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到了百騎,沈丘也在。
「金華泰是怎麼回事?」
賈平安有些納悶,「殺了咱們的人,竟然還能讓他平安到了長安?」
沈丘淡淡的道:「他本是新羅的武將,不知怎地得罪了金庾信,就帶着十餘心腹逃了,一路坐船靠岸,隨後有心腹發燒說了機密,他……」
「滅口?」
賈平安神色平靜。
沈丘點頭,「說是滅口。」
「消息我可能得知?」
「就是新羅軍中的一些事,要緊的是說了高麗和百濟的矛盾……」
「我百騎也能查到。」賈平安盯着他,「他這是殺人!什麼滅口?我大唐百姓會泄密?就算是泄密,那也是已經發生之事,他滅什麼口?」
沈丘不語。
賈平安起身,「朝中這是想千金市馬骨嗎?為此不惜讓百姓死於莫名!」
沈丘淡淡的道:「朝中正在商議如何處置他和那十餘人。」
「拭目以待。」
賈平安走了。
晚些,包東回到了百騎。
「咱們百騎的消息可來了?」沈丘問道。
「此事是他們主動說出來的,消息應當也快到了。」
包東回去告訴了賈平安。
「主動說出來的……」
新羅人能主動說出來,只能說明一件事。
「他們殺人時被發現了。」
賈平安在期待着朝中的反應。
第二日就有了結果。
李元嬰和尉遲循毓來了兵部。
「那十餘人全數弄去西南。」
李元嬰甩甩頭,「西南瘴癘多,這輩子就在那邊回不來了。」
尉遲循毓咬牙切齒的道:「金華泰說是被弄去遼東,那邊需要新羅的消息。」
賈平安哦了一聲。
然後淡淡的道:「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尉遲循毓不滿的道:「那十餘人都該殺了,可朝中有人說消息重大……」
所謂消息重大,就是償功的意思。
李元嬰難得生氣,「要什麼消息?那些消息難道大唐拿不到?偏生要弄什麼千金市馬骨的把戲……」
尉遲循毓嘆息,「可憐。」
呯!
一聲巨響,二人身體一震,被嚇了一跳。
賈平安鐵青着臉,「不論是什麼消息,殺我大唐百姓……就該死!」
尉遲循毓苦笑道:「我以前不知阿翁為何這般把自己封閉在家中,後來才知曉,人世間終究身不由己。阿翁如此,你我如此,陛下也如此。」
「喝酒去。」
李元嬰起身,「先生一起?」
以往賈平安不會搭理這等邀請,可今日卻點頭。
「難得先生肯和咱們廝混,滕王,今日選個好地方吧。」
尉遲循毓擠擠眼。
李元嬰灑脫的道:「長安城隨便先生選個地方。」
難得不摳門。
賈平安笑了笑,「隨意尋一家。」
三人出去。
包東靠近,賈平安吩咐道:「問問百騎,消息可到了嗎?」
包東去了。
「兄長!」
李敬業在前方招手。
「今日你輪值?」
「是。」李敬業剛下值,「兄長,一起去平康坊吧,我知曉新來了幾個胡女,屁股甩的極好。」
李元嬰覺得這是搶人。
尉遲循毓卻不滿的道:「誰看胡女甩屁股?你可知長安城中最紅的女妓是誰?胡女騷臭,呵呵!」
呵呵這個語氣詞最容易引發糾紛。
尉遲循毓話出口,李敬業就怒道:「你特娘的連睡女人都得報上鄂國公名號的紈絝,也配和耶耶說這些?呸!」
「你再說一遍?」
尉遲循毓挽袖子。
但凡說這等狠話的,基本上都跑不掉一頓毒打。
賈平安後退,李元嬰琢磨了一下,「先生,我覺得會打個平手。」
賈平安搖頭。
「一頓毒打!」
「先生太小看循毓了,他每日聞雞起舞……」
「和女人一起舞?」
話音未落,二人已經開始動手了。
砰砰砰砰砰砰!
