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是現成的,學堂修建起來就很快。
早上跑步完畢後,賈平安去看了一下學堂的進度。
教室已經有了雛形,牆壁築到了腰部,過幾日就能上樑。
上樑嘍!
大抵和後世建築物封頂般的,此刻上樑也會引來許多祝福。
撒些東西,念叨些祝詞。
以往道德坊誰家要上樑,一群孩子就會圍在邊上,等着主家扔好吃的。
「阿耶,以後我會在這裏讀書嗎?」
兜兜很實誠的問道。
「不知道。」
賈平安也不知道是把孩子們送去算學,還是讓他們就近在道德坊讀書。
去算學師資力量雄厚,在道德坊里雖然離家近,但條件要差些。
想到自己在安排算學事務時的冷靜,在安排子女們未來時的躊躇猶豫,賈平安不禁笑了。
沒有人是大公無私的,面對自己的子女時總是會多些眷顧。
回程時有些村民已經出來溜達了,見到他們父子都紛紛行禮。
「賈郡公,這是積德的好事呢!回頭讓孩子去賈家行禮。」
「行什麼禮?」
賈平安皺眉,「錢是戶部出的,工匠是工部調遣的,要感謝就讓孩子們好生讀書,莫要辜負了這等難得的好機會。」
從秦漢以降從未聽聞過百姓能大規模讀書,所以讀書在上等人的眼中就是一件被壟斷的事兒。
現在壟斷眼看着就要被擊破了。
「賈郡公太謙遜了。」
我謙遜個毛線,只是不想惹麻煩而已。
賈平安微笑着,兜兜很是嘚瑟的道:「我阿耶就是謙遜!」
賈昱皺眉,「兜兜不要說話。」
兜兜怒了,「憑什麼不給我說話?大兄你越發的像是阿耶說的腐儒了。」
「我何曾迂腐?」
「你就迂腐!」
「……」
複讀機模式要開啟了。
一直到了家中,兩個孩子依舊是複讀機模式,隨即被各自的老娘提溜了進去。
賈平安在練刀。
時至今日他的刀法早已脫離了別人的影響,看不出痕跡來。
「郎君的刀法看着越發的簡單了。」
徐小魚吸吸鼻子,嗅到了廚房飄來的肉香。
王老二罵道:「你懂個屁!越好的刀法就越簡單。」
徐小魚問道:「那我可能學了?」
王老二一臉唏噓,「學不了。你去看看那些老卒,無不是有自己的絕活。他教你你也學不來……每個人都得在廝殺中去琢磨,琢磨出來了你就是悍卒。」
「琢磨不出來呢?」徐小魚一臉求知慾。
「琢磨不出來?」
王老二淡淡的道:「那就成了屍骸。」
沙場從來都不是請客吃飯,更像是叢林。
吃早飯時四個孩子濟濟一堂,熱鬧非凡。
「二郎放下我的筷子!」
兜兜和老二賈洪在較勁。
賈洪握住筷子,兜兜就戳了他的咯吱窩一下。
「咯咯咯!」
賈洪笑的渾身肥肉亂顫,一家人看着喜氣洋洋的。
「大洪的飲食要注意,莫要吃的太多了。」
賈平安覺得老二有成為胖子的潛力,可看看身材高挑的衛無雙,看看自己的八塊腹肌,兩口子都不胖啊!為啥老二就胖了呢?
老三賈東很冷靜,甚至賈平安動了筷子,大伙兒開干後,他依舊慢條斯理的拿着筷子,一點點的刨。
就像是一個超級土豪在高端酒店裏包下了整個餐廳,只為了自己能安靜享受早飯。
這娃和大洪比起來悶了些。
「三郎。」
賈東抬頭,神色平靜。
賈平安覺得孩子不夠活潑,「三郎可想出去玩耍?」
賈東毫不猶豫的道:「想。」
還好,這娃顯然還是孩童心性。
賈平安心情大好,但看到只顧着自己修煉的蘇荷不禁就怒了。
「蘇荷,你好歹多帶帶孩子,看看東東,整日話少的和阿福似的。」
「嚶嚶嚶!」
趴在外面的阿福叫喚了幾聲。
啥?
