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漫不經心的看着奏疏,腦海里想的卻是長孫無忌此人。
皇帝已經下了決心,就等着出手的機會。
可這畢竟是長孫無忌!
動手之後他所代表的那些人會不會反彈?
會不會……
周山象站在鐵爐子邊上,看着賈平安生火。
點燃柴火,燃燒旺盛後放煤塊下去……
這個能燃嗎?
周山象的身體前俯。
「武陽公,這樣便能引燃了?」
她抬眸問道。
「自然能引燃。」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
蓋子蓋上,轉瞬就聽到爐子裏的火苗扯出了聲音。
這個時候要拿鐵釺捅幾下,免得柴火燒空了,晚些煤塊一下垮塌下去。
又過了幾分鐘,賈平安打開蓋子,火已經起來了,能嗅到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很淡,大多被煙管給引走了。
「成了!」
周山象歡喜不已,「可有毒煙?」
她嗅了嗅。
「毒煙都被煙管引走了。」
賈平安把銅壺放上去,吱呀一聲。
這……
武陽公竟然能弄出這等好東西,此後豈不是就能在室內取暖了?
周山象歡喜的道:「以往弄了炭火在室內燒,說是無煙,可卻覺着不舒服,早上起來更是有些頭暈。這個無煙無味,好暖和……武陽公,你可是解決了咱們的大難題。」
呵呵!
關門燒炭那是自尋死路,怎麼看都是燒爐子更強大。
武媚咦了一聲,見他們二人蹲在爐子前面嘀咕,就問道:「這是何物?」
阿姐,你難道已經更年期了嗎?
「皇后,這東西竟然能燒煤,無煙無味,好暖和!」
武媚起身過來,「竟然能無煙無味嗎?前幾日宮中才將因為燒石炭被毒死了七人,你這個……」
吱吱吱!
銅壺在叫喚。
賈平安提起銅壺,爐膛里的火在燃燒着。火焰熊熊,照的賈平安的臉微紅。
「阿姐,石炭在爐膛里燃燒,毒煙都被煙管給帶了出去,如此室內溫暖如春,更是能燒水做飯。」
武媚仔細看看,更是親手加了幾塊煤。看着煤塊熊熊燃燒,她頗為興奮,「若是長安城中的百姓都能燒這個爐子,那能省多少?」
不止啊!
再砍伐下去,長安周邊將再無綠色。
「阿姐,長安城中燒石炭的也不少,但更多是燒柴火。百姓燒石炭只敢在廚房灶台里,若是有了這個爐子。阿姐……」
賈平安吸吸鼻子,「當年在華州時,每年冬季我都冷的不行,手指腳趾頭都腫脹起來,又癢又痛。恨不能每日都縮在被子裏不出來,可在被子裏依舊被冷的瑟瑟發抖。」
這個時代的百姓對於取暖這個概念基本為零。
權貴可以燒炭取暖,百姓哪裏買得起炭?
於是通訊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記得當時村裏有個懶漢,冬日裏被冷的不行,就裹着被子出門,遠看就像是一個圓球在滾動。
「百姓家中燒不起炭,若是當時有這等鐵爐子,石炭也不貴,那冬日便是最為享受的時刻。」
後世一家子圍在鐵爐子邊閒聊,是許多孩子一輩子的溫馨記憶。
武媚若有所思,「百姓果然苦不堪言。我在感業寺時也是如此。」
阿弟竟然能弄出這等好東西來,若非鐵價貴,怕是百姓家中能人手一個。不過也無需擔憂,上次平安說鴨綠水兩岸就有大鐵礦,只要采了來,冶煉成鐵塊送到長安,鐵價自然就會回落。
她看着賈平安,眸色溫柔。
阿弟做了鐵爐子,第一個就送到了我這裏,拳拳之心……阿姐那邊有什麼好東西也記不起宮中的我,一心只想着攀附皇帝。果然,阿弟待我真,家中對我假。
她突然展顏一笑,「平安你詩才了得,可能作詩一首?」
呃!
我牛筆吹大了。
賈平安搜腸刮肚,猛地想到了一篇文章。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一個賣炭翁的形象便出現了,活靈活現。
武陽公果然是大才槃槃吶!
