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的肚子已經很大了。
張天下帶着人整日跟在她的身邊,絲毫不敢懈怠。
此刻武媚就在餵魚。
小小的水池裏,魚兒緩緩遊動。
「這些魚無憂無慮的,就像是孩子。」
武媚拍拍手,身後有人稟告道:「昭儀,皇后那邊來人,說是宮中缺了人手,要從咱們這邊抽五人去幫忙。」
「欺人太甚!」張天下說道:「昭儀,上次皇后那邊讓咱們的人去幫忙……卻是清洗灑掃,還叫咱們這邊的人去清洗水井。」
武媚的眉間平靜,「給她,要多少給多少。」
張天下低頭,「是。」
「有人覺着委屈嗎?」武媚回身看着眾人。
有人遲疑了一下,有人抬頭,也有人低頭。
宮中就是這樣,最是跟紅頂白。
「覺着委屈的可以不去。」武媚的語氣平靜。
沒人敢說委屈,隨後就挑了五個人去皇后那邊。
武媚看看周圍,「我這裏也髒了,都清掃起來,另外……殿內也清掃乾淨。」
身邊人全被趕去幹活,武媚就孤獨的站在水池邊上。
李治帶着人從邊上過來,見武媚獨自站在那裏,就皺眉道:「人呢?」
武媚恍然才發現他過來,急忙行禮。
「此刻還行什麼禮?」李治扶住了她,回身見這裏的幾個宮人都在幹活,就問道:「朕記得這裏的人手不止這些,其他人呢?」
他的眼中有些危險的光芒,王忠良知曉,那些人要倒霉了。
武媚笑道:「皇后那邊說人手不夠,臣妾就調派了些人過去。」
李治看着她,突然怒吼道:「去問問皇后,人手不夠,朕去幫忙如何?」
王忠良嚇的飛奔,晚些去呵斥了王皇后。
回來時,他帶來了武媚這邊的五人。
等李治走後,張天下歡喜的道:「昭儀,陛下看來還是最偏愛咱們這邊。」
「你……」武媚看着他,「帝王從未有什麼偏愛。」
李治只是想收拾皇后和蕭淑妃而已,武媚這般做就給他提供發飆的藉口。目前看來二人之間配合默契,有進一步的合作空間。
「若你以為這便是帝王的寵愛,咱們遲早會成為皇后第二。」
武媚冷靜的宛如冷血。
「昭儀,武陽伯已經在前面等着了。」
武媚的嘴角微微翹起,「他倒是願意去給蕭淑妃說故事,卻忘記了我這裏還帶着孩子的辛苦。」
張天下笑道:「武陽伯說故事,據聞那邊內外都被人圍滿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編造的故事,讓那蕭淑妃也念念不忘。」
說到蕭淑妃時,武媚很平靜,和說到王皇后完全不同。
到了前面,賈平安已經在等着了。
武媚站在殿外,因為大肚子的緣故,身體微微後仰着,問道:「你來說說,這孩子是個什麼?」
這個……
歷史上是個兒子。
而且這個兒子深得你們兩口子的喜愛,可惜最後得了肺結核,身體一直不好,最後早早就去了。
「定然是個皇子。」賈平安很篤定。
武媚笑道:「若是皇子,就讓陛下賞賜你。」
二人坐下,互相問了對方的情況,然後賈平安開始講故事。
「……一群老鼠盯住了糧倉,它們借着夜色偷偷靠近,當進了糧倉時,看到裏面全是米麵,老鼠們歡喜不已,有老鼠說,『那黑貓不良人多半是在睡覺,趕緊搬運……』」
賈平安一個故事說下來,武媚竟然靠在邊上睡着了。
眾人無語。
晚些武媚醒來,精神好了許多,「只是打了個盹,竟然就覺得渾身輕鬆了。」
懷孕到了晚期真的累,所以武媚有些好奇,「你說這個是給孩子聽的吧。」
「孩子雖然還在腹中,可外界的一些動靜卻能感知。此刻說些輕鬆的故事,或是念誦優美的詩賦文章,對孩子以後大有裨益。」
「這便是周文王之母說的那番話吧。」武媚想了想,「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艹!
