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亂箭,前方的賊人倒下了一片,剩下的開始撤退。
「武陽伯有令,窮寇莫追。」
陳連旭贊道:「這是山中,又是夜裏,若是追擊,弄不好跌落了山崖怎麼辦?這一句窮寇莫追,說得好!」
他有些小心虛,先前那個賊人就是從他的左邊防禦點摸上來的,但想到公主柔順,不禁暗贊老天開眼。
「無能!」
高陽怒道:「帶着五十人乾瞪眼,要你何用?」
陳連旭被噴的面無人色,晚些和麾下說道:「公主先前好生溫柔,為何就變了?」
麾下說道:「那是武陽伯啊!」
「武陽伯,什麼意思?」
麾下無語,指指自己的臉。
陳連旭的臉頰顫抖了一下,「武陽伯俊美,某隻是不醜而已。」
他呆滯了,「長相就這般重要?」
麾下點頭。
但他們卻不知道硬漢賈的功力。
有人問道:「今日多虧了武陽伯的安排,可他為何連咱們都瞞着?」
陳連旭站在山道上,側耳傾聽了一陣,只有風吹過的聲音,「這是沙場的手段,許多事只有領軍的將領知道,麾下不得聞。」
「可他卻把咱們當做是賊人來防備。」
麾下有些不滿,任誰被自己人當賊防備都會如此。
陳連旭幽幽的道:「這便是他的高明之處。謹慎,若非他的謹慎,你我回長安時,便是待罪之身。」
「歇息了。」
賈平安令人繼續盯着附近,隨即就睡了。
高陽有些小興奮。
「我睡不着?」
「那就數羊。」賈平安知曉睡眠是精神和體力的保證,回頭那些人不知是否還會下手,他得打起精神來。
高陽問道:「若是數了依舊睡不着呢?」
「那就是沒數。」
什麼意思?
高陽不解。
侍女捂嘴笑。
賈平安進了帳篷,侍女才說道:「公主,沒數就是沒……沒……」
高陽惱火,「沒什麼?」
侍女說道:「沒頭腦。」
陳連旭那邊眼巴巴的看着高陽,心想公主該發飆了吧?
「歇了!」
高陽進了帳篷。
陳連旭木然。
「難道長得俊美就能為所欲為?」
隨後再無波瀾。
賈平安一覺睡到了凌晨。
起床後,見兩個侍女進去服侍高陽,賈平安長嘆道:「女人啊!」
高陽晚些出來,一臉從容。
「回去?」
賈平安問道。
「為何回去?」高·不怕死·陽自信的道:「我還想去看看花開。」
開個毛線。
這個娘們果真虎,昨夜遇刺,今日依舊還想玩。
隨後一行人沿着山脈往前。
終南山風景宜人,山間植被茂密,偶見水源,高陽就歡喜的不行。
「在這吃午飯。」
高陽回身,不容拒絕的道:「必須吃午飯。」
這是一個小湖,水源來自於一道小瀑布。
山水順着落下來,激盪起了水汽。
賈平安坐在湖邊,水汽飄了過來,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心曠神怡。
「生火,我來做飯。」
高陽的興致很高。
那些軍士們都沒有吃午飯的習慣,但得了休息也是好事,三三兩兩的散在湖邊。
百騎的人在周圍哨探,陳連旭的人也開始了搜索。
「放鹽。」
高陽興高采烈的做菜,她只是總指揮,邊上兩個侍女也是二把刀,沒一會兒百騎攜帶的鍋上面濃煙滾滾。
「咳咳咳!」
高陽敗退,兀自嘴硬的道:「這火太大了些,小賈,你來看看,可是如此?」
前世有句話:人無用,怪卵痛。
說的就是高陽這等人。
賈平安嘆息一聲,起身過去。
「閃開!」
一群渣渣,做個飯和渡劫似的,像話嗎?
高陽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
賈平安伸手,高陽把鍋鏟遞過去。
「武陽伯。」
兩個侍女知曉自家公主和這個男人的交情,所以很親切的準備打下手。
「不必了。」
洗刷鍋,放油,把少的可憐的作料放進去,翻炒香了之後加水。
水開,加調好的麵疙瘩下去。
煮幾分鐘,賈平安放鹽起鍋。
噴香!