周山象看着賈師傅,臉上多了些紅暈。
「……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這……
這不是對內侍的控訴嗎?
周山象不禁呆住了。
「平安說的是那些驕橫的內侍?」
武媚的眉間多了冷色,「宮中時常能見到這等人,仗着權勢飛揚跋扈。如此我當令蔣涵清理一番。」
這不是無妄之災嗎?
賈平安覺得自己造孽造大發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兒竟然是功德。宮中的內侍作威作福的不少,藉此清理一番,這不是功德是什麼?
老邵不知怎地沒在,晚些周山象送賈平安出去。
「武陽公,宮中是有這等內侍,往日不好動他們,今日武陽公借着一首詩卻打動了皇后。」
周山象看了他一眼,見他平靜,不禁暗贊。
「人說勸諫要高明,武陽公這便是極為高明的勸諫手段……」
我只是隨口一說,你竟然把它無限拔高,賈平安微微一笑。
周山象把賈平安送了出去,才將回來,皇帝來了。
「這是何物?」
李治看到了鐵爐子,不,是聽到了銅壺響。
武媚笑道:「這是平安弄的爐子,陛下來看看。」
一番查看,李治不禁贊道:「能取暖,能燒水做飯,果然是個好東西。」
好東西你得賞賜,不賞賜空口白牙就想用嗎?
李治有些心動了,想着自己那邊是不是弄一個鐵爐子。
但打造之法目前就賈平安知曉,怎麼弄?
「媚娘。」
所謂心領神會就是如此,李治覺得武媚應當知曉自己的心意。
武媚無動於衷,在看奏疏。
悍婦!
李治拂袖而去。
但心中卻頗為期待,就令人參照着打了個鐵爐子。
「咳咳咳!」
鐵爐子弄好了,一點火,滿屋子都是煙,嗆的王忠良溜了出來,眼淚汪汪的道:「陛下,待不住,待不住啊!」
「罷了,天氣漸漸暖和,等年底再說。」李治輸人不輸陣,不肯向武媚低頭。
哪怕是外面的煤煙味也很重,李治熬不住了,乾咳幾聲就吩咐把鐵爐子撤去。
他站在外面在思索着什麼。
王忠良進去,「陛下,已經沒味了。」
李治擺擺手。
沈丘來了。
「陛下,那邊在謀劃。」
李治淡淡的道:「這便是機會。」
沈丘欠身,「陛下,奴婢願意去。」
殺機驟然一盛。
「你去不妥。」
李治搖搖頭,「讓賈平安去。」
沈丘一怔,「武陽公去……是了,奴婢愚鈍。」
「去吧。」
李治看着沈丘遠去,突然伸開雙臂大笑。
「哈哈哈哈!」
王忠良總覺得皇帝是如釋重負的輕鬆大笑,但卻不知曉為何。
賈平安正在和老帥們商議事情。
程知節、蘇定方、梁建方……
室內,程知節在叫罵,「老夫說過慢一些慢一些,你這個老賊卻急吼吼的率軍逼了過去,阿史那賀魯如驚弓之鳥,聽到唐軍二字就渾身顫慄,自然會遠遁。」
梁建方罵道:「老夫一路潛行,最後十里才發動突襲,誰知阿史那賀魯竟然這般敏銳,特娘的,就和兔子差不多。老夫上了十餘份奏疏請戰,好不容易出征一次,卻遇到只兔子,定然是上次去青樓腳滑了,帶累着運氣差了,娘的!」
腳滑了……按照長安青樓界的黑話,便是一觸即潰。
蘇定方沉聲道:「小賈在,說話注意些分寸。」
梁建方是真的火大,「他都多大了?娃都兩個了,你還以為他是從前那個少年?」
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啊!
賈平安笑了笑。
「老夫去青樓只是逛逛,可十次去,九次都能看到李敬業在。嘖嘖!英國公的這個孫兒果然是青樓常客。」
那個鐵憨憨甩屁股的名頭在長安赫赫有名。
賈平安覺得不能把時間耗費在這等事兒上,就說道:「諸位老帥,阿史那賀魯如此膽怯,數年之內不能威脅到大唐。我以為,滅高麗的良機就要到了。」
「不過不容小覷。那些突厥人依舊懷念當年的強盛,阿史那賀魯必須要滅掉!」
程知節很嚴肅的道:「他能感召那些突厥人聚攏在旗下,是個絕大的隱患。」
「至於遼東……」程知節的眼中明顯的多了羨慕之色,「只等他們廝殺起來,三敗俱傷後,大唐再從容出兵,一舉蕩平遼東。」
三人互相交換眼色,然後齊齊看着賈平安,目光古怪。
這是何意?
