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東在佈置作業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種效果。
他之所以給出一個「我是豬」的題目,就是想讓學生們展開想像,提高思維延伸的能力。
作為演員,他們非常需要這種能力。
但是劉曄似乎對「我是豬」這個標題很有感觸,寫了一堆當一隻豬的好處,並且字裏行間無不透露着他想當一隻豬的心情。
「如果我真的是一隻豬,那我就不需要每天早上天剛亮就起床練功,也不用每天絞盡腦汁想着老師們佈置的作業。還有一年級結束的時候,我也不需要交大作業。萬萬可惜,我不是一隻豬,無法作為一隻豬逃避這一切。」
「如果我是一隻豬,我就不會在夜深人靜、心神俱疲的時候想念我的父母,不會想哭又哭不出來……」
一開始,劉曄在讀他的作業時,同學們都不時地發出會心的笑聲。
但是聽着聽着,笑聲忽然沒有了,劉曄的作文也開始變得壓抑起來。
特別是提到課業多,時間少,壓力大的時候,不少同學都感同身受。
於東倒是沒想到劉曄這小子壓力會這麼大,作為一個學霸,從小到大,雖然課業也比較重,但是他一直都應付得挺好。
而且他大學學的是他最喜歡的文學專業,雖然一開始上課的時候會有些心理落差,覺得中文系學的東西跟自己之前想像的不太一樣,但是後來習慣之後,他也樂在其中。
讀完了自己的作業之後,劉曄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於東。
於東笑盈盈地看着劉曄,這小子雖然在作業的後面散發了不少負能量,但是總體而言,這小子的寫作能力進步不少。
雖然他所寫的東西,看起來就像是小學生寫作文,但其實寫得非常不錯,語言樸實詼諧,而且情感的流露十分順暢,沒有頓澀的感覺。
從中可以看出,劉曄是個十分有天賦的學生。
「很不錯,再接再厲。」
雖然於東向來嚴厲,但是該夸的時候他卻毫不吝嗇。
劉曄聽於東誇他的作文很不錯,他激動地握了握拳頭,「耶!」
回座位的路上,劉曄瘦得像根竹竿的身體如同蝦子一樣弓着,兩隻腳一跳一跳的,像是地面很燙,不願意沾地。
「咳咳。」
於東輕咳一聲,繼續說道:「你們壓力很大,這我知道,但是我相信,還沒有到克服不了的地步。像劉曄這樣,寫作業的時候發發牢騷完全沒有問題,我也願意聽你們發牢騷。在金藝,允許任何人發牢騷,甚至是落淚,但是在這裏,不允許臨陣退縮。不管你們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和狀態,都必須給我前進。」
「你們才大一,現在退縮還來得及,再做其他選擇也有足夠的時間。但是我要告訴你們,如果你們在金藝走不下去的話,那你們也很難在其他路輕鬆地走下去。」
「你們在座的絕大部分人,都是我親自畫了名冊定下來的,甚至有些學生還見到過深空的工作人員。我可以告訴你們,那些深空的工作人員也是我叫過去的。」
「我看好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相信你們每一位都有成功的潛力。但是是否能夠成功,有潛力是不夠的,想要在這條路走下去,除了天賦之外,還有堅持不懈的毅力。」
講台下,學生們瞪大了眼睛,又相互看了看。
這是於東第一次跟他們說這事。
「我們竟然是於老師親自選進來的?」
「於東老師還負責招生?」
「於老師為什麼會選我?」
學生們心中非常疑惑,但同時,他們也很驕傲。
於東是誰啊?
