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回家,各處關門,接着便是六街打鼓,提醒眾人趕緊回家了。
就在鼓聲中,李治的晚飯送來了。
作為老李家的帝王,每一餐必不可少的便是羊肉。
今日的羊肉是烤制的,打開食盒肉香四溢。
李治淨手,王忠良給他斟酒。
烤羊肉肥瘦適宜,一口咬下去,油脂溢出,包裹了瘦肉的部分,整個口感就截然不同了。
美味!
李治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說道:「長安食堂的炒菜也是美味,不過朕還是喜歡吃炙烤的羊肉。」
王忠良想起了上次皇帝吃剩下的炒菜,不禁有些饞。
炒菜才是美味啊!
李治見他這個模樣,不禁心情就好了些。
帝王在面對臣子時是一個面孔,需要打起精神來。唯有在此刻,李治才能放鬆些。
腳步聲就像是鼓聲,由遠及近。
李治放下筷子,知曉事情不小。
一個內侍急匆匆的進來,行禮,「陛下,武陽伯在皇城外和人發生爭執,當場拔刀殺人。」
李治的面色微微鐵青,「拿了!」
武媚是他在宮中的助力,而賈平安就是他在宮外的助力。如今宮中的助力被他禁足,宮外的殺人……
頃刻間,一股子眾叛親離的感覺讓李治的眸冷冰冰的。
「殺的是誰?」
「宋勉。」
眼中的冷冰冰少了些,李治甚至想笑一笑。
「那個小人,竟然也有今日嗎?」
宋勉當初放了他鴿子,覺得長孫無忌那邊更可靠,如今卻被賈平安斬殺,這便是天意。
但……
「時機不對,為何殺人?」
「奴婢這便去問。」內侍只是得了消息就來稟告,並未打聽清楚。
李治繼續吃飯。
晚些,內侍再度回來。
「陛下,賈平安和宋勉在皇城外撞上了,宋勉辱罵賈平安,賈平安一怒殺人。」
李治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
王忠良跟在後面,不知皇帝為何心情突然變得這般差了。但他知曉,此刻若是犯錯,那就不是跪能了事的。
前方,一個內侍急匆匆的跑來。
李治微笑道:「你說他帶來了什麼消息?」
王忠良不敢回答。
李治笑道:「多半是褚遂良。」
「陛下,褚相求見。」
李治淡淡的道:「就說朕此刻身體不適。」
內侍準備回去,李治叫住他,「賈平安何在?」
「陛下,賈平安殺人後就束手就擒,此刻被百騎控制住了。」
「百騎……」李治搖頭,「送到刑部去。」
「是。」
李治站在那裏,看着內侍遠去,突然說道:「此事有趣。」
這個還有趣?
王忠良頭皮發麻,心想皇城外殺人,這等事駭人聽聞,陛下竟然不怒?
消息終究還是傳到了皇后那裏。
「賈平安殺了褚相的身邊人?」
王皇后下意識的雙手合十,感謝滿天神佛,「這真是善惡有報吶!」
蔡艷笑道:「皇后,那姐弟這一下都完了,此後宮中就剩下了蕭氏那個對頭。不過咱們這邊有太子,蕭氏那邊無可奈何。」
皇后嗤笑道:「我從未把蕭氏放在眼裏,武媚那個賤人才是我的心頭大患。你尋人把消息傳給她,我要讓她五內俱焚!」
「哈哈哈哈!」
皇后這幾年都沒有如此暢快的大笑過了,一宮之人都為之歡欣鼓舞。
一個內侍悄然到了武媚那邊。
此刻這裏關門閉戶,但門外依舊有人看守,傳遞飯食什麼的。
內侍過去,熟稔的閒聊幾句,然後一本正經的道:「剛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之事。」
「何事?」
宮中無聊,八卦是最好的消遣方式。
內侍的嗓門很大,「武陽伯賈平安在皇城外一刀斬殺了褚相的身邊人。」
「啊!」
外面的人驚詫。
寢宮中正在看書的武媚緩緩抬頭,邵鵬發現她竟然沒有慌亂,而是冷冰冰的。
「平安……」
武媚放下書,「陛下禁足,這只是敲打而已。」
邵鵬聽出了些別的味道,擺手,「都出去!」
幾個宮女告退。
「怕什麼?」
武媚突然笑了起來,「宮中有許多麻煩,誰來管?皇后和蕭氏都有自己的根基,她們的心不在陛下的身上。而陛下需要一個完全依附他的人來作為幫手,捨我其誰?」
原來如此嗎?
