嚕……嚕……嚕……嚕……
在車輪滾動的聲音中,一輛車廂寬大高聳,鑲鐵包邊加固的巨大馬車,沿着夯實平坦的官道,緩緩駛向涇渭交匯的咸陽區域。讀字閣 www.duzige.com
四周隨行的數百名披堅執銳的精銳騎兵更進一步的證明着馬車中所坐之人身份的特殊性。
馬車越過渭水之畔高高隆起的龍首原,逐漸靠近帝國的權力核心,章台宮。
馬車主人的身份也就不消多說了,自然是當今天下最靠近皇位的帝國長公子,扶蘇殿下。
時隔旬月,他終於從上郡返回了帝都,返回了這闊別許久的咸陽城。
而他的回歸,也註定會讓已經暗流涌動,波譎雲詭的咸陽城,局勢進一步的混亂複雜起來。
………………
中車府令趙高的府邸之內,趙高穿着萬年不換的官服,紅衣滲血,冠檐聳立,一雙陰翳的眼神,總是不給人半點陽光的感覺,鬢邊延伸出來的殷紅毛髮,更添了幾分陰森邪異的氣質。
在他的身邊,一名身穿黑衣,斗笠罩頭不露臉的羅網殺手畢恭畢敬的躬身站立,靜候他的命令。
趙高修長慘白的手指捏着一封信函,雙目正在上面快速掃過,不一會便看完了所有內容,隨手使勁一捏,用真氣震碎紙團,撒手任其隨風飄飛。
「真是熱鬧……可惜啊……」抬頭朝着章台宮的方向瞄了一眼,趙高似笑非笑,陰惻惻的呢喃了一句。
早在之前,他就應該已經親自帶隊前往了荊楚一代,負責給被墨家聚集起來反帝國分子一個迎頭痛擊。
然後他就突然得到了嬴政有意泰山封禪,隨即將長公子扶蘇給召回來的消息。
這一下給他卡了個不上不下,只能暫且放棄荊楚那邊的事情,專心留在咸陽,緊盯這邊的形勢。
扶蘇的回歸,牽動了朝野太多人的心思,甚至人還沒真正回到咸陽,已經有一大票人通過各種方式去聯繫……蒙毅了。
沒辦法,古尋最近不在咸陽,而且他鮮少見外客,長公子派系的領頭人物就只有蒙氏一族了。
家主蒙武這幾年已經漸漸淡出朝堂,蒙恬成了扛鼎的人物,但他人現在也不在咸陽,這幫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從內史蒙毅那邊找門路。
扶蘇這個長公子的身份所產生的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
為了自己的徒弟,更為了自己心底的野望,趙高自然不敢小心放鬆。
他必須根據接下來扶蘇的動向,儘快制定出一個合適的方案,來削減對方的影響力,或者更直白點說,想辦法將對方推離皇帝的寶座。
對於古尋,趙高始終沒有什麼針對的辦法,但是對扶蘇卻不一樣,皇位究竟傳給誰,歸根究底是要由嬴政來拍板決定的,只要嬴政厭棄了自己這個長子,那扶蘇就是萬事皆休。
即使是古尋,也不可能強行扭改始皇帝的心思吧?
不陰不陽的輕嘆一聲,趙高按下心頭浮緒,對守在一旁的羅網殺手吩咐道,「通知掩日和卻邪,去幫咱們那位衛莊先生一把吧。」
不管怎麼說,他之前是在嬴政面前誇過海口說要處理那些反帝國勢力的,如今自己人是去不成了,事兒也在相國李斯的包攬下轉移到了逆流沙那邊,但他還是得做點什麼,裝裝樣子。
兩個天字一等派出去,差不多足夠給嬴政一個交待了。
………………
章台宮內,疏議殿。
嬴政伏案閱覽着處理不完的奏摺,扶蘇恭敬端正的站在下首,負手垂眸靜立。
剛回咸陽,甚至衣服都沒來及的換一套的他,就被嬴政直接叫來這裏了。
數年未見,父子倆再次重逢,經過了一番除了尷尬,還是尷尬的寒暄——確切的說是扶蘇的單方面問候,嬴政反應平平——之後,暫時陷入了死寂。
好在扶蘇不怎麼在乎,就這麼靜靜的等候自己父皇給反應。
又過了片刻,嬴政終於處理好手上的事務,才算抬起頭看向扶蘇。
看着和自己年輕時愈發相像的長子,嬴政眼神中閃過一瞬的恍惚,很快隱沒不見,恢復古井無波的平淡,輕聲誇讚道,「這幾年,你在上郡做的不錯。」
雖然語調寡淡的甚至讓人難以分辨究竟是誇獎還是諷刺,不過扶蘇聽了卻是很高興。
倒不是他缺父愛缺到不管不顧的地步,只是他了解自己的父皇——始皇帝陛下一般是不會說反話譏諷別人的。
這就是誇獎,最多態度冷淡了一點而已。
扶蘇微微躬身,謙遜回道,「全賴各郡官員效力,兒臣愧不敢當。」
嬴政眼眸一晃,意味不明的回道,「是你的,就是你的!」
「少說這些無謂之言。」
「兒臣明白。」扶蘇沒有試圖繼續謙虛下去,帶着心頭一點點疑惑,恭敬的受下了嬴政這份教訓。
「嗯……」嬴政見此微微頷首,旋即將話題直接轉到了今日找扶蘇的正題上,「朕召你回都的原因,你應該已經清楚了?」
「兒臣知道,為封禪之事。」嬴政問的直接,扶蘇回的也直接,一點避諱的意思都沒有,坦然承認。
「很好。」嬴政也不在乎扶蘇這個外貶公子為什麼會知道這個理論上還屬於商議階段的朝事,直接說出了扶蘇接下來的任務,「過些天,你便代朕,先一步前往齊魯之地吧。」
「至於該去些什麼地方,做些什麼事,你自己處置便好。」
這都是早有猜測的事情了,扶蘇沒有任何意外,平靜的躬身一禮道,「兒臣領命。」
「去吧。」嬴政將自己的目光從扶蘇身上收回,重新開始處理無盡的政務,最後吩咐道,「這幾日,你且先安分的歇着吧。」
「兒臣告退。」扶蘇沒有多說什麼,瞥了一眼自己父親那張看起來不比自己大幾歲的臉龐後,就行禮告退了。
在陰陽家進獻的藥物作用下,十幾年過去,嬴政的容貌幾乎沒什麼起伏變化,依舊是年輕人的模樣。
不過外表年輕,內里也能一樣依舊年輕健康嗎?
扶蘇沒有學到古尋的醫術,他看不出來,但他相信自己老師的判斷。
可惜他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說不了。
甚至於困囿於自己的身份,他能向古尋詢問自己父皇的身體狀況,但真正面對本人時,卻不能提及和身體狀態相關的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