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日再次走到章邯面前,彎腰俯身,將手中取下的那一層面具往章邯臉上套去,不過還未貼近,面具便已經融化成一灘流質。
掩日也不在意,隨手甩掉,接着說道:
「你看」
他轉看向之前插着燃燒線香的地方,章邯也隨之將目光轉了過去。
卻見之前已經被他打落的線香依舊還在原處靜靜的燃燒着,裊裊細煙升騰飄散,融入四周。
「你曾經滅掉的香,它還在燃燒。」掩日走過去將香夾起,淡淡的說道,「明白了嗎?在這個夢境中,其實你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千蛛噬夢構建的幻夢,本質只是一座不許脫逃的囚籠,儘管章邯是夢的主人,也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所以他無論怎麼逃跑,都只會回到這間屋子裏。
面對掩日的戲謔與輕蔑,章邯嘴角一翹,幽聲反問一句,「是嗎?」
聽到這兩個字,掩日突覺不妙。
隨着章邯話音落下,幻夢環境驟變,所有顏色飛快褪去,原本正在逐步融化的世界開始猛然提速。
掩日見狀不由有些錯愕。
這一幕他很熟悉——這代表章邯正在加速走向死亡。
他在主動讓千蛛噬夢殺死他!
幻夢的主人無法對囚禁自己的囚籠做出任何改變,但可以讓自己做出改變。
囚籠是為囚徒準備的,當囚徒走近死亡,囚籠也會走向潰散。
隨着章邯主動選擇死亡,千蛛噬夢構建的幻夢也開始加速崩潰。
而章邯要的,就是這個機會。
夢,終究是夢。
現實里,當他快死的時候大概率就失去行動能力了,而在這裏,他固然也會很痛苦,但只要能忍住,那就不成問題!
在掩日的錯愕中,章邯墊步向前沖至他面前,伸出兩隻化的差不多的手一同攥住掩日劍的劍格,想要空手奪白刃。
掩日雖然有些措手不及,卻也還是及時發力,沒有讓章邯一舉成功。
二人開始了角力。
夢境中的掩日並不能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一時間竟無法壓制狀態極差的章邯。
章邯見突襲失敗,立刻一轉發力方向,扭得掩日手腕一翻,緊接着一隻手快速遞進,順着手臂捏到了他的麻筋上。
遭這一捏,掩日手上勁力全泄,掩日劍脫手飛出。
章邯露出笑容,掩日心生不妙,另一隻不受限制的手就要去攥住章邯的脖子,卻已經來不及了。
章邯反手握住掩日劍,毫不猶豫的朝着自己的胸口捅了過去,不留餘力,但求一死。
掩日劍穿心而過,鮮血順着劍鋒流淌,而章邯的傷口中卻放出了耀眼的赤紅光芒。
「夢裏也許確實改變不了什麼,但我至少可以讓自己醒過來!」
伴隨着自身散發出的重重幻光,章邯露出了滿意且得意的笑容。
果然,笑容永遠不會消失,只會從一個人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旋即,已經瀕臨崩潰的幻夢世界,徹底開始支離破碎。
大澤山,炎帝六賢冢外。
面對田言拋出的戰和之問,脾氣暴躁且堅決反秦的陳勝第一個給出了回應:
「當然要戰!」
和陳勝很不對付的田虎這個時候也做出了和他一樣的選擇,畢竟他可是原教旨主義的田姓至上主義者,怎麼可能允許帝國騎到農家的頭上。
「打他娘的!」
他們倆說的鏗鏘有力,看的躲在田言身後的阿賜都不由跟着手舞足蹈的吆喝,「打!打!」
本就和羅網不清不楚,且喜歡明哲保身的田仲當然更想和——說直白點其實應該叫降,但又不敢明着唱反調,只好小心的提醒道:
「十萬農家弟子很可能因此血流成河。」
司徒萬里沒有表態,只是面色凝重的捋着自己的鬍子。
他暫時還有些拿捏不准該和該戰。
從心而論,他覺得投降帝國未必是個好選擇,畢竟帝國的霸道風格是人盡皆知的,不是說你降了就有可能繼續安穩生存下去。
可開戰的話,他又確實不認為農家有把握對抗帝國的精銳部隊。
十萬弟子這種話平時吹吹無妨,到了需要見真章的時候,司徒萬里很懷疑到底能發揮出幾分戰力。