邵鵬一直不知道為何皇帝會對武媚這般寵愛。你要說姿色,再美的姿色也經不住歲月的磋磨。熟悉之後,就是左手摸右手罷了。
原來皇帝是要用昭儀做幫手,可為何還要禁足?
「用人之道,首在震懾。陛下令我禁足,大概蔣涵那邊也會有些類似的處置,如此我二人自然戰戰兢兢,此後忠心耿耿……」
武媚的眸中閃過譏誚之色,「而平安……他不知這些。」
邵鵬低聲道:「昭儀,武陽伯不是莽撞之人。」
「我知道。」
武媚突然笑了起來,此刻外面光線幽幽,這一笑就像是牡丹盛開。
「若是和人起了衝突,平安的手段最多是揮拳毆打,動了刀。殺的還是褚遂良的身邊人……」
武媚嘆息一聲,「你這般為我,我……」
「昭儀。」邵鵬發現武媚的眼中水光盈盈,似乎有淚。
「我是他宮中的幫手,平安是他宮外的幫手。我被他禁足,平安殺了他的對頭被處置……」武媚的聲音突然放低,低不可聞,「以後……誰還敢為他效力?」
……
刑部的人來了。
十餘官吏,王琦竟然也在其中,衝着賈平安微微一笑。
你也有今日?
賈平安被反綁雙手,程達等人護着他出了百騎。
「我等奉命接手此事。」
刑部的官員竟然有些意氣風發的意思。
程達認真的道:「若是誰敢對武陽伯下黑手,那麼……你等最好祈求上天保佑你等此生平安無事。」
官員冷着臉,「什麼意思?」
程達微笑,「沒什麼意思。」
百騎的人靜靜的看着他們。
這是威脅!
官員擺手,「帶走!」
兩個小吏上前,剛想按照下馬威去踢人,包東過來一人一腳踹飛。
「百騎想抗命嗎?」
刑部的如臨大敵。
程達笑道:「我說了,你等定然平安無事。」
那官員衝着明靜喊道:「明中官,你也不管管?」
明靜雙手抱臂,冷冷的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包東近前,壓低了聲音,「武陽伯但凡在刑部出事,誰動的手,百騎和他不死不休!」
官員強笑道:「這是陛下的吩咐。」
包東退後。
賈平安罵道:「好了,都滾回家去!」
晚些,他被弄進了刑部大牢裏。
「喲!百騎的武陽伯也來了?」
獄卒笑眯眯的道:「還是殺了褚相的人,有趣了。」
「不死也得被流放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一輩子不得回來。」
「說是他的阿姐也被禁足了,如此,姐弟二人齊齊下台。」
「那便是要倒霉了。」
「對,要倒大霉了。」
「上面如何說?」
「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是苛待還是優待,總得有句話吧。」
「百騎的放話了,若是賈平安在刑部出事,不死不休。」
「還有,英國公家的小郎君,就是那個李敬業。他剛才來了皇城外,扯着嗓子喊,若是賈平安出事,誰幹的,全家弄死。」
「左武衛的軍士剛才路過刑部大門,有意無意的說看着咱們刑部裏面全是血光,弄不好會死不少人。」
「這是梁大將軍出手了。」
「艹!那個……我這裏還有些事,你們聊着。」
「我去茅房。」
「哎哎哎!等等我。」
牢房裏一股子臭味,賈平安就坐在床鋪上,靠牆眯眼。
宋勉一死,褚遂良能把他恨死,但賈平安不虛這個。
長孫無忌一直在刻意的和李治維持着一種平衡,其中一個就是你的心腹我不動。
否則老許早就被弄壞了。
宋勉只是個二五仔,你要說褚遂良和長孫無忌有多喜歡他,那是無稽之談,只有噁心的份。
賈平安斬殺此人,有衝突作為藉口,那便是一怒殺人,換做是後世就是激情殺人。
李恪的案子已經過去許久了,塵埃落定,長孫無忌此刻不需要一個二五仔來彰顯自己的可靠,宋勉就成了一個可有可無之人。
賈平安想了許久,斷定宋勉就是個雞肋,這才出手斬殺。
但皇城外殺人會引發轟動,想平息此事也難。
阿姐在宮中被禁足,他在宮外被關押。
一個是宮中的得力助手,一個是宮外的得力幹將,都遇到的大麻煩。
你繼續弄,有本事就把我弄死,如此人人都看清了皇帝的真面目:狡兔還在,皇帝就開始殺獵犬了。
老許絕對會和李治離心。
李勣等人也會寒心。
這樣的皇帝,誰特娘的敢為他效力?