賈平安嘆息一聲,當先出去。
李元嬰甩甩頭,「你說你……什麼聞雞起舞,莫不是每日早上都要睡女人?長此以往,腰子都沒了,還怎麼廝殺?」
尉遲循毓一臉青腫,罵道:「等耶耶回頭苦練,定然要報了此仇!」
李敬業不屑的道:「就你這般的,苦練百年也不是耶耶的對手。」
說着他鼓起二頭肌。
雖然有衣裳,可依舊能感受到那爆炸性的力量。
尉遲循毓兀自嘴硬,「耶耶回家求了阿翁指導一番……」
「我有些瞧不起你。」李元嬰不屑的道:「真正想苦練報仇的,多半一言不發。你這般話多的,過幾日就忘記了此事。」
打人不打臉啊!
二人罵罵咧咧的,晚些竟然又勾肩搭背。
「都是老帥的子孫,從小就在一起玩耍,不過最近幾年生疏了。」李元嬰顯然知道的比賈平安還多。
晚些李元嬰選了一家青樓,外面看着就是金碧輝煌的感覺。
李敬業突然問道:「兄長,為何青樓修建的最是漂亮?」
尉遲循毓隨口道:「越奢華越是吸引人。」
賈平安說道:「有錢人喜歡來這等地方,一來彰顯身份,二來貪圖裏面的女妓出色,酒菜出色。」
後世最金碧輝煌的建築多半是娛樂場所。
「金碧輝煌的地方,一進去就會情不自禁的興奮……」李元嬰顯然是個老嫖客。
李敬業卻覺得不對,「可上次我跟着他們去了那等私娼的地方,覺着更激動。」
呃!
李元嬰正色道:「那等地方要少去才是……對了,你可知曉哪裏有?」
一群老蛇皮!
尉遲循毓不屑的道:「看看先生從不摻和這等事。」
前面的賈平安幽幽的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三人愕然,繼而覺得大妙。
「先生高見!」
「兄長,原來你也是同道中人?」
進了青樓,老鴇看到了久違歡場的賈平安後,激動的驚呼一聲。
「賈郎!」
你正常些!
賈平安被她挽着手臂有些不自在。
「青橘!」
「來了!」
一個給人冷艷感覺的女妓走來,見到是賈平安後,喜不自禁。
「見過賈郎。」
我不是老司機啊!
賈平安無語。
大伙兒坐下,隨即酒菜流水般的送來。
賈平安今日舉杯就干,沒多久就有些醺醺然。
包東悄然進來,走到他的身後,看了青橘一眼。
青樓女子最是眉眼通透,青橘起身說是更衣。
包東俯身附耳道:「有人看到金華泰等人縱火……」
他的眼中多了些別的,「那戶人家有個漂亮的女兒。」
賈平安舉杯乾了,眼中仿佛有烈火在燃燒。
「盯着他們,出城就來稟告。」
大概是李治也不樂意見到這些人,新羅人隨即就分為兩處出了長安城。
「我會再回來的。」
金華泰回首長安,雖然待的時日不長,依舊不舍。
「這是天上才有的城池。」
而在另一邊,十餘新羅軍士被押解出發了,一路往西南。
……
賈平安喝的越來越多,眼睛卻越來越亮。
包東來了,「武陽侯,他們出城了。」
賈平安點頭,「外面等候。」
青橘看着身邊的男人,此刻的賈平安不但文名遠播,更多了擊敗吐蕃的光環,平添許多魅力。
「武陽侯,奴不勝酒力了。」
青橘一臉嬌羞。
這是在自薦枕席。
賈平安在青樓還保持着童子身,所以青橘也沒把握……
「也好。」
青橘喜不自勝,「奴……武陽侯請跟奴來。」
老娘要拔了武陽侯的頭籌!
明日長安歡場將會有我的傳說!
「先生……」
李元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尉遲循毓和李敬業也是如此。
尉遲循毓,「先生這是喝多了?」
二樓,青橘開門進去,賈平安跟隨。
青橘回身,面色緋紅,「武陽侯,奴去沐浴,稍待。」
她雙手按在賈平安的胸上,仰頭,「馬上就來。」
「我去隔壁先睡一覺,醒來再說。」
呃!
還能這樣?
難道是因為我要先洗洗,以至於武陽侯不高興了?
