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謀最終還是沒有去看看狼人殺到底怎麼玩,而是讓余樺叫了畢飛雨,四個人組了一桌摜蛋。
彼時彼刻,於東跟張一謀剛認識的時候,張一謀剛剛學會摜蛋怎麼玩。此時此刻,張一謀已經後來居上,成為了一名摜蛋高手。
「於東老師,你這摜蛋技術可是退步了不少啊。」
於東瞥了張一謀一眼,這老謀子平時挺謙遜的,上了牌桌就變了個樣,狂得不得了,跟畢飛雨一樣欠揍。
其實也不怪張一謀狂,當時他剛學會摜蛋時,技術稚嫩,而那時的於東摜蛋溜得飛起,在他心中就是一個無法打敗的超級高手。
如今學成歸來,恰有一種富貴還鄉的心情。他可以在於東身上,見證自己的成長。
期間,又聊到《活着》電影被禁的事情,余樺問張一謀近期有什麼打算,是否會跟着再拍電影,還是會歇一段時間,調整一下。
張一謀笑着說:「我沒什麼具體規劃,看緣分吧。之前要不是看到《活着》特別喜歡,恐怕也會歇一段時間。我是想歇歇的,但如果碰到想拍的劇本,或者遇到上頭下派的任務,我也不能不拍。」
他看着一圈,目光從於東他們三個臉上掠過,「其實還要看你們這些大作家,說不定又寫出什麼好小說,我還是得覥顏來求。」
「於東的《向西》現在不是正火?你沒想過要拍?」余樺問。
「還真想過。」張一謀笑道,「只不過有兩點,第一點,小說太出名了,第二點,裏面的故事太多。」
「出名不好麼?」畢飛雨問。
「小說太出名,影視改編的壓力就會變大。特別是裏面的故事那麼多,總有些東西我要進行刪改,到時候電影出來,讀者們跟原著一對比,發現少了很多東西,肯定不會滿意。」
「我看那些武俠小說,影視改編的時候也沒有這個顧慮。」
「定位不同。」
張一謀只說了個「定位不同」,卻沒有再細說,反而聊起《向西》本身,「《向西》其實還是適合拍成電視劇,用不着刪改什麼,直接照着原著的佈局來拍攝,就會是一部好電視劇。當然,拍不拍,怎麼拍,主動權還是在於東老師手裏,我想你跟吉米應該都有打算吧。話說回來,這一兩年,你有三部作品改編的電影要出來。國內一部,國外兩部,而且都是大製作。」
「運氣好罷了。」
「這可——」
張一謀剛開口,付靜擦着手從廚房走了出來,「你們這牌打完歇了吧,要吃飯了。畢飛雨你一會兒把桌子收拾出來,於東你去喊一下陳紅老是和硯秋。」
於東點點頭,「好。」
今天原本是於東要做東,請大家去金陵飯店。但是畢飛雨極力邀請,留着他們在家吃飯,所以他們就湊到畢飛雨家打牌來了。
程硯秋到這邊看他們打了會兒牌,就過去余樺家那邊幫着陳紅帶孩子。陳紅來了之後,付靜和程硯秋表現積極,經常過去找她聊天,她們三個現在見面的次數比於東他們幾個男人見面次數還多。
這輪結束之後,於東起身要去找程硯秋她們,沒想到她們兩個帶着孩子倒自己來了。
「我還說去叫你們。」
陳紅笑呵呵地說道,「哪要你叫,聞着飯香我們倆就過來了。」
公寓地方不大,但是裝着七八個人倒也不算擠。
陳紅抱着孩子進來,先跟張一謀打了聲招呼,然後又跟於東說:「在那邊,我跟硯秋在商量。等小果大一些,我給買架鋼琴,到時候跟硯秋學音樂。」
余海菓藏在母親懷裏,眨巴着眼睛,還不知道她母親的話意味着什麼。
畢飛雨一邊收拾桌子,一邊開玩笑道:「程老師會的樂器很多,別盯着鋼琴,以後每個樂器都讓他試試。要是沒音樂天賦,還可以學點其他的,我帶他健身,於東的字不錯,可以教他書法,他爸呢,可以教他拔牙……實在不行,以後讓張導教他拍電影。」
原本畢飛雨只是開玩笑,陳紅卻挺當回事,掰着手指頭在數:「學拍電影可以遲點,音樂和書法要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四歲,不對,三歲的時候就要開始。」
看陳紅認真打算,屋裏的人都在笑,就連她懷裏的余海菓也跟着大人們一起笑。他還小,並不懂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是一個人的痛苦承載着許多人的快樂。
張一謀也笑,「拍電影也要從小培養。」