崔氏也會做出反應,軍方的老梁他們也會做出反應。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已經有了這般的朋友圈了?
賈平安不禁笑了。
……
宰相們齊刷刷的進宮。
李治看着有些沒睡好,竟然有了眼袋。
年輕人,要節制啊!
長孫無忌微微搖頭。
「陛下!」褚遂良起身道:「昨日百騎的賈平安因口角殺了臣的隨從,懇請陛下嚴懲。」
長孫無忌起身,「此事發生時正好下衙,無數官吏目睹,很是不堪。」
崔敦禮起身道:「陛下,此事要從速嚴懲,方能震懾人心。」
李勣沒說話,褚遂良看了他一眼,發現李勣的眼神不再溫潤,而是漠然。
李治也看到了這一點。
「賈平安年少氣盛。」
李治一開口,李勣的嘴角就微微勾起。
那個小子,他早就說了,此事靜觀即可。可賈平安卻劍走偏鋒,在皇城外動手殺人,逼迫皇帝不得不做出反應。
這個小子,怎地這般莽撞……但卻又讓人格外的覺得安心。
「那宋勉,朕記得曾逼殺舊主?」
褚遂良的所有反駁都被卡住了。
宋勉逼殺李恪,那好歹是先帝曾經寵愛的皇子,可就這麼被弄死了。
這是先天有罪。
而後宋勉掉頭就投靠了長孫無忌,這是給了李治一巴掌。
對於皇帝而言,宋勉,死得其所!
但……
長孫無忌淡淡的道:「皇城外當眾殺人,不嚴懲,何以服眾?不嚴懲,何以震懾那些兇徒?」
崔敦禮覺得李勣有些古怪,竟然不幫賈平安說話。
「陛下,盧國公等求見。」
李治精神一振,點頭。
程知節一來就放炮,「宋勉那等小人,若是老臣被他辱罵,當場一刀就能剖了他!小賈殺得好!」
你這個無恥的老東西!
褚遂良冷笑道:「律法何在?」
「男兒被辱,要律法何用?」梁建方顯然更不要臉,「當年那個誰……被羞辱,也一棋盤砸死了皇子。」
老梁出發前請教了誰這個典故……蘇定方臉頰微顫,低聲道:「是前漢的漢景帝,用棋盤砸死了吳國的太子。」
「哦!是皇帝砸死了太子。」
我特麼不想和你說話……蘇定方低下頭。
不學無術!
褚遂良剛想反駁,程知節森然道:「誰給了那小人羞辱武陽伯的權力?你?」
褚遂良愕然。
梁建方罵道:「一個戰功赫赫、前途無量的未來名將,竟然被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羞辱,這是哪門子的道理?若非你褚遂良平日裏經常羞辱小賈,他一個侍從可敢如此?」
這話實在!
李治深吸一口氣,「宋勉羞辱賈平安,賈平安一怒殺人,有罪,然宋勉羞辱在前,其情可憫。」
褚遂良想說話,李勣搶先說道:「北疆最近可是時有反叛,褚相是準備自己領兵去平叛嗎?」
這話一舉兩得,一是削弱了褚遂良的氣勢,二是給李治提供了處置方案。
北方的異族可不消停!
程知節見李治在猶豫,就說道:「若是不成,左屯衛還有些空缺,可讓賈平安來左屯衛戴罪立功。」
這個老不要臉的東西!