蘇荷從『築基丹』上抬頭,詫異的道:「三郎就喜歡這般,學爬樹也是一個人吭哧吭哧的,壓根不炫耀。」
「太悶了!」
賈平安搖搖頭,「要讓孩子多說話。」
他擔心的是心理問題……若是來個抑鬱症或是什麼毛病咋辦?
想想新城,骨子裏是豪爽的性子,可卻用小白花的面具給自己戴上。這些年下來不斷暗示自己是一朵小白花,結果真的就成了小白花的性子,整日傷春悲秋……若是賈師傅不出手,她最多還能再熬一年就去了。
蘇荷想了許久,賈平安倍感欣慰。
這個婆娘終於學會了認真。
一家子都覺得蘇荷總算是長大了。
「要不……我帶着三郎修煉吧!」
衛無雙木然道:「吃好了。」
「我也吃好了。」
賈平安起身,「走了。」
……
學堂要建好了,首要是招生。
賈平安到了兵部時,陳進法在嘀咕此事。
「好些人說沒人報名呢!」
「那是羨慕嫉妒恨。」
沒人報名?
這幾日道德坊的坊民們看到賈平安就會問如何報名的事兒。
「學堂不夠用。」
賈平安現在就頭痛此事。
陳進法卻搖頭,「賈郡公,那些人家都說不會去學堂,要麼進國子監,要麼請了先生來家中授課……他們說學堂不會有好先生。」
賈平安打個哈哈。
今日要進宮授課,臨行前任雅相點了賈平安一下,「別說是學堂,就算是州學縣學都難尋好先生。先生不好……學生如何好?」
老任覺得普及教育的事兒任重而道遠。
太子卻覺得學堂大概率要崩潰。
「舅舅,孤聽他們說好些儒者都放話了,就算是你親自去請,就算是每月萬錢的報酬,他們也不會去學堂授課。」
李弘嘆息不已。
「小孩子家家的,哪來那麼多愁緒?上課!」
賈平安進了課堂,曹英雄和郝米等人起身行禮。
趙二娘如今竟然成為了新學的資深學員,每日旁聽比曹英雄還認真。
「今日上什麼?」
趙二娘最近被賈師傅上了一肚子的格物和算術,覺得該換個輕鬆的課了。
「今日就給你等講講未來。」
眾人一聽就來了精神,紛紛坐好。
太子也拿起筆準備記筆記。
「我說的未來,總體而言便是指大唐的未來。」
賈平安一直覺得儒家缺乏長遠的規劃,他們總是得過且過,發展到後面甚至見不得誰想進步……別往上爬了,咱們一起在這個醬缸里浸泡着豈不更美?
缺乏長遠規劃導致的結果就是僵化,內部死氣沉沉,一心就惦記着分肥。最終被堅船利炮轟開國門後,一個個呆若木雞,找不到應對之法。
「大唐如今威壓周邊,遼東三國覆滅,突厥一蹶不振,吐蕃被挫敗後也安靜了下來……有人說該馬放南山了,這等話聽聽就好,當真就會敗了國祚。」
「大唐要想保持長盛不衰的法子是什麼?威脅!上次我給你等說過給大唐尋找對手的手段。從君臣到百姓,都要牢記大唐永遠都有對手。」
後世燈塔就是這等手段,沒有對手也要給自己創造出一個對手來,以此來刺激自己的軍事力量進步,以此來刺激整個社會保持警惕。
「所謂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就是這個道理。」
「賈郡公。」
兩個旁聽的先生中,蔣峰提出了問題,「這難道不是窮兵黷武嗎?」
「這不是窮兵黷武。」賈平安覺得這些人,或是整個儒家都有問題,「沒有對手的大唐會如何?」
他看着蔣峰,「你可能答?」
「內修德政。」
就是閉門苦練內功。
「沒有對手的大唐內部會發生什麼?」
「百姓安居樂業……」
蔣峰越說越糾結。
「你這話說的自己都不信。」賈平安淡淡的道:「沒有對手……內部就會自己大打出手。許多時候有對手就能倒逼內部團結一心,一致對外。當失去了對手時,那些人會想到什麼?想到爭權奪利,什麼手段都敢用。」
「你等只看到了突厥,只看到了吐蕃,可看到了大食?」
「大食太遠了吧?」
愚不可及!