不只是高陽,周圍的人嗅着味道都動心了。
「武陽伯這廚藝,讓人嘆為觀止吶!」
「嘗嘗。」賈平安給了高陽一碗,自己弄了干餅,就着水囊里的水吃了午飯。
「鍋里還有。」高陽提醒了一下。
「某就吃這個。」
干餅子不好吃,吃一口慢慢的咀嚼,若是時間緊的話,那麼就喝一口水快速咽下。
「公主,軍中的將領不能撇下將士們吃好的。」一個侍女低聲說着。
高陽看着自己碗裏香噴噴的麵疙瘩,突然起身,把麵疙瘩倒進了鍋里,然後說道:「拿干餅子來。」
這個娘們!
虎!
賈平安笑了笑,「給公主幹餅子。」
干餅子吃的高陽懷疑人生,「你為何吃的這般香?」
「因為軍中一旦斷糧的話,你只能喝馬血,吃馬肉,甚至只能吃草根。」賈平安沒遭遇過這些,但梁建方他們說過,「所以干餅子就是美食。」
將士們吃干餅子,你吃火鍋燕鮑翅,那你就等着將士們離心吧。
高陽看着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真的與眾不同。
這裏是終南山,不是軍中,可他依舊和麾下保持一致,當然,有特殊,那便是晚上他單獨一頂帳篷。
看看那些百騎看向他的目光,許多都帶着崇敬。
吃完飯,一行人再度往前。
第二天他們開始回返。
從返程開始,賈平安就不許高陽離開自己的視線內。
「回來!」
高陽發現了一朵紫色的花,可遠了些,剛過去就被賈平安叫住了。
「不要離開某五步之外。」
賈平安在看着前方。
高陽察覺到了些味道,「可是有人要動手嗎?」
「來時他們無法判斷咱們的行程,所以那次夜襲有些倉促。如今咱們回程,這便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守株待兔。
陳連旭的人被撒了出去,而百騎的人也開始了哨探。
包東親自帶人出發了。
第一天平安無事。
第二天中午……
前方出現了木屋。
秦嶺乃是華夏龍脈,終南山靠近長安城,在此修煉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其中一部分是想養望,學漢代的那些前輩,若是被貴人看重的話就能飛黃騰達。
一部分人真是想修煉。
樹下,一個男子坐在那裏,他的下半身有一半陷入了泥土中。
聽到腳步聲,男子緩緩抬頭,賈平安甚至都聽到了他脖頸處發出的聲音。
那眼神茫然的看不到任何意義,又清澈的讓人自慚形穢。
這便是苦修士。
他們用這種方式來尋求大道,也就是尋求人生的意義。
眾人看到這一幕,不禁就放鬆了許多。
只要見到人煙,便是安全了。
前方突然傳來尖叫,「敵襲!」
賈平安一把把高陽拉到了自己的身後,吩咐道:「小心箭矢!」
話音未落,右邊有人喊道:「這裏有人。」
這是蹲點式的伏擊。
「放箭!」包東大聲喊着。
箭矢飛舞,右側傳來了慘叫聲。
高陽握着小皮鞭,神色興奮的道:「衝殺上去。」
這個虎娘們!
賈平安罵道:「安分些!」
右側的兩名百騎退了回來,「三十餘人!」
人多勢眾,他們留下也是炮灰。
賈平安冷冷的看着右側,「包東!」
「在!」
「帶着十名兄弟看着左側!」
右側的賊人沖了上來,一波箭雨就被放倒了十餘人。
接着便是近身搏殺。
「武陽伯,他們悍不畏死,怕是死士。」
賈平安當然知道。
前方的陳連旭帶着人也遇敵了,正在廝殺。
高陽問道:「你怎麼不慌?」
賈平安搖搖頭。
高陽回身看了一眼,「那邊沒人,從那裏走吧。」
「這便是常人所想,後退擔心被截斷退路,前方右側有敵,這便是圍三闕一。」賈平安按着刀柄,在觀察着兩處廝殺。
高陽沒有絲毫害怕,反而很是興奮,「你想多了……」
「敵襲!」
身後傳來了包東的呼喊。
高陽張開嘴,不敢相信的道:「你竟然猜到了。」
賈平安漠然拔刀,「躲在某的身後。」
憑什麼?
高陽想扛一回,賈平安看了她一眼。
漸漸硬化了。
高陽嘟囔着躲在了他的身後。
她這才發現,曾經的少年竟然比自己高了半頭,曾經瘦削的肩膀,也漸漸寬厚。
二十餘賊人蜂擁而來。
「他們在此!」
有賊人歡呼着。
撒比!
