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裏的東西,一目了然,即使漣衣還沒說話,朱家也意識到她讓自己看的就是這個盒子。
不過,他對這個盒子並無任何印象。
漣衣抬手示意,引着朱家上前到桌案旁坐下,然後伸手拿起盒子,眼中滿懷回憶與唏噓的說道:
「時過境遷,沒想到這個盒子最後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邊。」
「這是」朱家捋着面具上的長須,語帶疑惑的遲疑道。
漣衣解釋道:
「此物,算是父親的遺物。」
「當年家父將它交給我的時候,曾鄭重的告訴我,這個盒子裏封藏的秘密事關重大,只能交付給青龍計劃的正統繼承人。」
「只有他們才知道該如何解開盒子的秘密。」
說完,漣衣伸手將盒子朝前一遞,「朱堂主」
顯然,漣衣認為朱家就是農家青龍計劃的傳承人之一。
朱家低頭看了看盒子,又抬頭看向漣衣,因為提及昌平君而變成『哀』面的臉上瞬間切到『喜』,哈哈一笑回道:
「嘿嘿嘿我不是!」
「但是,我知道這盒子該交到誰的手上。」
少頃,朱家找來了勝七吳曠等所有人。
除了屬於帝國一方的典慶和梅三娘,所有人都聚集了起來。
朱家這種做法,算是把季布和英布也當作了真正的自己人。
一來,是因為大家確實已經足夠熟悉,且因為種種機緣巧合,走得越來越近。
二來,是因為英布和季布出身楚國軍隊的特殊關係。
這玩意牽扯到青龍計劃,而青龍計劃就離不開墨家。
如今,楚國的項氏一族和墨家可是如膠似漆,走的非常近。
反倒是農家,和墨家之間的情分已經消磨殆盡,有季布二人在,方便雙方重修關係。
在一幫人的圍觀注視下,朱家抬手一指桌案上的盒子,點頭示意道,「勝七老弟,過來吧。」
勝七走過去一屁股盤腿坐下,「朱堂主,有話直接說吧。」
「嘿嘿」朱家一笑,「勝七老弟,多年來我為你掩護身份,靜待時機來臨。」
「如今,當年真相終於大白,你也可以順利回歸農家了。」
「過往的責任,如今也是該重拾起來的時候了。」
當年朱家之所以要冒險暗中出手保下勝七,一方面是不相信勝七真的犯下大罪,一方面是為了保存非田氏一族的力量。
而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其實是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青龍計劃的傳承人死亡。
儘管勝七死了還有田猛,但朱家,從來不信田姓的人。
劉季有些懵,抬手驚訝道,「等等等我腦子有點拐不過來了。」
「照大哥你這麼說,豈不是」
自從知道青龍計劃這一茬後,劉季就默認了自己大哥就是傳承人之一——否則還能是誰呢,司徒萬里嗎?
但是現在看來,自己完全想錯了啊。
甚至說,所有不知情人都被朱家給誤導了!
劉季的話沒說完,勝七就直接伸手一把抓起盒子,一手拿住盒底,一手捏緊盒蓋,
季布在一旁看着最為好奇。
這盒子他很熟悉,是他不久前親自交給漣衣的,本來裏面裝着一顆夜明珠。
他知道這個盒子對漣衣很重要,原本以為只是因為特殊的意義才會重要。
現在看來,卻不止是那麼簡單了。
勝七拿好盒子後,開始小心翼翼的不斷開合盒蓋,每一次張開的角度都不同。
看得出來他有些緊張,即使作為舉重若輕的頂尖高手,此時動作也很仔細謹慎。
這是一個機關盒,裏面封存着重要資料,當年俠魁曾將開啟方法教給了他,同時也叮囑他,開啟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一旦盒子受到損壞,裏面的自毀機關就會立刻觸發,破壞裏面的東西。
由不得他不小心。
經過一連串的開合後,盒子中傳出了細微的機關運作聲,最後嗒的一聲,盒子底部彈出一個密倉。
狹小扁平的密倉中,只存有一樣東西。
勝七伸手將之捏出來,是個皮革制物,層層重疊,壓得很緊實。
一般來說,這種皮革的用處只有一個——記錄。
記錄文字,記錄圖案,亦或是其他類似的信息。
勝七抖開皮革,雙手張開一看,果不其然,是一塊地圖,一塊非常特殊,且非常重要的地圖。
「伱們過來看看。」勝七立刻招呼其他人湊過來。
朱家吳曠等人紛紛貼過去探頭一看,紛紛露出了或是喜悅,或是驚嘆的表情。
「這是一份記載了大量地下通道的地圖,覆蓋了帝國境內諸多郡縣!」