青橘不禁黯然。
賈平安進了隔壁,旋即輕輕推開窗戶。
繩子捆好,緩緩下去……
……
五個軍士護送着金華泰出城,他們將一路去遼東。
出了長安城後,金華泰就進入了狂喜模式。
他當初得罪了金庾信,就準備去投奔百濟。
百濟和新羅是死敵,他帶着新羅的一些機密消息過去,定然能得到極高的禮遇。
這是一條好路子。
但家人卻帶不走,一旦攜家帶口的動靜太大了,跑不掉。所以他只能帶走了十餘心腹……他走了,這些人也跑不掉被清洗的命運。
可才將出發,金庾信就發現了他們失蹤的消息,隨即令人在新羅到百濟的必經之路上搜索。
金華泰百般無奈,最後只能轉向走海路去大唐。
這一路頗多風險,幾度險些葬身海底。
靠岸後,他們尋了一戶普通人家尋糧食。
當看到主人家那美麗的女兒時,一切都變了。
久在海上漂泊,加之逃亡的惶恐……這些疊加在一起,讓這些人獸性大發,隨即動手……
大唐的百姓竟然敢反抗……
他死了兩個兄弟,那個少女竟然砍死了其中的一個。
他一刀砍殺了少女,那一刻,他把腸子都悔青了。
隨後他一把火點燃了木屋,本想悄然隱去,可在離去時卻被邊上一個村裏的人發現了蹤跡。
有人說全部滅口,可想到只是殺一家三口就損失了二人,大部分人都怯了。於是金華泰果斷主動申報了此事,只說是滅口。
當地的官吏明顯不信,有人甚至藉故毒打了他的一個心腹。
大唐的官吏真的很兇悍!
若非是他說帶着機密消息,估摸着全都得被埋在那裏。
在鴻臚寺時,他痛哭流涕,並願意出家為那一家三口祈禱終生。
這樣的手段果然起了作用,大唐竟然放過了他。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五個軍士,見他們神色淡然,顯然並未有殺機。
唐人很厲害,但卻很好哄。
比如說百濟最近和高麗有糾紛,兩邊漸行漸遠,可金春秋卻信誓旦旦的在書信里說高麗和百濟正聯手侵襲新羅,請大唐趕緊發兵……
大唐發兵能打哪裏?
打百濟有些扯淡,是頭痛醫頭,最好的法子就是打高麗。
金春秋就希望大唐和高麗兩敗俱傷,隨後新羅漁翁得利。
大唐……
金華泰搖搖頭,但想到自己還得依靠大唐而活,難免也想了些以後的打算。
消息要一點點的說出去,如此才不會被拋棄。
只是那些心腹可惜了,若是還能在一起該多好?
金華泰突然聽到了弓弦聲,他毫不猶豫的翻身落馬。
咿律律!
身後傳來了一聲戰馬的長嘶。
一個軍士的戰馬被射中,倒在地上掙扎,軍士落馬,喊道:「有賊人!」
兩個男子出現了,蒙面,便衣,手中拎着橫刀。
「追!」
剩下的四個軍士策馬去追。
落馬的軍士罵罵咧咧的向金華泰走去。
金華泰起身,淡淡的道:「新羅也時有賊人,無需驚惶。」
軍士冷冷的道:「我倒是希望那賊人把你一刀剁了。」
金華泰強笑了一下,「那只是無意……」
軍士盯着他,良久罵道:「賤狗奴,若非是軍令在身,耶耶現在就宰殺了你!」
金華泰心中冷了半截。
一騎疾馳而來。
蒙面……帶刀!
軍士拔刀,嚴陣以待。
賊人越來越快,他右手揮舞,竟然是木棍。
有橫刀不用,用木棍!
軍士迎了上去。
呯!
軍士被一棍打暈。
金華泰上馬就跑。
可才將起步,賊人就追了上來。
他突然回身一刀。
呯!
木棍很粗,所以並未被斬斷,反而咬住了長刀。
賊人棄棍,伸手把他走馬活擒。
「饒命!」
賊人下馬,金華泰順從的跪在地上,「我是新羅人,不是大唐人,與你並無恩怨……」
「那一家子是如何死的?」
賊人的聲音聽着年輕。
金華泰渾身一震,抬頭道:「是……是被誤殺了!」
賊人冷笑道:「說實話,我放你一條生路。誰殺的?為何殺他一家?」
這……
這是詐我!