賈平安從容的道:「給他們一下!」
有百騎拿出了一個小型陶罐,點燃引線後扔了過去。
轟!
陶罐在賊人中間爆炸,周圍倒下了五人,還有數人受傷。
包東帶着人衝殺了上去。
這些賊人悍不畏死,兩人突破了封鎖沖了過來。
高陽的呼吸漸漸急促,伸手按住了賈平安的背,「你閃開。」
這個瘋女人!
賈平安拔刀。
嗆啷!
高陽喊道:「讓我來,小賈,你退後!」
這個女人竟然覺得賈平安上去危險。
賈平安沖了上去。
高陽捂嘴看着,手中拎着的短刀在顫抖。
賈平安險之又險的避過一刀,接着鮮血飆射。
對手的胸脯那裏開了一刀大口子,賈平安已經沖了過去。
第二個賊人暴喝一聲,傾力劈砍。
賈平安避開,接着二人廝殺在一起。
高陽和兩個侍女在顫抖,她是擔心賈平安,外加興奮激動,兩個侍女是害怕。
小賈!
那個賊人看來是頭目,刀法凌厲,賈平安看着有些危險。
高陽咬牙切齒的道:「一天就裝硬漢,一天……小賈!」
賈平安岌岌可危的避開一刀,高陽再也忍不住了,拎着短刀就沖了上去。
公主!
賈平安和對手錯身而過,對手反手一刀,接着準備回身。
這便是過渡的手段。
可賈平安卻驟然止步,橫刀在右側格擋。
鐺!
賊人回身。
人的習慣是有刀就砍,不會想到拳腳。
賈平安一腳踹的賊人身形一滯。
高陽已經沖了過來,一刀砍去。
噗!
賊人背部中刀,但沒事人般的厲喝一聲,「殺!」
橫刀劈砍。
但賈平安更快。
長刀閃過,賈平安避開。
賊人呆呆的站在那裏。
高陽拔出短刀,然後喊道:「啊……」
一刀。
兩刀……
賊人重重的倒下。
「我殺人了?」
高陽茫然,賈平安拉了她一把。
高陽撲在賈平安的懷裏,見一支箭矢從自己剛站着的地方飛了過去。
這是最後的反撲。
「殺光他們!」賈平安的命令很冷酷。
接着就是一場殺戮。
「我殺了人!」
高陽在念叨着,咽喉上下涌動。
賈平安招手,兩個侍女過來後吩咐道:「準備水。」
準備水幹啥?
血腥味開始瀰漫。
高陽乾嘔了一下。
賈平安起身,「跟着來。」
此刻來時的路很安靜。
賈平安帶着高陽到了一棵樹下,「在這吐吧。」
高陽一陣狂吐,侍女這才知道賈平安讓準備水的緣故。
晚些高陽一直在乾嘔,賈平安皺眉道:「那人不是你殺的!」
「就是我殺的!」高陽蹲下又吐了一陣子。
「你問問驗屍的人。」
驗屍人很乾脆的道:「此人的胸腹被武陽伯一刀破開了肚皮,臟腑流出而死。」
「看看背部。」高陽緩過來了些,不服氣的道:「我砍了他好幾刀。」
驗屍的是雷洪,他把屍骸翻過來,臉頰抽搐了一下,「這幾刀……無法致命。」
高陽隨即就神氣了起來,一迭聲的催促大伙兒趕緊走。
掩埋了屍骸後,一行人開始回去。
這一路賈平安很放鬆,半路上高陽問道:「是誰幹的?」
「不要問。」
高陽的性子火爆,要是知道是長孫無忌那伙人幹的,說不得回去就砸了長孫無忌家。
是的!
賈平安斷定這便是長孫無忌的手筆。
那位國舅不知為何,對高陽頗多仇恨。
難道……高陽和他有什麼恩怨?