那可是世界聞名的大文學家,他的作品翻譯成幾十種語言,賣到全世界各地,受眾數不甚數。
這樣一個人,選擇了他們,所代表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於東站在講台上,看到講台下的學生們竊竊私語,也沒就招生的事情多說什麼。
「繼續上課吧。」
他從作業堆中找到了胡婧的作業,「胡婧,你上來把你的作文給同學們讀一遍。」
「啊,我也要讀啊。」
一聽自己也要被公開處刑,胡婧嘟着嘴巴嚷了起來。
於東之所以叫完劉曄就叫胡婧,是因為這丫頭的作業向來做得不太行。
小姑娘年紀比較小,性格跳脫,加上形象拔尖,所以大家都比較寵着她,時間久了,她自己對自己也沒有了嚴格的要求。
胡婧一直走到講台邊上,依舊在嘟嘟囔囔,也聽不清在嘟囔什麼。
於東一臉嚴肅地說道:「走路好好走,說話好好說,你看看你自己,像什麼樣子。」
胡婧被於東斥了一句,有些委屈,也不敢回嘴,只能乖巧地拿過自己的作業,然後忍着委屈開始讀自己的作業。
「標題,我是豬。大家好,我是一隻豬,雖然你們都知道豬長什麼樣子,但是我依舊要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有四隻腳,腳上長着硬硬的殼,我的皮膚應該是白色的,其實我也不確定,因為我也沒有照過鏡子,但是我想,我應該是一隻白色的豬。又或許,在我白色的皮膚上,還有一些不規則的,黑色的花紋……」
胡婧的作業……於東給出的評價是:初中生水平。
不過於東給他們佈置作業,不是為了看他們的作文水平,而是想看看他們的聯想能力。
事實上,胡婧在這方面做的還算不錯。
至少她在作文中做到了一點,就是視角限制,在某些片段中,她試圖真正地把自己當成一隻豬。
「尚可,下去吧。記得回去多看看書,如果有時間也可以去聽聽戲創的寫作課,提高一下你們的寫作能力。」
「知道了。」胡婧鬆了口氣,拿着作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之後於東又一個一個把學生叫上去,把他們的作業當中讀出來。
這些學生的寫作水平大多都很一般,包括文藝女青年袁泉。
雖然她讀過不少書,也追過文學,但是寫出來的東西浮於表面,而且有些刻意炫技,這就是讀了書,卻讀得不夠多的原因。
反倒是最後一個出場的祖鋒的作業表現讓於東十分意外。
於東佈置的作業題目是「我是豬」,其他學生大多用了第一人稱,要麼就是「我是豬」,要麼就是「假如我是豬」。
而祖鋒卻不一樣。
「剛到黃瓜園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老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晚上,因為有月光,勉強能看清他的長相,很老,即便光線並不好,也能明顯地看到他臉上刀刻一般的皺紋。他笑起來時,原本被皺紋分割開的皮膚,又重新擠在一起,兩頰像兩把摺扇。」
「有一天,他告訴我,他其實是一隻豬。聽到這話,我笑了起來,跟他已經見過幾面,雖然不是熟人,但也絕不陌生。或許他也覺得跟我熟悉了,才跟我開了這樣一個玩笑。我回了一個玩笑,說,我其實是一隻狗。我沒有騙他,因為我就是屬狗的……」
祖鋒正兒八經地寫了一篇小說,而且手法很老練,敘事也很清晰。
小說大概講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我」在黃瓜園遇到一個奇怪的老人,見過幾次之後,老人跟我開玩笑說他是一隻豬,我只當做他是開玩笑。不過從此之後,老人卻開始跟我講述他是怎樣從一隻豬變成一個人的過程。
老人六十年前曾是六十年前城南某戶人家養的一隻家豬,這家人因為一些事情死得只剩下一個老人。
這老人舉目無親,只剩下一隻豬陪伴他,便不忍心殺了這隻豬。
一直過了十幾年,老人離世,豬卻沒死,反而成了妖精,有了變成人形的能力。
後來這隻豬還參了軍,殺了敵……
到故事的最後,祖鋒也沒有交代這個老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豬。
這種開放式結局,給人很多遐想,也無法判斷這是一個什麼類型的故事。
或許這個老人曾經真的是一隻豬,那麼這就是個誌異的故事。又或者這個老人只不過是個喜歡幻想的老人,那麼這就是個現實主義故事。
