盡羞辱,死了也不能跟親人團聚,就最好如實回話!」
「呃啊……」突厥人開始痛哭流涕,明顯是精神崩潰了。
狄仁傑納罕了一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突厥人痛哭了一會,答道:「阿悉結默多。」
劉思立道:「阿悉結部,東突厥的。」
狄仁傑又問:「做守捉郎幾年了?」
突厥人黯然道:「一年多了。」
狄仁傑:「為什麼做守捉郎?」
突厥人:「因為我們的部落被裴大將軍打敗了,族人大部流散,我也帶着兒子流落到了平夷守捉城,是城中的守捉郎救了我們父子兩個。」
狄仁傑:「你還有個兒子?」
突厥人:「是的,九歲了。」
狄仁傑:「你來長安幾天了?」
突厥人:「兩天,之前一直在灞上。」
問了些簡單的問題,狄仁傑突然又道:「是誰雇的你們?」
「這隻有火師知道。」突厥人搖搖頭道,「我們只是聽令行事。」
狄仁傑換了個問題:「那麼,是誰把你們帶到通善坊並安置在這棟宅第?」
突厥人道:「只知道他姓裴,火師叫他七郎君。」
「裴七郎!」韋承慶駭然道,「裴行儉的義子!」
劉思立也是吃了一驚。
這就是坐實了啊!
裴紹卿一揮手道:「帶下去。」
兩個守捉郎押起突厥人就往外走。
突厥人卻奮力掙脫道:「把頂發還我!」
裴紹卿便抖手扔過去,突厥人慌忙接住,又鄭重的收進衣襟之中藏好,仿佛收起來的不是一縷頭髮,而是一件稀世珍寶。
突厥人很快被守捉郎押下去。
劉思立、韋承慶面向狄仁傑,肅容說道:「狄寺正,此案已非我等四人可定奪,下官建議即刻進宮覲見天后,請求聖裁!」
「不行!」狄仁傑卻斷然拒絕,「正是因為此案已經牽涉到了裴大將軍,我們才必須慎之又慎,以免釀成大患!」
裴紹卿聞言便心頭一跳。
大患?什麼大患?裴行儉謀反?
資治通鑑中好像沒有裴行儉謀反這一節?
不過話又說回來,像資治通鑑這樣的史書,可信度其實是不高的,比如說,李治和武則天的關係就遠沒有資治通鑑中記載的那般和諧。
按資治通鑑記載,李治和武則天簡直是模範夫妻。
但是就現在裴紹卿接觸的情況,兩人早已經勢同水火。
韋承慶卻不想承擔責任,怒道:「狄寺正你在擔心什麼?」
「韋員外難道就沒考慮過後果?」狄仁傑這時候也是顧不上同僚間的體面,怒道,「裴大將軍如今正在北境鎮壓東突厥叛亂,他現在可是手握重兵!」
「正因為手握重兵所以才要上報!」劉思立道,「不然真惹出什麼謀逆大案,狄仁傑你不過一個五品寺正,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狄仁傑怒道:「但如果是居心叵測之人嫁禍於裴大將軍呢?我們沒有調查清楚就貿然上奏,會不會反而逼反裴大將軍呢?到時北境兵禍連結,受苦的只是無辜百姓!」
裴紹卿對此也深以為然,這事一旦讓武則天知道,一定會果斷殺掉裴行儉。
這是上位者的立場所決定的,涉及到統治根基,他們不會有絲毫心慈手軟。
涉及到謀逆,那肯定是寧殺錯不放過,寧可事後調查清楚再想辦法補救就是。
因為臣子殺錯了,還可以通過追贈來加以彌補,然而如果心慈手軟判斷出錯,直接就是王朝更迭,天下大亂。
這兩者有着本質的區別。
劉思立冷然說道:「裴行儉未必就敢反。」
狄仁傑不以為然:「就算裴大將軍引頸受戮,北境戰事也會失利。」
「我大唐之北境極可能從此多事,今後更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錢糧,犧牲多少將士的生命才能夠重新平定,這些你們就沒想過?」
劉思立說道:「狄寺正,你說的這些我們全都懂,但是這些跟大唐的國祚相比,又算得什麼?我等乃是大唐的臣子,寧可北境兵禍連結,寧可天下生靈塗炭,我等身為大唐臣子,也是要誓死守護大唐的國祚!」
「你們要守護的是家族的利益吧?」狄仁傑忍無可忍,懟了一句。
「是又如何?」韋承慶卻也不否認,「我等與大唐國祚原本就是一體。」
眼看三人吵得越來越凶,裴紹卿趕緊勸架道:「三位可否聽下官一言?」
狄仁傑和劉思立、韋承慶同時沖對方哼一聲,轉開臉,這是真的翻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