「那這得靠張導幫忙培養了。」
余樺笑眯眯的,魚尾紋一條一條聚在一起,像是晨練的士兵,訓練有素地集合。說起他家余海菓,他總是這副表情。
「哪用得着我,金藝現在不是在弄戲劇系嘛,我看很快什麼導演、攝影專業都會陸續開設。到時候你家余海菓不出金藝大門,就能學到十八般武藝。」
聽了這話,余樺只是笑眯眯地擺手,而他一旁的畢飛雨眼珠子直打轉,不知道在想什麼。
吃飯的時候,畢飛雨一個勁地勸酒。後來張一謀實在頂不住了,把酒杯子一捂,「畢老師,你要是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畢飛雨將酒瓶子放下,露出憨厚的笑容,「這話怎麼說,好不容易跟你喝個酒,我高興啊,能有什麼事情?」
「不過你這麼一提醒,我倒真想起一件小事。」
聽到畢飛雨說有事,張一謀倒鬆了口氣。畢飛雨能當這麼多人面說出來的事情,肯定不會是太讓他為難的事情。
「有事直說嘛,不用這麼迂迴,這也不是你風格。」
「那我就直說啦。」畢飛雨笑道,「你也知道,咱們學校想要重組戲劇系,先開了個戲創班。我呢,忝為戲創的輔導員,一天到晚都在操心戲創學生們的前途。我想着吧,影視業是一家,你這麼個大導演來了,我必須要求一求你的指點啊……」
畢飛雨還沒說完呢,張一謀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別別別,你這是摸到我短板了呀。我學攝影出身,戲劇文學這塊是一竅不通。要是你們金藝有攝影專業,我去分享分享經驗倒也還行,這戲創真的來不了。」
「你先聽我說完啊。」
畢飛雨忍不住又將酒瓶子拎了起來。
看到畢飛雨這動作,張一謀嚇了一跳,「你說,你說。」
兩人這反應,仿佛畢飛雨拎着的不是酒瓶子,而是什麼長槍大炮。
「我們戲創的一些學生,也有心想往導演方向發展,奈何學校缺乏土壤,他們戲創是一支孤軍,想要學習借鑑都沒有地方。我就想,讓你去跟他們聊聊,至少讓他們知道拍電影是怎麼回事吧?」
聽畢飛雨這麼說,張一謀點點頭,戲創的學生想拍電影這太正常不過了。他自己就是學攝影的,本身專業也談不上對口。
「就是聊聊,沒什麼其他的了吧?」張一謀問。
畢飛雨拍着胸脯保證,「只是聊聊,絕對沒有其他的。當然,你要是嫌排場不夠,我可以跟校長申請一下,給你安排一個蒞臨金藝指導學術的活動,讓人拉幾條橫幅,派幾十個學生夾道歡迎。」
張一謀忙道,「省了,咱們還是低調點。」
「好,依你。」
對於張一謀來說,這算不得什麼大事,不過舉手之勞。幫了這個忙,賣的是在場所有人的面子。
……
筵席過後,幾人將張一謀送出校門,於東拉着程硯秋和余樺他們道別。
五六月份的晚風,吹在人身上,像是輕柔的棉花。剛過十五,月亮還很圓,掛在中天,也因為暖風而變得更加柔和。
兩人乘着月光信步逛着校園,路過演藝教學大樓的時候,程硯秋忽然拉着於東往回走。
於東被她拽着,愣了愣,咋回事?
「怎麼……」
話還沒說完,於東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旋律,似乎是程硯秋當時彈給他聽的那首,前面的部分他剛才沒有聽出來,現在彈到了中間歡快的部分,他一下子聽出來了。
隨即他明白程硯秋為什麼要跑了。
於東哈哈一笑,「走,咱們湊近聽聽。」
程硯秋還沒反應過來,於東已經先一步上了樓梯,眨眼間就上了二樓,她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兩人站在琴房門口,程硯秋抱着於東的胳膊要將他拉走,卻怎麼也拉不動,只能老老實實地挨着他站着。
過了一會兒,裏面的學生將曲子演奏完,於東出聲道:「同學,打擾一下,請問這首曲子叫什麼?」
演奏的學生本來背對着於東他們,聽到聲音,轉過身來,見是於東後有些驚訝,下意識地回答:「少女的祈禱。」
於東笑着點頭,「多謝。」
然後他就拉着程硯秋走了。
琴房裏的那個學生摸着腦袋,感覺有些恍惚,過了一會兒,他又一臉疑惑地想:不對啊,程老師不就在旁邊麼,這麼簡單的曲子她能不認識?
