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掃把星
雨下的很大。
李勣負手站在了屋檐下,看着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這便是天地之威,人力不可及。」
一個小吏舉着傘來了,他擔心近前雨傘反彈的水會濺到李勣,就隔着兩步距離停住,「英國公,國子監那邊有人來了。」
李勣搖頭。
這等事兒自然有禮部尚書許敬宗去管。
小吏說道:「那人和許尚書發生了爭執。」
……
「賤狗奴,小賈這般聰慧,怎會說國子監的全是食古不化的蠢貨?」
許敬宗氣得破口大罵。
來人是國子監的官員,他頂着口水說道:「此話是武陽伯令人傳的,他還令人傳遍了整個國子監。」
小賈瘋了?
許敬宗懵了一下,旋即想到了賈師傅的尿性……
小賈被國子監的那些人噴太久了,一提到新學,那些人就把他當做是箭靶子,各種嘲笑謾罵,責難非議……
小賈一直沒吭氣,老夫還以為他果真是以德報怨的好小子,誰知道他竟然抓狂了。
官員看着他,心想你再不要臉試試?
許敬宗神色嚴肅,「他這般說了?」
官員點頭,「千真萬確。」
許敬宗嘆息,「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不要臉!官員轉身就走,「下官去見英國公!」
見你娘!
許敬宗淡淡的道,「老夫乃是禮部尚書,國子監上下要造反嗎?」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老許是國子監的上官。
「老夫就是給你等吃的太飽了!」
許敬宗罵罵咧咧的準備去尋賈平安。
官員被帶到了李勣那裏。
「一群食古不化的蠢貨?」
這話罵的堪稱是酣暢淋漓,李勣都覺得很是心情愉悅。
但這杆子把國子監除去算學之外的人都掃到了,引發了眾怒。
「此事且等禮部核實再做主張。」
李勣很是和氣。
「可禮部的許尚書說……」官員被氣得眼眶都紅了,「他說武陽伯既然這般說,那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官員無功而返,國子監內頓時就沸騰了。
許敬宗去尋了李勣,隨後令人去百騎。
「百騎說武陽伯今日有大事,要去國子監。」
臥槽!
許敬宗的膽子不算大,聽到這話臉都白了,「英國公,還請你去鎮壓一番國子監,否則下官擔心小賈會被打死。」
你羞辱了那些人,還敢去招搖過市,這是想尋死嗎?
李勣也有些心中發毛,「去看看。」
……
賈平安帶着幾輛大車浩浩蕩蕩的來到了國子監外。
包東去交涉,「武陽伯要進去。」
門子一聽就炸了,轉身就跑。
「哎!你跑什麼?」
包東覺得古怪。
賈平安下馬,「直接進去。」
車隊緩緩進了國子監。
前行不過百餘步,前方能看到校舍了,就見左邊湧來烏壓壓一片人。
「好多人。」
武陽伯在國子監的威望果真高……包東笑道:「可是來迎接武陽伯的?」
「是吧。」雷洪也有些艷羨,「武陽伯這般大才,誰不想和他學?」
「賤狗奴,今日受死吧!」
「掃把星,今日耶耶定然要弄死你!」
包東和雷洪面色大變,「武陽伯快跑。」
這特娘的得有上千人吧,後面看不清是否還有。真要一擁而上,他們這幾個人就是大海中的小石頭,轉瞬完蛋。
「淡定。」
嘴裏說着淡定,賈平安卻覺得自己的吐槽太犀利了些,以至於讓國子監上下都瘋狂了。
「拔刀!」
包東率先拔刀,面色鐵青,「站住!」
人潮依舊撲了過來。
臥槽!
藥丸!