見沒有人還想說話,田言給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認為既要和,也要戰!」
接着她解釋了自己這個方案的理由,「和,是為了儘可能保全十萬農家弟子的性命,但只有戰,才能為我們爭取到足夠的籌碼。」
這話一說,大家基本也都能聽明白怎麼回事。
聽田言的意思,也是不願意徹底和帝國撕破臉,但是直接投降的話又很難落個好下場。
想要真正求一場和解,惟有先打過一場,讓帝國知道強吞農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才行。
計劃應該說是沒什麼毛病,就是執行起來會怎樣很難說。
當然,這個時候沒有人會拆台——主和的人見田言沒有死磕的意思自然不會反對,主戰的就更不用說了,只要不投降就行。
田言的目光轉向陳勝,「陳勝堂主,我希望作為魁隗堂主的你能親自出面去說服朱家堂主和神農堂的弟兄,放棄前嫌,團結一致。」
陳勝和吳曠對視一眼,遲遲沒有給出回應。
原則上,他們不是很反對田言的計劃,但是否要全力支持她卻是另一碼事了。
田言見狀,勸說道,「現在帝國兵臨大澤山,難道我們還要繼續內鬥?」
「家務事,總要等共御外敵之後再行處理吧?」
「請你們放心,我會給所有人一個說法。」
聽到田言如此保證後,陳勝心中隱隱意動,忍不住再提了個條件,「還有俠魁的事情,也要你給出說法!」
田虎一聽俠魁就不爽了,伸手一指陳勝罵道,「怎麼,你還想爭俠魁?還不服?」
陳勝斜眼瞥了他一下,然後忿忿回道,「我說的俠魁是我們老大田光!」
由此可見陳勝始終不曾真正信服田言。
不過,畢竟外敵當前,所以他願意做出讓步。
而對於陳勝重提田光的話題,田虎等人各有反應,卻沒人表示反對。
儘管他們中有不少人其實並不希望再去翻過去的陳芝麻爛穀子,但這事也算是政治正確。
哪怕不認可,也不能真跳出來反對。
田言聞言更是嘴角一翹。
不怕你提田光這個話題,就怕你不提!
「當然,大家既然認可我作為俠魁,我自然要方方面面都讓大家滿意。」
「等農家渡過這次危機,前任俠魁田光的事情,我也一定會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陳勝堂主,吳曠主管,你們覺得如何?」
田言話說到這份上,他們倆也覺得沒必要繼續抻着了。
吳曠抱拳一禮,「那就希望大小姐言而有信。」
「一言為定!」田言沒有介意吳曠話里隱含的不信任,鄭重回應道。
隨後陳勝吳曠二人便離開了炎帝六賢冢。
田言等人目送着他們倆離開,田虎抱着自己的虎魄不忿道,「沒大沒小!我看他們兩個還是不服!」
田言對此一言不發。
陳勝他們倆不服是肯定,不過這不重要。
只要他們有所求,能被自己利用就行。
大澤山,醉夢樓外的林子裏。
龍且等人在韓信的帶領下一路來到了這裏,挑了個隱蔽的高點,正偷偷觀察着醉夢樓的狀況。
觀察片刻後,幾人都看出了明顯的問題。
「不對勁!」季布率先開口道。
英布跟着說道,「這地方太安靜了。」
鍾離昧目光從下方掃過,一臉凝重的說道,「感覺這裏好乾淨啊!」
「確實太乾淨了。」龍且跟着應和了一句。
季布接過話茬繼續說道,「地上沒有任何腳印,連落葉枯枝都很少,明顯是有人刻意清掃過地面。」
「問題是,打掃者在掩蓋什麼?」鍾離昧提出了關鍵問題。
龍且猜測道,「或許剛才的緊急訊號其實是個陷阱。」
韓信低沉的聲音響起,「示警信號沒有任何問題,但求救者很可能已經被當作誘餌,來吸引更多人走入陷阱。」
簡而言之就是圍點打援。
英布聽完看着眾人問道,「那怎麼辦?」
作為兵家高手,強闖別人設好的陷阱顯然是最不智的行為。
韓信立刻回了四個字,「必須要救!」
英布一聽他這語氣有些不爽,反問道,「所以你到底要我們來救什麼人?」
韓信之前光說要先救個人,然後就把他們帶來了,其他的啥也沒說。
英布現在幾乎是一頭霧水。
龍且他們倒是門清——來醉夢樓還能救誰,章邯唄!