這樣一份地圖,背後代表的是何其龐大的漫長工程,眾人一想就能體會到。
東西是昌平君留下的,地道八成也是他的手筆,實在令人驚嘆。
當然,這份地圖上的地道並不能涵蓋住帝國全境。。
這塊皮質地圖雖然不小,但若是將帝國全境包含進去,那就幾乎不存在細節,更無從記錄地道。
況且,昌平君再厲害,也不可能在關中地區大範圍修建地下通道而不被察覺到。
而且很多地方本身是沒有價值的,根本沒必要挖,比如隴西之類的——過去除了吃沙子毫無意義。
這份地圖主要覆蓋的還是曾經齊楚兩國的大部分國境,韓燕的部分區域,和趙魏德極少部份區域。
即使如此,這份地圖的價值也堪稱是不可估量了,難怪要用這么小心仔細的手段保存。
勝七這時提醒道,「醉夢樓向南十里處的密道,能夠直通大澤山腹地!」
他這話的意思不言自明。
吳曠立刻跟着說道,「如此一來,田虎雖已佔盡了先機,但我們還有機會!」
不用想他們都知道如今大澤山的核心區域已經被田虎的人給徹底圍死,以防止朱家等人尋找機會鑽進來搗亂。
老實說,他們這一方現在的頂端戰力或許已經不遜于田虎一方。
但想突破田虎的包圍封鎖,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重要的是,時間緊迫,他們耽擱不得!
昨天晚上,田虎肯定不能大半夜的找六大長老來給自己舉辦儀式,繼承俠魁之位。
現在天一亮,他可就等不下去了。
「事不宜遲,你們倆趕緊過去,我和劉季老弟整頓人手,隨後就到!」
朱家立刻佈置了各自的任務。
被派去打頭陣,勝七吳曠也沒什麼異議。
朱家和劉季傷勢並未恢復,發揮不出來多少實力,還是留下來集合人手更有用。
勝七點點頭,起身就要和吳曠一同動身,同時順手合上了盒子底部的密倉。
而就在這密倉復位之際,一卷字條掉了出來。
勝七伸手接住,一眼望去上面赫然寫着四個蠅頭小字——吾女漣衣啟!
勝七的目光立刻轉移到正朝屋外走去的漣衣:
「漣衣姑娘!」
漣衣和花影聞言全都停下了腳步,不明所以的看向勝七。
勝七伸手朝前一遞,沉聲說道,「這應該是留給你的。」
看清勝七手裏的東西,漣衣一愣,旋即露出了很複雜的神色。
時隔多年,卻收到了多年之前父親留下的信箋,漣衣現在確實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種什麼感覺。
她只是愣愣的上前接過了紙條。
旋即,眾人各自散去。
漣衣的房間內,她倚靠在大落地窗邊,握着那捲紙條,或者說是她父親遲來多年的最後留言,怔怔的看着天際逐漸東升的朝陽,神色莫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窗邊的風鈴輕輕搖擺,發出細碎輕靈的聲音。
屋內的屏風後,季布和花影暗中觀察着漣衣。
季布此時有些懊惱。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避免漣衣陷入對過往的回憶——昌平君還活着時的回憶。
那段時光,代表着漣衣前半生的幸福。
但前半生的幸福,對於如今的她而言卻正是最極致的折磨。
曾經有多甜,如今就有多苦。
所以季布從來不曾收集和漣衣過去有關的物件,那個盒子是唯一的例外。
結果這個例外,卻恰恰造就了最大的意外。
良久之後,漣衣起身,朝着屏風這邊走來。
花影見狀輕咳了一聲,把失神的季布拉回現實。
他匆匆轉過身,看向已經站到他身後的漣衣,踟躕着說道:
「對不起,把你帶回那段最不想記起的回憶。」
這一次,漣衣不再像過往一樣,完全不願提及哪怕一句有關過去的事情,態度平和了許多,只是泛着水光的雙眸說明了她內心的情緒正在洶湧翻騰着。
她提步朝前緩緩邁動,輕聲回應道,「在那段最不想記起的回憶里,一直有一片空白。」
「而這封信,讓它變完整了。」
「是君上他」季布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貿然詢問。
漣衣接着說道,「父親從來沒有忘記過對我的承諾,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一直因此而恨他,狠了他這麼多年」
漣衣的語氣終於有了變化,情緒變得飽滿,充滿了懊悔與慚愧。