「大唐立國時,距離安西有多遠?」
賈平安把地圖拿來拉了一下,「大食這些年在不斷擴張,比之當年的大唐更犀利,距離也更近。」
「我不喜歡儒者的一個緣故就是你等骨子裏的軟弱和保守,為此還粉飾了一番,叫做仁政。」
賈平安敲敲案幾,止住了蔣峰等人的騷動,「武帝口稱獨尊儒術,實則是打壓百家,用的依舊是法家的那一套……後續也是如此,唯有一個帝王對儒術深信不疑,任用儒者為重臣,按照儒學的那一套去治理國家,推行所謂的仁政,這些仁政換來了什麼?」
李弘呼吸急促,想到了許多。
「漢元帝所謂的仁政讓那些地主豪強肆無忌憚的兼併土地人口,大漢的滅亡危機便是在那時種下的。」
李弘聯想到了自己學過的史書,低頭奮筆疾書。
「到了大唐,高祖皇帝就不說了,就說先帝,先帝治國可是儒術?」
「當今陛下可是用了儒術治國?」
「當年漢元帝任用儒臣,那些儒臣興奮不已,覺着自己有了出頭之日,醜態百出,結果被人擠兌一番竟然自盡……」
「儒家執掌天下,必然會帶來一個後果……貪婪,軟弱。對內他們會結成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兼併土地人口,控制輿論,控制權力。對外軟弱無能,恨不能把整個國家都用高牆來圍着,自己躲在高牆內稱王稱霸。」
「門檻猴!」
李弘低頭寫下了門檻猴三個字。
儒學不可重用!
李弘微微搖頭。
「任何王朝若是想長盛不衰,內部必然要積極進取,不斷促進發展,不斷提高百姓的收益。小河漲水大河滿,當百姓的收益高了之後,朝中的府庫必然會充盈……」
「而對外也得要積極進取,但這個積極進取並非是指不斷的攻城略地。」
賈平安放緩了說話的速度。
「下面我說的……莫要外傳。」
兄長不是說人不能保密嗎?為何還要叮囑?
「大唐攻伐的極限在何處?」
「在距離。當大唐的軍隊從長安出發要經年方能抵達最邊遠的地區時,那時候的大唐就危險了。」
在交通不方便的時代,一旦領土距離過遠,當發生了緊急情況時,譬如說敵國大舉進攻,等消息傳到長安,長安這邊調集重兵去救援……等趕到時大戰早就結束了。
這就是距離的限制。
「不可讓自己的軍隊距離強大對手太近,離自己太遠。」
「但大海之外卻並無顧忌。」
賈平安指指地圖上那空白的一片,「大海里有魚,有島嶼,有能與大唐相媲美的龐大陸地,那些陸地上或是密佈草原,或是礦藏無數……耕地更是多不勝數……」
「有這等地方?」
李弘有些驚訝。
「當然有。」
賈平安指指遠方,「當年獨尊儒術後,百家學者們或是隱居,或是出遊,最遠的去了萬里之外……他們在那裏發現了龐大的陸地,而上面有土人。那些土人和善,和咱們長得差不多……那些土人自稱印第安人,你等可想到什麼?」
「殷商?」
賈平安點頭,「興許那些人就是當年渡海而去的殷人。」
至於是不是……賈平安壓根就不知道。不過此刻用來忽悠太子足夠用了。
「那裏的礦藏能讓閻立本發狂,能讓竇德玄發瘋。」
那些未曾被開闢的土地上堪稱是流淌着牛乳和蜂蜜,太富饒了。
「賈郡公你先前說過不可攻伐太遠,那邊距離大唐萬里之遙。」
蔣峰覺得自己抓到了賈平安的漏洞。
賈平安笑了笑,「那邊是很遠,可那邊卻沒有敵人。」
蔣峰說道:「可若是移民此處,距離長安太遠,若是他們自立……長安鞭長莫及。」
「自立之後他們是什麼人?」
賈平安問道。
蔣峰說道:「叛逆!」
「你的眼光和那些儒者一般短淺!」
李弘呼吸一緊,擔心他們會打起來。
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蔣峰等人聯手也打不過舅舅。
那孤還擔心什麼?