等祖鋒讀完之後,於東用手指輕輕敲着桌面,過了一會兒,開口道:「祖鋒,能說說你寫這個故事的想法麼?」
祖鋒笑着說道:「於老師,其實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就是你佈置了這個作業之後,有天晚上我在政務樓後面看月亮,忽然就想到了這個故事。」
於東點點頭:「寫得不錯,但是因為篇幅小,這個老人的敘述比較單薄,不夠飽滿。」
「嗯,我也知道,但是想要把老人的敘述做得更加飽滿,我現在做不到,因為要讓他的敘述顯得真實,就需要很多我不了解的知識,比如豬的感受,還有參軍打仗的經驗。」祖鋒說道。
於東緩緩點頭,祖鋒說得沒錯。
沉吟了片刻之後,他忽然開口道:「我想到該給你們佈置什麼作業了。」
一聽於東要佈置作業,所有學生都屏住呼吸,認真地聽着到底是什麼樣的作業。
「這次的作業,我準備讓戲創的學生跟你們一起做。」
「跟戲創的同學一起做?」祖鋒詫異地看向於東:「於老師,這是個什麼樣的作業?」
「我需要你們虛構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坐在前排的聶沅問道。
於東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緩緩寫下幾個字:我活了一萬年。
看到這行字,學生們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梅亭舉手問道:「老師,什麼叫我活了一萬年?」
於東壓了壓手,然後解釋道:「這就是我要你們虛構的事情,你們需要利用你們的知識編造一個故事,讓別人相信你已經活了一萬年。」
「啊?這怎麼可能?」
「哪有人能活一萬年。」
「這種話根本沒人會相信吧?」
「一萬年前有人類麼?」
於東又壓了壓手,「想要讓別人相信你是一個活了一萬年的人,你們需要了解很多東西。當然,考慮到這個作業比較困難,所以我會讓戲創的學生跟你們一起來做。這次不是個人作業,而是分組作業,你們會跟戲創93的同學混在一起,然後分成六個小組,半個月後每個小組交一份作業上來。到時候我會跟其他幾位老師一起為你們的作業打分,得分最高的小組會有獎勵。」
「什麼獎勵啊,於老師?」
問話的是胡婧,這姑娘剛才還因為於東訓斥她一臉委屈,這會兒聽到有獎勵,倒是來勁了。
於東搖了搖頭,「暫時保密,半個月之後你們就知道了。你們可以參考祖鋒寫的那個故事,假如你們想讓別人相信你是一隻豬,你該說一些什麼?」
「說一些只有豬才有的體驗?」
「這個思路是正確的,所以你們可以想一想,一個活了一萬年的人會有什麼樣的體驗,他會經歷什麼。再比如,假如你是個活了一萬年的人,應該會從事什麼工作?還是說已經是個大富豪,有着取之不盡的錢財?」
祖鋒舉手道:「如果一個人活了一萬多年,那麼他的身份就是個問題,畢竟他不會變老,所以隔一段時間就要換個地方生活。」
「這個想法很有意思。」於東笑道:「不過這些東西今天我們不討論,你們有什麼想法,可以等到小組分好之後,跟你們的組員們分享。」
「老師,我們什麼時候能分好組?」祖鋒搓了搓手,看起來挺有幹勁的。
「今天晚上,我會給你們分好小組的。」
於東準備今天晚上跟畢飛雨以及崔心琴對接一下,把分組的事情定好。
這個作業是於東臨時想出來的,但其實這個作業不是為表演班準備的,而是為戲創的學生準備的,所以這次的作業也肯定是以戲創的學生為主。
戲創93的學生也快畢業,是動起來的時候了。
佈置這個作業的時候,於東想到了一部小成本電影:這個男人來自地球。
這部電影全片都是幾個人在一個屋子裏,探討一個問題,主角到底是不是一萬年多前的人。
一個大學教授在哈佛工作十年後突然辭職,同事們前來送別都表示不能理解。
然後男主角就在自己的屋子裏跟這些朋友說了一個秘密:他是從石器石器活到現代的人。
朋友們當然不信,只覺得這是個玩笑,又或是一個遊戲,不過他們還是選擇參與了這個遊戲,開始了一輪一輪的討論,討論主角到底是不是石器時代活到現在的人。
不過電影跟於東佈置的作業不同的是,電影裏面主角所說的並不是編造的,而是真的,他確實是石器時代就活着的人。
而證明這一點的是,他的其中一個同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無疑間發現主角竟然是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