季布聞言卻反問了一句,「你真的恨他嗎?」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季布緊跟着自問自答,「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最深沉的思念與懷戀。」
漣衣轉過身來,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卻含笑說道,「這是你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季布聞言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終於,這麼多年過去,漣衣最大的心結終於解開了。
病症痊癒,心結解開,一切朝着大圓滿的美好結局走去。
漣衣來到漣心的房間照顧自己的妹妹,而季布則出去找人。
找英布,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了。
季布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再次和自己分道揚鑣。
如果是的話,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應該試着挽留住他。
漣心的房間內,漣衣坐在床榻邊,看着自己妹妹逐漸好轉的氣色,露出了最真實的笑容。
接着,她的目光轉向另一邊。
典慶正站在牆角,默默的保護着她們姐妹倆。
漣衣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
「典慶先生,您需不需要休息一會?」
「直接叫我典慶就好。」典慶先是強調了一句,然後回答道,「漣衣殿下不用在意我,需要休息的時候我會去的。」
「若是不方便,我便去門口守着。」
「那倒不用。」漣衣急忙回答,對典慶頗有些頭痛。
人家為了自己妹妹的病情,忙活了一天一夜沒休息,無論如何她也得記着這份人情。
但是大家的身份又確實很尷尬。
扶蘇表哥這個稱謂她早就忘記了,也確實沒必要記住。
現在的他們只有一種關係——血仇。
當然,漣衣早就不願沉溺於過往的記憶之中,所以她也沒有報仇的心思也沒有報仇的能力。
但是現在被一個扶蘇派來的人保護着,她還是感覺的很彆扭。
糾結了一會兒後,漣衣開口試探着問道:
「典慶先生,他為什麼要讓你來大澤山?」
典慶沒有再次強調稱呼的問題,然後搖了搖頭,「殿下並未跟我說為什麼。」
「不過想要保護自己的親人,應該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親人」漣衣低下頭,嘴角泛起苦笑,不知道對這兩個字該是什麼反應。
她不想嘲諷這種把兩個有殺父之仇的人稱之為親人的行為,但也很難理解這種行為。
這又算什麼呢?遲來多年的愧疚?
想到這裏,性情溫和的漣衣不由張口質問道,「所以,他現在是要補償曾經的錯誤嗎?」
問出口她又後悔了。
一方面,她不想苦苦糾纏於過去。
另一方面,招惹典慶是件不智的行為,可能惹來大麻煩。
典慶對此倒是很平靜,想了一下後回答道,「公子殿下沒說過,但他應該並不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那」漣衣下意識的又想質問,最後還是收住了。
不過典慶已經能察覺出她的想法了,低頭思考了片刻後說道:
「漣衣殿下,我一向認為,這個世界上的事總能分出是非對錯。」
「但是,我們可以判斷對錯,卻無法依據對錯來決定自己的選擇。」
「所以我應該理解他,原諒他?」漣衣反問了一句。
她的語氣並非是咄咄逼人的質問,更接近迷茫的呢喃,更多的是不理解。
典慶搖了搖頭,很直接的回答道:
「公子殿下覺得自己應該保護你們的安全,所以將我派來了大澤山。」
「如果漣衣殿下無法接受公子殿下的安排,那麼拒絕就好了。」
善意這個東西,人家接受才算善,人家不願意接受的話,也不好勉強。
聽到這個回答,漣衣有些詫異。
還可以直接拒絕的嗎?
她猶豫了一下,但並沒有直接對典慶表示拒絕他的保護。
她的性子始終是綿軟的,不願對抱有善意的人太過咄咄逼人。
典慶的事,回頭和花影商量一下再處理吧。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