雷洪扯着鬍鬚,「擋不住,武陽伯,速退!」
關鍵時刻,賈平安站在了馬背上。
這馬術和平衡能力堪稱是槓槓的。
他喊道:「我今日帶來了讓你等羞愧難當的東西,聽耶耶說話!」
肖博也及時趕到,帶着人呵斥,把人潮攔截在了距離賈平安十餘步的地方。
而算學的師生也及時趕到,擋在了賈平安之前。
「賤狗奴,今日讓你來得去不得!」
「弄死他!」
氣氛很緊張,堪稱是一觸即發。
刑部的陳二娘被王琦趕來看戲,並讓她在關鍵時刻下黑手。
數千人圍毆賈平安,你等裝作是去攔阻,尋機弄死他!
王琦依舊臥床不起,按照郎中的說法,他現在就是等消腫,不過就算是消腫了,以後……郎中沒直接說,而是問王琦是否有了孩子。
有孩子……那功能喪失了也沒事。
廢了!
陳二娘想到王琦的眼神,不禁打個寒顫。
她帶着人急匆匆的趕來了,就看到了雙方對峙的局面。
「要不要出手?」
手下有些小激動。
「出什麼手?眾目睽睽之下,你真以為別人都是傻子?」
陳二娘盯着賈平安,隨口呵斥。
賈平安站在馬背上,阿寶也非常爭氣的穩住身體。
「所謂國子監,便是天下最高學府所在。」
賈平安的開場白讓氣氛鬆緩了些,「國子監的學生大多乃是官宦子弟,權貴子弟,這些人從小就跟着父祖學了許多,如今進了國子監要學什麼?這個和某沒關係。」
他真心的覺着沒關係,這些權貴子弟的死活他壓根不在乎。
「我傳承了新學,算學只是新學中的一個分支。新學授予了算學,可總有人覺着新學就是儒學當年的刀下亡魂,有人說新學遲早會淪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難道不是?」有人譏諷。
「當然不是。」賈平安看了那人一眼,「在我的眼中,你等就是守着那些罈罈罐罐不肯捨棄的蠢貨,為何?只因你等擔心別人來搶走了自己的機會。」
「胡言亂語!」
「你等守着儒學,靠着儒學做官,靠着儒學成為了人上人,一旦出現一門新學問,你等就擔心害怕,擔心自己的飯碗難保……如此便拼命打壓。」
那些師生炸了。
賈平安喊道:「若非如此,你等怕什麼新學?新學是刨了誰的祖墳?還是說新學有害?誰敢說新學有害?」
這不是明清,儒學還沒晉升為宗教般的地位,所以賈平安這話引發了一些人的沉思。
「是啊,為何要這般冷嘲熱諷,到處圍堵新學?」
賈平安憋了許久的火,今日就是來瀉火的,「有本事的人從不擔心什麼競爭,可有的人卻過慣了太平日子,不肯接受任何競爭,於是便詆毀、打壓!」
「這叫做什麼?這難道不是因循守舊?這難道不是食古不化?」
賈平安站在馬背上怒吼。
那些師生回以怒吼和憤怒,一步步往前。
「他果然桀驁!」
陳二娘渾身顫慄,面色微紅。
面對數千人毫不畏懼的賈師傅,毫無疑問在她的心中種植下了一個桀驁不馴的種子。
李勣和許敬宗趕到了。
「不好!」許敬宗看到那些人在衝擊,就喊道:「小賈快跑。」
李勣剛想呵斥,就見賈平安不慌不忙的從袖口裏摸出了個東西。
一本冊子!
他揮舞着冊子罵道:「這便是我給你等準備的顛覆!」
人群安靜了一瞬。
賈平安冷冷的道:「那一日我與祭酒會面,祭酒在柜子裏尋找卷書,我以為此等形式太過繁瑣,可問了許多人,都覺着卷書好。這樣好那樣好,可就是不知變通,不知改變。」
「卷書可好?」賈平安雙手虛拉,「一手按卷一手拉,累不累?」
眾人一怔。
「這是什麼顛覆?」
撒比!
賈平安翻開線裝書。
嘩啦嘩啦……
咦!