賈平安乾笑道:「三位老帥,這是……要不下衙了去長安食堂喝一頓?我請客。」
「長安食堂便是你的,耶耶難道去了還得給錢?」
程知節笑罵道。
但據管事說,每次程知節去都給錢,一錢不少。
「哪裏,只管吃。」賈平安躁得慌,覺得幾位長輩去吃個飯還得收錢,丟人。
蘇定方點點頭,梁建方這才說道:「小賈,你可知你攻伐犀利我等只是尋常看待?」
尋常……賈平安有些失落。
程知節猖狂的道:「老夫等人當年從亂世殺了如今的盛世,什麼陣仗沒見過?什麼殺戮沒幹過?說是人屠都不冤枉。你等這些陣仗自然不放在眼裏。」
「京觀不錯。」蘇定方安慰了賈平安。
這些老鬼一生殺人無算,賈平安還遠遠比不上。
梁建方見賈平安還算是沉穩,心中暗自讚許。
「大唐多幾個廝殺犀利的將領是好事,不過卻也好不到哪去。老夫等人看重你的乃是謀劃。」
梁建方雙眸中多了感慨,「第一次去疊州,你便謀劃滅了吐谷渾叛軍,更是築京觀於祿東贊必經之路上,震懾吐蕃人,那時老夫還在想……這只是巧合吧。可你後來不斷給了老夫驚喜。此次征伐高麗,更是喜上加喜!」
「新城建在山上,易守難攻,卻在你的手中潰敗。更要緊的是……」梁建方的眸中多了些鋒銳,「到了鴨綠水邊,你建言威懾不打,坐等高麗、百濟和新羅相互廝殺,甚至把倭國都謀算了進來……你可知英國公給老夫的信中是如何說的嗎?」
賈平安搖頭。
老李整日就是目光溫潤的看着眾人,壓根就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這等老鬼太陰險,若非和李敬業交好,賈平安也不敢靠近他。
梁建方嘆息一聲,「英國公說此子思謀遠大,目光敏銳,十載後,定然能成為獨領一方的統帥之才。」
程知節起身過來,一巴掌把賈平安拍的齜牙咧嘴的。
「小子可知曉大唐出過哪些統帥之才?」
當然知曉,李靖,後續便是李勣……再後來就沒了。
薛仁貴算不得統帥之才,裴行儉也算不得……
在這些老帥們凋零後,大唐陷入了無帥才可用的境地……李勣高齡領軍滅高麗,蘇定方七十餘歲防禦吐蕃……年輕一代接不上班,以至於要讓老帥們拖着殘軀去廝殺。
「李衛公,後續便是英國公。」程知節自嘲道:「老夫知曉自家算不得帥才。當年李衛公說自己去了之後,李勣可為帥才。如今李勣漸漸蒼老,他說你是帥才……」
三個老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知曉自己該如何做嗎?」
這是……
這是傳承!
賈平安想到了自己這一路被這些老帥明里暗裏呵護的經歷,身體一震。
「這些年諸位老帥的關愛……」
「哈哈哈哈!」
程知節三人大笑。
「你以為詩才了得,弄些馬蹄鐵便能讓老夫等人另眼相看?老夫的眼皮子還沒那麼淺!」梁建方目光睥睨,「你初出茅廬,用兵便不拘一格,靈氣十足,這才讓老夫等人另眼相看。不過,這些年看來,就算是沒有老夫等人,你也能渡過難關。」
了不得的年輕人啊!
「阿史那賀魯只是小患,遼東那邊,吐蕃,西域更寬闊之地,那才是你的戰場。年輕人,咱們老了,以後大唐還得要看你們這一代人。」
賈平安覺得這幾個老帥不該是這等英雄遲暮的性子吧?