打吧。
蔣峰等人面紅耳赤,可最終卻不敢出手。
門檻猴!
李弘莫名想到了這個詞。
若是換了別人,哪怕明知不敵也會出手。可蔣峰等人卻退縮了。
「就算是他們自立了也是漢兒,怕什麼?」
賈平安覺得若是由這些人來執掌朝政,這個大唐壓根就看不到未來。
「若是大唐不去佔據了那些肥美之地,再等幾百年,自然會有異族去佔據那些地方,隨後他們不斷積聚力量,最終藉助那等肥美之地成就強大的力量。當這股力量橫跨大海出現在大唐的海岸線時,你等估摸着還在嘀咕這個不可,那個不可……」
「這個世間有許多好地方,大唐不佔別人就會佔,為了一些擔心就拋棄了那些地方,這不叫做因噎廢食,而是叫做愚蠢!」
一堂課下來,賈師傅瀟灑而去。
大唐未來的戰略應當如何?
李治想過許多。
所以當蔣峰等人來告狀時,他有些愣住了。
「賈郡公談及倭國,說不滅了倭國就是給自己留下後患,可是陛下,倭國蕞爾小國,愚昧不堪,哪裏值當大唐出手?」
「他還說大唐當派出船隊,一路探尋島嶼陸地,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他說大唐應當移民萬里之外,哪怕那些人淪為叛逆。」
李治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如何看?」
蔣峰覺得自從賈平安出現在太子的先生行列中後,他們的日子就越來越難過了。
現在雙方都在爭奪對太子教育的主動權和影響力,而皇帝的態度至關重要,太子的態度也非同小可。
若是太子厭惡哪個先生,那你就算是能口吐芬芳也無濟於事。
「舅舅說不可因噎廢食,好地方就該先佔據了,自己背叛大唐自立,阿耶……」
太子看着有些躊躇。
李治笑道:「五郎有話只管說,難道朕會因言怪罪你不成?」
王忠良看了皇帝一眼,覺得這話有些假。
太子千萬不要激動,更不能大放厥詞,否則回過頭被收拾了沒地方喊冤。
李弘說道:「阿耶,若是那些地方背叛自立了,那大唐本土也能壓制住他們。」
「若是不能呢?」李治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關鍵是他感覺到了一絲驚訝。
是什麼讓朕驚訝?
那種驚訝在蠢蠢欲動,但卻有東西壓住了它。
李弘想了想,「若是不能,那定然是大唐本土沒落了……本土沒落了,那些外敵都會蜂擁而至……譬如說吐蕃,大食,乃至於草原異族……到了那時,我以為大唐定然是烽煙四起……若是到了那時……」
他抬頭看着皇帝,很認真的道:「以其讓異族攻佔了大唐,不如讓那些同根同源的勢力取而代之。」
蔣峰看着皇帝,心想別說是別的勢力,看看前漢,看看前晉,哪怕是到了快滅亡的境地,內部依舊在爭奪不休……
李治看着太子,想到了許多。
從他的角度而言,自然不肯把大唐交給其他勢力,哪怕那個勢力是自己的血親組建領導的。
但若是真有那等好地方,你不去佔據別人自然會佔據,隨後龐大。
大唐若是衰微了,周邊異族來攻,那就不是什麼攻伐了,而是……屠殺!
李治想到的是前晉時中原遭遇的屠殺。
他看着太子。
蔣峰等人在看着他。
這是關係到大唐未來戰略的一番話。
皇帝的態度至關重要。
皇帝緩緩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
求月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