褚遂良冷笑。
去了左屯衛,那就是在你程知節的庇護下,隨後你弄虛作假給他弄些功勞脫罪,沒幾下賈平安又能活蹦亂跳的出來了。
這些老傢伙果真都是不要臉的玩意兒。
李治乾咳一聲,「鐵勒那邊最近並不安分,如此,賈平安去燕然都護府戴罪立功,若是不妥,兩罪並罰。」
「陛下!」
褚遂良不甘心。
「陛下!」程知節一臉義憤,「這處置太重了!」
這已經輕的不能再輕了。
「是啊!老臣以為,讓賈平安去吐谷渾和吐蕃人暗鬥一番,想來更好。」
「朕意已決!」
少頃,李治回到了後宮。
「武媚那邊的禁足取消。」
李治站在那裏,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麼。
隨後武媚來謝恩。
「以後當要謹慎才是。」
李治看着和顏悅色。
武媚惶然福身,「是。」
武媚告退,李治突然叫住了她,「賈平安昨日在皇城外殺人。」
武媚很是平靜的道:「昨夜有人在大聲喧譁,臣妾已知。」
那必然是皇后的人。
李治心中冷笑,但卻發現自己沒法離開武媚的幫助。
「先前朝議,賈平安去北方戴罪立功。」
果然,你不敢對平安下狠手……武媚歡喜的道:「多謝陛下。」
李治微笑道:「去吧,若是有話,令他進宮來說說也使得。」
前一刻冷漠的就像是個神靈,下一刻便和氣的就像是一個厚道的丈夫。
武媚喜滋滋的謝恩。
出了大殿,她的眉間多了冷漠,「邵鵬。」
邵鵬此刻心情激盪,「在。」
「你去一趟,把平安叫進宮來。若是有人阻攔……」
邵鵬毫不猶豫的道:「若是有人阻攔,奴婢的拳腳不差。」
「去吧。」
邵鵬緊趕慢趕的,趕到了刑部時,李敬業和幾個百騎的人已經到了。
「放人!」
皇帝的吩咐會先在中書形成詔令,隨後下發到門下省審核,審核無誤後交給尚書省執行。
可消息已經散出來了。
包東等人忍不住就來接人。
刑部的人卻阻攔着不給進。
包東認得其中一人,就喝罵道:「王琦小人,竟然派你等來阻攔,退不退?」
那人冷笑,「沒有尚書省的令,一步不退。」
mmp!
包東真想動手,可又不想給風口浪尖的賈平安惹麻煩。
那人見他如此,不禁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閃開!」
包東等人閃開,邵鵬近前,左手挽着右手的袖子,奮力一巴掌抽去。
啪!
這人被抽了一巴掌,還在發愣時,邵鵬一腳踹倒他,罵道:「賤狗奴!若是武陽伯少了一根汗毛,回頭全數弄死!」
「宮中的人都來了。」
有人去稟告了尚書,隨後汪海前來交涉。
「武昭儀有令,讓咱帶武陽伯進宮,怎地?你等要阻攔?」
邵鵬知曉武媚此刻的怒火之大,連李治都要睜隻眼閉隻眼,這才令自己來動手。
汪海笑道:「早上老夫才將去看過,武陽伯在獄中安好,武昭儀之令……」
邵鵬冷笑道:「汪侍郎可要去請示陛下?」
此次武媚一系的人從惶恐到解脫,肚子裏都憋着一團火,膽子也大了不少。
汪海搖頭,「去,把武陽伯弄出來。」
宮中的事兒……多半皇帝默許。
汪海不準備去干涉。
晚些賈平安被帶了出來。
「武昭儀召見。」
阿姐召見,就說明宮中無事了。
賈平安鬆了一口氣,見王琦在前方,就衝着他勾勾手,「昨夜有人一直在外面窺視,說什麼是用毒藥還是用白紙打濕了掩蓋住口鼻悶死,可是你的人?」
臥槽尼瑪!
王琦想吐血!
他是想弄死賈平安,可昨夜刑部大牢戒備森嚴,那些獄卒不想為賈平安陪葬,所以誰的面子都不給。
但賈平安當眾造謠,不管外人如何判斷,他王琦一個意圖毒害武陽伯的名頭是洗不清了。
畜生!
賈平安衝着李敬業和包東等人頷首,「我無礙,都各自回去吧。」
他隨着邵鵬進了皇宮。
「早些時候朝議,讓你去北方戴罪立功。」
好事啊!
賈平安本以為自己要被丟到西南哪個地方去,沒想到竟然是北方。
「盧國公和梁大將軍等人的舊部有不少在那邊,不過你得小心,關隴那些人雖說在軍中的影響力漸漸縮小,不過依舊有不少人……」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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