賈平安問道:「你當年在宮中得罪過誰?」
「沒幾個。」高陽很自得的道:「阿耶當年寵愛我,我只是不喜歡那些笑的虛假的人,那些兄弟姐妹我都不怎麼搭理……」
大唐帝王的子女稍微大一些就開始各自居住,什麼兄弟姐妹情……那和塑料花差不多。
到了李隆基時就越發的狠辣了,通過政變上台的他把那些兒子近乎於軟禁般的丟在一個大宅子裏,令人監視着他們。
這便是皇室父子情。
「外面的……就是親戚。」高陽很是輕鬆的說道:「我最不喜那等陰測測的人,以前見到了就要出言譏諷。」
賈平安問答:「你譏諷過誰?」
他覺得應當不多吧。
「好些。」高陽想了想,「長孫無忌是第一個,當年他喜歡奉承阿耶,但皇后卻不喜歡他那樣,說沒個人臣的樣子,以後會走偏了,就告訴阿耶,別讓長孫無忌居於高位。」
這事兒歷史上有記載,長孫皇后屢次勸諫李世民,讓他莫要對長孫無忌封賞太厚。
那真是個睿智的女人,可惜先帝沒聽她的,長孫無忌就更不用說了,估摸着覺得妹妹在拆台。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以後……繼續吧。」
他想說你以後消停些,可想想消停了那也不是高陽啊!
回到長安後,高陽看着城門,很是遺憾的道:「小賈。」
「幹啥?」
賈平安已經在想念阿福了。
高陽側身看着他,「你是個男兒!」
這不是廢話嗎?
「你放心。」高陽認真的道:「你不告訴我是誰幹的,我知道……你這是擔心我會發脾氣。」
呵呵!
賈平安笑的很是和氣。
高陽突然無奈,「說吧,我發誓不發脾氣。」
女人發誓……
「女人發誓就和牙疼咒一般。」
高陽咬牙切齒的道:「你說不說?」
賈平安搖頭。
高陽冷笑道:「回頭我就去尋皇帝,說你喜歡男人!」
你好毒!
賈平安淡淡的道:「陛下會送一個美女讓某試試,你覺着呢?」
他覺得高陽會敗退。
「那……」高陽咬着紅唇,媚眼如絲的道:「要不我來試試?」
賈平安:「……」
他隨即進宮,給李治說了此行之事。
李治很冷靜的道:「朕知道了。」
沒說查,也不憤怒。
賈平安覺得脊背發寒。
晚些等他走後,李治淡淡的道:「褚遂良回來了?」
「是。」王忠良覺得皇帝的情緒不大對,「說是才將回來,正在沐浴,準備請見陛下。」
李治拿起一份奏疏,上面寫着關於褚遂良的建言。
一來就想讓褚遂良擔任侍中一職,舅舅以為朕沒有主見嗎?
李治把奏疏放下,「讓他來。」
晚些褚遂良來了。
君臣唏噓感慨了一陣子,李治微笑道:「褚卿歸來,朕很是歡喜……」
這是要重用了吧?
長孫無忌說侍中,那也不錯啊!
褚遂良心中歡喜,不禁有些傷感。
李治笑道:「吏部正好缺了人,褚卿便去任職尚書吧。」
褚遂良傻眼了。
侍中呢?
說好的拜相呢?
吏部尚書,合着老夫還要看李勣的眼色?
「兼修國史,光祿大夫,太子賓客。」
李治終究還是給了他臉面。
能參加朝政也不錯。
褚遂良出去就尋了長孫無忌。
「不是侍中?」
長孫無忌變色。
「去查!」
晚些消息來了。
「高陽公主和賈平安去了終南山遇刺。」
長孫無忌擺手。
褚遂良眼巴巴的道:「輔機……」
「暫且忍忍。」
長孫無忌見他茫然,就沉聲道:「最多一年。」
他看着褚遂良鬢角的斑白長發,堅定的道:「老夫在,安心!」
褚遂良深吸一口氣,「老夫歸來,當重整旗鼓,讓那些人看看。」
「正該如此。」
褚遂良出去,準備去禮部。
「賈平安!」
賈平安和老許約好了一起去平康坊吃午飯,正在去禮部的路上。
「褚公。」
老褚回來了,看着精神抖擻,他含笑道:「聽聞你最近很是活潑,老夫頗為欣慰。」
——聽聞你最近上躥下跳的,老夫已經準備好了釘板,拿你當殺雞儆猴的那一隻雞,為自己的回歸立威。
老褚吃爆竹了?
賈平安剛想噴,禮部的人來迎褚遂良,頓時就把他擠到了邊上。
他不知道褚遂良此刻的難過。
說好的侍中變成了吏部尚書,那股子火氣沒壓住,就發泄在了賈平安的身上。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