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深空中的運輸船早已千瘡百孔。
四處冒着濃煙,火焰在蔓延,而一些巨大的綠色藤蔓從中蔓延而出,像是一條條毒蛇,在內部侵吞一切。
而在這樣毀滅的景象之下,運輸船的角落裏,葉曉曉卻一時頓住了腳步。
在她的面前,名為白楓的男人早已跌坐在地。
他渾身是血,臉都被血糊住了大半,頭顱歪在一邊,仿佛這時候就已經死了。
但葉曉曉知道他沒有死。
只有他身軀之中的那頭與他伴生的怪物死去,他才會真正死去。
或者那頭怪物在與他爭奪身軀的過程中取得最終的勝利。
因此,現在不是。
白楓沒有死,他只是帶着那頭可怕的生物「昏」了過去。
——他擁抱着怪物陷入長眠。
嘴角的那一抹自大的冷笑也漸漸淡去。
他是想要死了的。
葉曉曉記住了白楓和他說的那些關於逃生船操作和逃離的所有流程,她不懂原理,白楓也沒有和她說原理,只是一遍遍地和她重複到哪裏該怎麼行動。
白楓說了三遍。
葉曉曉記住並重複了一遍。
然後白楓看着葉曉曉的眼睛對葉曉曉說:「我後悔登上這艘船,但我慶幸我能夠在這裏幫到你。」
那是在剛剛的最後,葉曉曉和白楓最後的對話。
沒有其他任何內容。
就是如此。
就只是如此。
然後男人向後跌倒,歪着頭沉沉睡去,既像是陷入永世的長眠,又仿佛只是想要小憩一會,似乎下一刻,他就會笑着睜開雙眼。
葉曉曉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要死在這裏。
白楓知道的東西比他們這些實驗體都要多,他甚至在這種情況下都能夠找到逃生的可能,如果他想要活着走下去,他可能早就走了。
不必於留在那個控制室里,被人盯上成為下一個口糧的目標。
那只是因為他想要一死。
也許逃上來的時候他滿懷希望。
但在這艘船上,他的那個並無血緣關係的妹妹「崩潰」了,當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妹妹「生根發芽」,變成一頭吞噬一切的怪物的時候。
他就已經快要瘋了。
他就已經不想要活下去了。
最後那句話,就是他的答案。
他寧可留在坦旦人的實驗場裏,起碼他的妹妹可以活下去。
還有那一句……
但我慶幸我能夠在這裏幫到你。
在坦旦人的實驗場裏,每個人都掙扎着為活着而活着。
這個人也在努力活着,但在他自己的那份生命之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是在他的認為中,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那種東西應該是什麼呢?
女人忽然想到之前,在那個運輸船的路口裏,她直面那些綠色的藤蔓,白楓都已經跑掉了,卻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
那麼……
那是他的答案嗎?
葉曉曉的嘴唇在微微發抖,她盯着白楓看了大概半分鐘,直到這艘運輸船的船身又一次發生劇烈爆炸引起震動,她才回過神來。
那種東西是什麼不重要不是嗎?
有什麼……能比自己活着更重要呢?
有什麼,能夠比生命更重要?
女人勉強穩住自己的身軀,然後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沖向另一邊。
衝出這條廊道、打開一扇扇通道門,前往那幽深的黑暗深處……白楓所說的、逃生船的所在。
在這條破裂的廊道里,遠處燃燒毀滅的坦旦人飛船緩緩「蠕動」的火焰仍透過圓圓的、小小的舷窗投射進來,照耀在白楓的身軀之上,在他被鮮血染紅的身軀上披上一抹神聖般的光彩。
仿佛是聖戰里謝幕的戰士。
他一動不動。
似乎再不會醒來。
深空仿佛一個巨大的無底洞,無數的生命將被它所吞噬。
今天,本應該不會例外。
直到某一刻,籠罩他的光芒突然消失了。
那不是毀滅的坦旦人餘燼不見了,而是因為有一個人,擋在了透光的舷窗和白楓之間。
葉曉曉是狂奔着跑回來的。
她因為劇烈奔跑而大口的喘息,然而她卻不敢休息太長時間,她用力拖起白楓的身軀。
他身材瘦削、看起來沒有多少儘量,實際卻很沉重,這不光是與他陷入無意識狀態有關,更與他身軀之中的那頭怪物有關。
但再沉重,也還沒有超出葉曉曉的承受極限。
她攙扶起了白楓,半拖半攙着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
她沒有立刻去逃生船所在的位置,而是跑到了醫務室,在這裏胡亂拿了一堆藥物。
在這個過程中,外面的世界像是上演了一場煙花秀,坦旦人軍艦中拋灑出來的大量攻擊艦遭到了一面倒的屠殺,但坦旦人的意志遠比人類堅定,那些攻擊機本身就不是要在這裏殺死這頭阿努魯,而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到來,並阻擋外面那頭阿努魯進入運輸船。
而伴隨着白楓的「自殺」,他身軀之中阿努魯向外發散的信號中斷了,外面那頭被它所喊來的同類一時間也定位不到他們的位置。
但運輸船本身就要爆炸了。
它已千瘡百孔,不光是因為坦旦人的打擊,更因為盤踞這其中的植物怪物也在膨脹,仿佛要將整艘飛船扯碎。
但葉曉曉仍然來到了醫療室,帶走了大批她看都看不懂的藥物,才來到了逃生船的位置。
這裏也被摧毀了大半,三艘停靠在這裏的、大概有一輛轎車大小的球型獨立逃生船,就放在這裏。
葉曉曉將白楓拖了進去,放在逃生船後側類似一個床榻的地方。
其實那是坦旦人「章魚」們用來停靠它們的飛盤的區域,但正好夠白楓蜷縮着躺進去。
而隨後,葉曉曉才是按照從白楓那裏得知的那些步驟,啟動逃生船,從運輸船中彈射而出。
光線交織的變化之中,葉曉曉緊張到了極點,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
但她覺得自己一定能夠成功。
她扭頭看着身後蜷縮成一團的白楓。
她必須成功。
因為她找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那是人活着的意義。
別人賦予你價值,而你賦予別人價值。
這份價值變成一條紐帶,讓價值彼此的雙邊都成為彼此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
如果說努力是為了活着,那麼這,就是活着的目的。
而說一千道一萬。
葉曉曉只是想讓他活着。
僅此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