在場的都是讀書人,有人喊道:「這是書?」
「這為何不是書?」賈平安把書舉起來,「一頁一頁的,把所有的內容都集合在一本書里,我問一句,這可是顛覆?」
現場鴉雀無聲。
李勣撫須,「老夫出門喜歡看書,可書卷攜帶不易。這等書冊……去弄一本來。」
有人過去要了一本,李勣接過翻開。
「從第一頁……翻開,妙啊!」
李勣贊道:「如此小巧,內容比卷書多了許多,老夫此後出門攜帶幾本,輕鬆寫意。」
許敬宗在邊上心癢難耐,恨不能搶過來體驗一番。
肖博已經在看了。
這是一本數十頁的算學教科書,翻開後,內容緊密。前面看完了再翻一頁,無需什麼捲動捲軸,拉開捲軸。
「輕鬆寫意!」
肖博抬頭,眼神灼熱,「天下首要為何?教化!教化首要為何?書卷!原先用了卷書頗多不便,這等書冊輕巧,而且還節省了紙張……」
有人喊道:「祭酒,這是邪門歪道!」
「住口!」肖博面色鐵青,喝住了那個助教,「什麼邪門歪道?我輩教書育人為何?令學生明理。原先的卷書攜帶不易,成本頗高,讓許多人無法讀書。如今武陽伯想了這等絕妙的法子,這對教化天下助益頗大,這是正道!」
正道的光,照在了賈平安的身上。
有人說道:「這法子人人都能想到!」
陳寶怒道:「那你為何沒想到?」
肖博苦笑道:「這便是武陽伯所說的食古不化,守着舊東西不放。」
這是不打自招!
許多人覺得灰頭土臉。
這幾日國子監的師生對算學的師生多番針對,師生們憋了一肚子的氣,此刻揚眉吐氣之極。
現場靜悄悄的,陳二娘看着馬背上的賈平安,耳邊是麾下的嘀咕。
「這東西竟然這般小巧,那咱們刑部的卷宗可就簡便了。」
他該會趁機緩和雙方的關係吧?
興許還會藉機示好。
然後他就成了國子監的座上賓,人氣驟然增長。
陳二娘心中想着這些,王琦的交代漸漸遠去。
那些師生都在嘀咕,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這是一次徹底的顛覆。
「卷書佔地頗大,不好存放,而且一卷書也就那麼些內容。這等冊書卻一頁頁的疊加,兩面都能寫,同樣的紙張,冊書能有兩三本,而卷書只有一卷。」
「這只是一樁,你想想一本冊書能有多少內容?而一卷書能有多少內容?一本冊書那么小,你若是想帶着相同的卷書……那得四五卷吧?」
「四五卷堆積起來那麼多,而一冊書卻就是這般小巧的一本,這是顛覆!」
毫無疑問,這便是對傳統記載方式的一種顛覆。
那些師生目光複雜的看着賈平安。
這人果真是說到做到……
若是賈平安此刻說些好話,那麼此後他和國子監的關係就不同了。
但……
「這可是顛覆?」
賈平安揮舞着一本書問道。
這是活生生的打臉!
賈平安把書一丟,「算學的,每人領一本書回去!」
算學的學生得意洋洋的過來領書。
李勣滿頭黑線。
許敬宗贊道:「這般才是男兒。」
賈平安就站在馬背上,傲然俯瞰着國子監一干人。
「這才是男兒。」陳二娘喃喃的道。
有人突然說道:「這兩本書怎地字都是一樣的?」
他兩本書一起翻看,一個個字對照。
「咦!」有人也去尋了一本書來對照。
「果真是一樣的,這是誰抄的?」
眾人不解。
賈平安輕鬆坐在馬背上,招手。
兩個工匠來了。
還有幾個人給他們打下手。
但出手的卻是賈師傅。
為了今日,他每日刻苦練習雕版印刷手藝……
他下馬走過去,兩個工匠看向他的眼神中全是感激零涕。
原先他們無人關注,可今日卻能在國子監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展現雕版的魅力。
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有人送來案幾,隨即雕版擺放好,各等工具擺放好。
賈平安先拿了刷子把墨汁刷在雕版上,隨後把墨弄均勻。
白色的紙注意左右距離,把裝訂的空間預留好,然後覆蓋在雕版上。
此刻有人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隨後用刷子在紙上均勻的用力,讓每一個字都能留下墨痕。
把紙揭起來……對外展示。
一頁書便這麼印好了。
「原來如此?」
肖博走過來接過那張紙仔細看着,「很清晰。」
當然清晰!