若是說了,他會不會動手?
木棍子揮舞。
呯!
金華泰的小腿被重重一擊,他慘叫一聲,「是我的手下,他見色起意,就動手……結果他們反抗……是他們的殺的人,與我無關!」
「畜生!」
賊人揮舞木棍。
「啊!」
雙腿被打斷的金華泰喊道:「饒我……饒我……你說過要饒我一命!若是不肯,鬼神也不會放過你,你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賊人拉開了蒙面的布。
「你是……」
金華泰猛地喊道:「你是賈平安!我在王宮見過你……」
賈平安按住刀柄,金華泰嘶喊道:「你敢殺我,皇帝會嚴懲你……鬼神在天上看着你,你若殺我……必受天譴……」
賈平安抬頭看了天空一眼,「下輩子記住,這是大唐!」
嗆啷!
橫刀出鞘。
刀光一閃!
……
一輛馬車進了平康坊,一直到了青樓的後面。
……
青橘把皮膚都差點搓破了,出來後又苦苦等了許久,可隔壁依舊沒動靜。
她出了房間,見隔壁門外站着一個大漢,就問道:「武陽侯還在歇息?」
大漢點頭。
這是喝多睡着了吧?
裏面突然傳來了聲音,接着房門打開,賈平安捂着嘴走了出來。
一個哈欠,再伸個懶腰,舒坦的不行。
「武陽侯!」
青橘不禁歡喜的迎過去。
這是睡好了?
睡好之後精神就好。
精神好……
老娘就把你采了!
想到睡了賈平安能帶來的榮耀,青橘容光煥發……
「武陽侯,奴洗了許久。」青橘看了大漢一眼,嬌羞的道:「奴願意侍奉武陽侯沐浴。」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我手洗了。」
青橘,「……」
「下面還在喝?」
賈平安看了一眼。
李敬業正在灌尉遲循毓,而李元嬰已經成了殘枝敗柳,靠在身邊女妓的身上指着李敬業罵畜生。
「兄長!」
李敬業縱橫無敵,抬頭見到賈平安就喊道:「來飲酒!回頭咱們一起去看胡女甩屁股!」
賈平安應了,青橘失望的看着他。
樓下很熱鬧,覺着自己英俊或是有才華的,最喜歡在這等地方裝比。或是吟詩,或是顧盼自戀。
賈平安兩者皆具,一下樓來就被起鬨。
「竟然上去這麼久,青橘也不見下來,莫非是不堪武陽侯的神勇嗎?」
「定然是如此,否則青橘怎會不下來炫耀。」
「飲酒!」
賈平安舉杯。
天色漸漸黑了。
李元嬰吸吸鼻子,「怎地有些味道?」
這個狗鼻子!
賈平安出去喬裝,回來換了衣裳,可依舊被嗅到了些味道。
「滕王,飲酒!」
賈平安舉杯,仰頭……酒水大半落在了身上。
你再嗅嗅!
「武陽侯!」
老鴇紅光滿面的來了,「武陽侯竟然對青橘如此……奴不勝歡喜。這等好日子,奴不知武陽侯可否作詩一首……」
她擔心自己的話沒分量,就看看眾人。
「我等洗耳恭聽!」
賈平安許久未曾作詩了。
聞言他起身,「今夜不勝酒力,我想想……只有殘句,諸位可願一聽?」
老鴇歡喜的道:「武陽侯的詩,哪怕是殘句也不得了啊!回頭奴就請人寫下來,好生掛着……」
賈平安微微一笑。
他負手站在那裏,微微蹙眉。
想到的卻是新羅的後續。
後續就是哄騙大唐,隨後借吐蕃在吐谷渾和安西發難的機會席捲半島。他們也弄了個九州,外加小五京,合計十四州!
這個堪稱是白眼狼般的國度,不當存在!
眾人知曉他詩才了得,作詩據聞六步就有了,於是屏息以待。
賈平安抬頭,眼中仿佛多了一柄劍。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