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黃河渡口。
過往的商旅行人被延津縣差役驅趕一旁,整個渡口都被騰了出來。
渡船加上徵召的商船二十餘條,靠在黃河北岸,等待着禁衛新軍渡河。
三千禁衛士兵排隊在河岸上,默默等待着盧象升的命令,盧象升卻只是按劍站在沙丘上,目望對岸沉默無言。
「這都半天了,也沒個動靜,俺們還等着過河呢?」
「就是,這麼多軍隊也不知道過河幹嘛,沒聽說哪裏有暴亂啊。」
「穿戴這麼精良,不去關外打東虜,去河南幹什麼?」
遠處,被驅趕開的客商們竊竊私語,對官軍的行為很是不解和不滿也非常驚異。
眼下天下未亂,這些行走黃河兩岸的商旅都有士紳官宦背景,對丘八們並不十分畏懼。
「劉巡檢,要不您去和那將領說說,讓我們先過河,再晚了恐怕就要耽擱了,和袁家說好的,這批貨物明天必須送到。」
一個客商笑着說道,順手塞了一小錠銀子。他說話的對象姓劉,是本地巡檢司巡檢,專門負責盤查過路客商,大家都是老交情了。
「我的舉人老爺,您太瞧得起我了,我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官,哪敢湊過去找沒趣啊。」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劉巡檢戀戀不捨的換了回去,悄聲道,「您知道帶兵的是什麼官職嗎?都察院僉都御史,這是多大的官啊,比衛輝府尊還要高上一級。」
那舉人倒吸一口冷氣,舉人功名已然有了官身,他自然知道僉都御史意味着什麼,若是外放的話,當個一省巡撫毫無問題!
一個僉都御史親自帶兵,這意味着肯定出了大亂子!
不僅客商們着急,事實上禁衛軍也有人很急躁,譬如曹變蛟。
曹變蛟非常不理解,不過是過個河哪這麼麻煩,還用專門派人往對岸探查!這河南境內,哪裏有叛軍啊,福王即便真的有謀逆之心,這個時候也在洛陽呢,如何可能派軍隊來到數百外伏擊自己?若是福王有這能力,直接派人去打下開封佔了整個河南不好嗎?
不過盧象升做了決定,哪怕是盧象升之下軍職最高者,曹變蛟也不敢質疑。在禁衛新軍,盧象升權威已立!
也許兵憲大人還是在淬鍊軍隊,曹變蛟如此安慰自己道。
又等了良久,突然一條渡船從南岸駛來,靠在碼頭後一個哨探跳上了岸,飛步來到盧象升身邊。
「稟報大人,南岸三里外發現有大群百姓聚集,數量有千人之多!」哨探高聲稟告道。
「確定是百姓不是軍隊?」曹變蛟連忙問道。
哨探道:「衣衫雜亂,手持農具,沒有任何旗號,確定是百姓無疑,只不過大部分人都是青壯。」
「不應該啊,福王若是真的要派人阻攔咱們,至少要派一支軍隊啊,靠着一幫農民能做什麼?」曹變蛟不解道。
盧象升暗自嘆口氣,沉聲道:「準備過河,曹參將你為先鋒,帶五百人先行渡河,渡河後不要亂動,守住陣腳即可!」
「末將得令!」曹變蛟高興的答應道,拉着戰馬便向河邊走去。
五百士兵,分乘二十條渡船,向着對岸緩緩駛去,大約一刻鐘後,到達了黃河南岸。
曹變蛟帶人迅速下船,整理隊列。第一排是刀盾兵,後面三排火銃手,形成了一個長陣,守住了南岸渡口。
剛排好隊列,就見遠處一大群百姓烏泱泱沖了過來
穿着雜亂的衣服,拿着各式武器,鐵掀釘耙鋤頭木棍不一而足,把岸上的禁衛士兵看的目瞪口呆。
「來人,打起我的將旗。」馬大膽大聲叫着。
一個青壯趕忙跑到他的身後,用一根長長竹竿高挑起一面旗子,紅色的旗子,上面用黑線繡着三個大字「清君側」!
「大膽哥,這上面寫的啥啊?」一個百姓問道。
馬大膽撓了撓後腦勺,他不認識字哪裏知道,當下惱羞成怒,罵道:「你他娘的管那麼多做甚,反正是將旗,侯大人讓打的還能有錯?」
那百姓嘿嘿笑着不敢多話了,現在的馬大膽已經不是那個殺豬的屠子了,成了福王殿下的將軍,惹不起惹不起。
「他們只有幾百人,咱們比他們多的多,都給老子沖,把他們趕下黃河!侯大人說了,贏了這仗,今年的租子就全免了!」馬大膽高聲叫到,一手舉着旗杆,一手拿大砍刀,帶頭沖在最前。
一千多青壯嗷嗷叫着,跟着馬大膽身後,亂糟糟的奔跑着。
這麼不講套路的嗎?看着沒有隊形沒有策應更加沒有預備隊的「敵軍」,曹變蛟目瞪口呆。
這哪裏是打仗,分明是打群架好不啦。
和出身軍戶和建奴打過仗的曹變蛟不同,禁衛士兵們卻顯得有些緊張,一個個手忙腳亂的裝填火藥彈丸。雖然訓練了數個月,但他們還從未上過戰場,緊張是在所難免的。好在長久的訓練已經形成了本能反應,裝填火藥彈丸的速度一點不慢。
當馬大膽帶領的亂民距離還有一百多步時,火銃兵們都完成了裝填,一個個端着火銃瞄準前方,等待着曹變蛟的命令。
一百步,魯密銃雖然能夠射到這個距離,但幾乎沒有任何威力。曹變蛟沒有下令開火。
八十步,五十步,亂民們已經跑的氣喘吁吁,很多人扶着膝蓋喘氣。
連節省體力都不知道,曹變蛟看的直搖頭。
「開火吧!」曹變蛟淡淡的道。
再放近一些的話,命中率無疑會提到很多,但沒有意義,只會造成不必要的殺戮。對面的只是被煽動的農民,並非敵軍,曹變蛟也提不起殺戮的興致。
「砰砰砰」
數百火銃幾乎同時發射,轟鳴聲響成一片,大團的白煙升騰而起,在空中形成了雲霧,河風吹過又消失無蹤。
隨着火銃聲響起,對面衝來的亂民軍摔倒了十多人,相對於千餘人的隊伍,死傷十多人並不多,但巨大的火銃聲嚇住了所有青壯。
死人了啊!
他們不過是為了減免些佃租,才響應福王府的召喚,替福王府趕走搶「食鹽生意」的山西佬,哪想到會死人啊!
看着身邊熟悉的人倒在地上,身上窟窿不停的冒血,其他青壯都嚇傻了,然後「嗡」的一聲,紛紛掉頭就跑。
千餘人的隊伍,就這麼做鳥獸散,只剩下馬大膽呆呆站着,還有他手中高舉的大旗。
看着孤零零站着的馬大膽,再看清旗號上「清君側」三個大字,曹變蛟笑了,跨上戰馬,向戰場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