有人說道:「不如抄寫的好看。」
肖博變色,抓起刷墨的刷子就扔了過去,前方的幾個人被弄的滿臉墨。
「教化要的是便宜,要的是快捷方便,什麼好看?這個字不好看?不如你?」
想利用這個來懟我?
賈平安淡淡的道:「口說無憑,把你的字寫出來,在場的作為評判,一較高下!」
這些字可不簡單,是賈平安出手請了一位名家所書,此刻看來,碾壓國子監諸人毫無問題。
我早有準備,就等着有人頭鐵來撞!
賈平安目視那人,「筆墨這裏就有,你還在等什麼?」
這人看了一眼那字,說道:「肚子疼!哎喲!」
小人!
不只是賈平安,在場的都怒了。
「小人!」
這人捂臉擠進了人群中。
「誰打我?」
賈平安上前一步,「誰還有質疑?」
陳寶贊道:「旁人皆可質疑,國子監卻不能。」
從新學爆出來開始,國子監就成了反對大本營,賈平安一直隱忍,今日突然出手,堪稱是酣暢淋漓。
「誰?」
無人回答!
「國子監敗了。」許敬宗笑道:「小賈果然……老夫說小賈說的有道理,那些人還不信,如今果然,哈哈哈哈!」
李勣撫須微笑,「此乃文教大事,今日就算是孔穎達重生於此,也得躬身致謝。」
別人可以質疑線裝書,說我就喜歡書卷,怎地?
但國子監不能!
有人問道:「國子監為何不能?」
「國子監乃是教書育人之地。你說權貴子弟不差錢,可那些寒門子弟呢?為了抄書,為了買那些卷書,你可知他們要耗費多少精力,要花多少錢?」
陳二娘聽懂了,不禁訝然,「竟然有這般功德嗎?」
「有人說這等字死板不傳神,旁人可說,國子監不可說。」
「這個我懂,學生在國子監是學習,能清晰就好,何況那字看着頗為可觀。」
「從此後攜帶書籍就方便了,輕鬆之極。窮人家攢錢買一本這等印出來的書,也變成了可能,武陽伯此舉不只是顛覆,更是有大功德。」
陳二娘看着賈平安,猛地想到了王琦。
王琦整日就說自己有尚書之才,可整日蠅營狗苟的卻在琢磨着怎麼害人,怎麼坑人……
而賈平安不但能讓王琦吃癟,更能弄出這等讓人驚嘆的發明,二人一比,王琦頓時就成了塵埃。
「賈平安!」
陳二娘下意識的握緊手,想着被賈師傅握住的那種感覺。
邊上的小吏卻以為她是仇恨滿滿,「此人該死!」
陳二娘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們都死了,他定然還活得好好的,活的格外的桀驁、肆意!
不知怎地,這個想法就佔據了她的大腦。
李勣在後面含笑道:「今日小賈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回頭老夫也弄些這等冊書,隨身帶着。」
「英國公此舉卻小氣了些。」
嗯?
李勣看了許敬宗一眼,心想此人莫非是想挑釁老夫?
許敬宗說道:「回頭老夫就令國子監全數換成這等印的冊書,另外,禮部那些卷書全數換了,都用冊書來抄寫。」
「也好。」
李勣作為尚書省的老大說一句也好,那麼此事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新書出來第一炮,開門紅!
前方,肖博放下手中的書,走到賈平安前方,鄭重躬身。
「武陽伯此舉於教化天下大有裨益,老夫在此代國子監多謝了。」
賈平安就站在那裏,看着國子監數千師生拱手。
「多謝武陽伯!」
他微微昂首回身,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