「諸位老帥還能再征戰十年。」
十年之後……俺們來接班。
「哪來的十年?」程知節唏噓道:「老夫今年來覺着軀體沉重,就在今日,老夫上了奏疏,乞骸骨。」
「年輕人,要好好殺人!」
程知節的話讓賈平安懵了。
好好殺人!
「這世間便是你殺我,我殺你。不殺人……就得被人殺。大唐該殺人。」
程知節的奏疏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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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看了一眼,淡淡道:「不許!」
老帥們就是大唐的定海神針,只要有一個在,周邊的異族就會小心翼翼的和大唐打交道,否則派一個出征,弄不好就被滅族。
他眸色幽幽,「老帥們漸漸老去,朕還能用誰?」
他想到了薛仁貴,這個是他看好的將領。但顯然薛仁貴並無帥才。
還有誰?
剩下的那些年輕將領大多青澀,別說是統帥之才,就算是獨領一軍都危險。
他看了一眼奏疏,突然一怔。
武陽公賈平安有帥才,老臣懇請陛下重用此人。
賈平安!
李治閉上眼睛,良久說道:「朕知道了。」
這語氣,仿佛是在和程知節當面對話。
隨後皇帝就消失了。
「陛下去了何處?」
武媚惱火的道:「竟然都沒發現嗎?」
邵鵬急匆匆的來了,「皇后,陛下去了凌煙閣。」
「有一個時辰了。」邵鵬覺得不對。
「去看看。」
武媚到凌煙閣時,李治正在那些功臣畫像前發呆。
「陛下。」
李治動了動,「媚娘啊!進來。」
武媚走進去,發現李治在看着程知節的畫像。
「陛下為何來此?」
李治輕聲道:「你從頭數來,便會發現程知節名列功臣中十九位。再看看這些剩下的,尉遲敬德在府中等死,李勣還算是不錯……」
皇帝竟然沒提排名第一的長孫無忌!
李治仔細看着這些功臣像。
這些功臣像皆是真人大小。閻立本畫技了得,站在前方,就覺得一股子殺伐之氣,更有一股凜然之氣。
「這便是大唐!」
李治微微垂手,武媚把手放進去,他便牽着武媚緩緩出了凌煙閣。
站在外面,李治目光睥睨,「媚娘以為朕是在感傷嗎?非也!朕在想,一代帝王有一代帝王的人。先帝去了數年,這些功臣也漸漸凋零,接着便到了朕的時代!朕必將令大唐雄踞當世!」
這個皇帝啊!
武媚目光迷醉的看着他,「臣妾對此深信不疑。」
李治偏頭說道:「朕讓賈平安去洛陽。」
武媚沉默片刻。
李治淡淡的道:「程知節等人舉薦賈平安,說他有帥才。」
「臣妾知曉了。」
賈平安倒是傷感了一陣子,下午和老帥們去長安食堂暴搓一頓,結果喝酒喝的大醉……這是要致仕的老頭?你們特麼忽悠我!
回到家中,頓時引來一陣慌亂。
「郎君竟然喝醉了?」
賈平安不喜飲酒,喝醉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番折騰,賈平安成功挺屍。
第二日起床,兜兜來羞他。
「阿耶,你昨夜吐了好些東西,臭烘烘的,我聞聞都暈了。」
賈平安沒力氣和她爭執。
「阿耶,你這是喝醉了嗎?」
「是啊!」
賈昱很是孝順的弄來了一碗湯,「阿耶,趕緊喝吧。」
好兒子,以後定然不會拔管。
賈平安一飲而盡。
臥槽!
什麼味?
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味道傳來。
賈平安乾嘔了一下,難受之極。
「怎地像是表兄煮的湯?」
當初他剛到賈家時,表兄就是煮了這個湯來哄他。
蘇荷進來,「夫君,先前表兄說了,說你最喜這個湯,便教給了曹二……」
賈平安的臉頰顫抖了一下……夢魘啊!
賈平安準備告假一日,卻被召了去。
宮中,李治看着他,淡淡道:「你護送一人去洛陽,一路小心些。」
這算是什麼事?
等賈平安看到了那個人時,不禁愕然。
「奴李姣,見過武陽公。」
一張千嬌百媚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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