「一個必須要救的人。」韓信簡潔的回答了一句。
英布張了張嘴,有些無奈的問道,「那你倒是告訴我是誰啊?」
「救到了你不就知道了。」韓信依舊不告訴他答案。
欺負傻子,雖然缺德,但很有意思。
反正韓信沒什麼心理負擔,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就英布想不明白,怎麼看都是傻子自身的問題。
英布也懶得和他繞圈子掰扯,直入正題:
「怎麼救?」
「想要安全的進入敵人預設的戰場,就要想辦法調動他們離開最有利的位置。」韓信淡定的回答道。
「你覺得他們會配合你?」英布抱着胳膊,陰陽怪氣的反問道。
想要做到韓信的方案,他們就必須有所行動,但他們只要一有動作就會打草驚蛇。
不動救不了人,動了又會觸動陷阱,可以說很閉環了。
「這些佈置陷阱的人並不知道,他們本身,也身處於一個陷阱之中。」韓信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
在見完鬼谷縱橫之後,見龍且等人之前這段時間裏,他可是也沒閒着。
大澤山,炎帝六賢冢外。
陳勝這兩個激進主戰派離開後,在場唯一一個完全不想打的人——田仲開口了:
「大小姐」
這三個字一說出口,田言立刻扭頭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這凶戾威嚴的眼神直接把田仲嚇的一激靈,好在他是個機靈的人,趕忙改口:
「俠魁我們不是要和羅網結盟嗎?怎麼還要開戰呢?」
「一打起來,怕是不好收拾啊。」
田仲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看起來像模像樣不引人懷疑。
田言抿嘴一笑,邁步從眾人間穿過,同時解釋道,「王離出身帝國豪族,世代將門,可謂不可一世。」
「我們與之一戰,就是送給羅網最好的見面禮。」
道理很簡單,不展示肌肉,怎麼跟人合作?
司徒萬里立馬跟上附和道,「不錯,王離現在籌碼太強,根本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只有削弱他的本錢,才能壓制他的氣焰,我們才能真的和帝國議和。」
「不過」司徒萬里話鋒一轉,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慮,「我們農家雖然人數眾多,卻都是江湖人士,不善戰陣廝殺,王離率領的又是帝國最精銳的百戰穿甲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這一打起來,無異於以卵擊石啊!」
對此,田言的回應很簡單,「我自有辦法。」
看着一臉自信的田言,司徒萬里等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是他們不願意相信田言,而是這種事就不能這麼兒戲。
但這個時候,誰也不願意和田言對着幹,只能選擇暫且信服。
倒是田虎,現在對自己的大侄女非常相信,毫不猶豫的就認可了這個說辭,還拍着田仲的肩膀說道:
「你小子雖然詭計多端,但阿言可是咱們的活管仲,她說有辦法你還擔什麼心!」
田仲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也不敢反駁。
田蜜趁這個當口,趕緊嘗試自救,陪笑着請求道:
「俠魁大小姐,既然要和羅網合作,那我豈不是就沒罪了能不能把我放了?」
「我也願意為農家而戰!」
雖然田蜜稱呼用的很對,態度也算明確,可惜女人一向最喜歡為難女人了。
「你曾經設局陷害陳勝堂主和吳曠主管,奪取了魁隗堂,現在他們二位回歸,能容得下你?」
田言的無情讓田蜜心中惱火不已。
說的這事兒就好像你爹沒摻和似的!
但這時候她肯定不敢冒犯田言,只好腆着臉請求道,「那我可以加入烈山堂」
田言直接打斷了她,「要如何處置你,得看陳勝堂主二位的態度。」
「來人,把田蜜關押起來!」
田蜜來不及再說什麼,就被兩個農家弟子給押走了。
她最後的掙扎就是向田虎求救。
田虎對此很納悶。
我特娘和你又沒有一腿,我憑什麼保你啊?
要找你也該找田仲那小子啊!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