「原來叫少女的祈禱啊。」
兩人站在演藝教學大樓前的樹下,於東笑盈盈地看着程硯秋,後者一張臉紅撲撲的,有一半隱藏在樹影下,另一半接着皎潔的月光,一如那時兩人第一次牽手時的模樣。
於東這樣盯着程硯秋看了一會兒,忽然又開口,「花看半開,酒飲微醺。」
晚上喝下去的酒還沒有散去酒意,眼前薄霧朦朧,朦朧的後面,程硯秋像一朵半開的花,辯不清楚顏色,卻散發着動人的美。
於東撩了撩程硯秋耳邊的散發,正要有下一步動作,忽然旁邊傳來兩聲問好。
「於老師好,程老師好。」
兩個女生,站在七八米外的地方,一臉八卦地看着於東他們。
於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點頭回應,「同學好,今天晚上月亮挺好的,出來散步啊。」
「我們去練琴。」
「這麼努力,那加油啊。」
「於老師,程老師,你們繼續,我們走了。」
「……」
兩個女生笑兮兮地走了,於東望了望她們的背影,轉頭看程硯秋,「咱們繼續麼?」
「繼續你個頭。」
程硯秋撒丫子跑了。
……
張一謀想低調,卻根本低調不起來。
戲創的學生們當天只知道有個特別的人要來給他們上課,一開始都不知道是誰,後來張一謀來了,讓他們眼珠子掉了一地。
「張導!」
教室里爆發出來的歡呼聲很快吸引了其他學生的注意,有人認出張一謀後,這個消息就在學校迅速傳開了。
事情傳來傳去,就變了。
「張一謀到我們學校任教了。」
最後於東在辦公室里聽到的版本就是這樣的。
「張一謀來我們學校任教?」
「這也不稀奇,余樺都到我們學校駐校了,張一謀來做個客座教師,有什麼?」
「張一謀要來也是下學期,這學期他教誰?」
「聽說是戲創班。」
「戲創班有導演課還是攝影課?」
「應該沒有,誰知道呢?」
這個消息引發了辦公室一眾老師的討論,說什麼的都有,不過看起來他們倒是都相信張一謀真的來教書了。
金藝這兩年發展確實很好,頻頻出現在各大報紙上,軟實力硬實力直線上升,以至於學校的師生們信心越來越強。
張一謀到金藝教書這事,要是擱在兩年前,壓根就不會有人會信。
最後還是於東這個知情人士跟他們解釋了一遍。
「哦,原來是臨時來講個課啊。」
「不過有一就有二,說不定下學期他就是客座教師了。」
……
張一謀去給戲創班講課的事情,吳常新提前就知道的,他尊重張一謀本人的意願,沒有聲張,甚至沒有過去聽課。
現在消息不脛而走,也就沒什麼好掩飾的了,他也就大大方方跑去跟張一謀見了一面。
順便向他提出邀請:以後可以多來金藝走動,要是願意,學校可以專門為他開一門課。
張一謀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說最近比較忙,沒有辦法來金藝授課。
吳常新聽出味道,張一謀是給自己留了條路,說不定以後真的能過來。
至於戲創班的學生,對於張一謀的到來當然是熱情十足,其中當屬賈章軻表現最搶眼。
賈章軻作為一個戲創的學生,卻對攝影和導演研究頗多。
雖然在張一謀看來,賈章軻所學習的那些所謂「專業知識」有些單薄,但是一個戲創的學生,對電影的拍攝能夠有這樣的認識已經非常不容易。
相比較下,其他人要弱很多。有些學生,喊着自己多想拍電影,但是所談的東西還是局限在文字上。
後來張一謀還單獨跟賈章軻聊了一會兒,得知賈章軻是因為《黃土地》而產生了想要拍電影的念頭,更加對這個小子另眼看待了。
《黃土地》是張一謀的得意之作,當年他憑藉這部電影一舉獲得好幾個攝影大獎,徹底打響了他在攝影界的名聲。
再後來,離開金藝之前,張一謀告訴於東和畢飛雨:「你們戲創的這些學生都挺不錯的,只不過要說能當導演支愣起一部電影的,恐怕就賈章軻一人。如果有機會,還是要把他朝這個方向培養。」
畢飛雨意外道,「看來你挺看好賈章軻。」
「他是個好苗子,對於電影有自己的理解,在他這個年紀很不容易。」
等到張一謀走後,畢飛雨卻發愁地撓腦袋,「張一謀不說還好,聽他這麼一說,我生怕咱們的培養不到位,耽誤了賈章軻那小子。」
於東拍了拍畢飛雨的肩膀,「不用過於操心,賈章軻這小子很有主意,他想要什麼,就會主動朝那個方向努力。大學生的學習,我們這些老師的無法做到像保姆一樣事事操心,我們要做的,就是給他們找個大方向,然後配合他們。再說了,你能請到張一謀給他們講課,已經很不容易了。」
一節課說不了太多東西,但是張一謀作為一個電影大師,他的這節課可以為學生們打開一個廣闊的世界,不管是一道門、一扇窗還是一個小孔,都可以讓學生們看到那個精彩的世界。
畢飛雨笑了笑:「這次是我努力了,下次該你了吧。」
「上次我帶學生們去美國,不算一次努力麼?」
畢飛雨卻抱怨起來,「嘿,說起這事我倒要說說你,上次帶的全是美術生,怎麼就不帶幾個戲創的學生。讓他們去美國學習一下先進的電影工業,不比美術系的學生對口?」
「好,那上次不算,下次我再努力,行了吧?」
「一次怎麼行。」畢飛雨反過來拍拍於東肩膀,「能者多勞,我努力一次,你就得努力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