賈平安發現自己落後老祖宗太多了。
周文王那會兒就有了胎教,而且還挺先進的。
「這個故事不錯,你且寫來,我念給孩子聽。」
於是賈平安又多了個任務。
回到家中,阿福又來纏了他一陣子,賈平安問道:「這是為何?」
杜賀笑道:「阿福今日出去,有人餵了肉,它不肯吃,回家搶了明靜的午飯。」
幹得好!
賈平安揉揉阿福的頭頂,阿福順勢往上爬。
「某可抱不動你了啊!」
賈平安奮力抱起了阿福,覺得就像是抱着一個大型玩偶。
嚶嚶嚶!
阿福頗為歡喜的衝着出來的明靜叫喚。
「阿福對我有敵意。」明靜很平靜的伸出手,阿福果然一爪抓來,若非撤得快,那隻纖纖玉手就會變成一個破布娃娃。
賈平安不知這是為何,就說道:「興許是八字不合吧。」
「什麼意思?」明靜很無奈。
「就是……你不喜歡它,它也不喜歡你。」
賈平安進了書房,開始編寫故事。
老鼠們和黑貓不良人將會成為大唐小朋友的好夥伴,若是能開發周邊就好了。
明靜跟了進來,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翻看,「我發現你是個怪人。」
「為何?」賈平安在想細綱。今日他發現阿姐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得想想辦法才行。
明靜見他頭也不抬,就覺得此人果然是君子,不受美色誘惑,「你明明可以靠着新學來成為宗師,為何要進官場?別說什麼掃把星,你若是肯收我做弟子,誰也無法威脅到你……」
這個女人啊!
她想盡辦法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學新學裏並未向外披露的部分。
「先生。」
趙岩來了,明靜不想走,想偷師。
賈平安看着她。
趙岩看着他。
明靜癟癟嘴出去。
「今日給你說說物理……」
裏面在授課,明靜心癢難耐的在外圍轉悠,每次想靠近些,杜賀就笑眯眯的過來。
在杜賀看來,郎君的學問無人能及,以後傳給子孫,老賈家自然能保千年富貴。
看看聖人家,從獨尊儒術開始,就漸漸的發達了,若是老賈家也成為這樣的家族……
杜賀覺得自己也能跟着名垂青史。
晚些授課結束,晚飯也開始了。
吃了晚飯,明靜又跟着來了書房。
「我拳腳好。」
「我能保護你。」
「我吃的不多。」
「我發誓……」
明靜發現自己說什麼賈平安都無動於衷,就舉手,「我發誓,若是沒有你的允許就把新學教給別人,就讓我……」
她的臉頰顫抖了一下,有些恐懼之色,「就讓我被厲鬼糾纏一生。」
女人罕有不怕鬼的,這個誓言的含金量很足。
賈平安抬頭,「你想學什麼?」
明靜見他鬆口,就走近了些,「我想學如何煉丹。」
「新學裏沒有煉丹的學識,丹藥對於新學而言只是個偽命題。」
賈平安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定然是有的。」明靜的杏眼中多了惆悵,「你為何不肯教我?我都說了拜你為師,一日為師……」
「某不是你爹。」
要想學得會,得跟師父睡!
賈平安覺得這等女人要少招惹,免得哪天被一刀剁了。
明靜拿起一本書,「可我上次卻聽到你說夢話,說到了修煉。」
「某說了什麼?」賈平安從不覺得自己有說夢話的本事。
「你說……」明靜雙手按着桌子,俯身看着賈平安,「你說妖孽哪裏跑,看法寶。法寶就是煉出來的寶貝吧?妖孽……師父當年說人間處處皆是妖孽,要有一雙慧眼識別妖魔,更要煉出慧劍來斬妖除魔,如此方能不墜深淵。」
呃!
這妹紙……
可我竟然說這樣的夢話?
賈平安知曉不說清楚,明靜以後會頻繁糾纏,就認真的道:「某那是夢話當不得真,這裏有個故事,你看看。」
他丟了白蛇傳給明靜。
明靜一看,心中冷了半截。
「新學並無什麼煉丹,新學煉的是人,讓人學會放眼去看世間,去琢磨世間萬物,這是新學。至於長生,明靜……」
賈平安伸手,明靜竟然沒有躲避。
在明靜的額頭前賈平安的手止住了,「你看看什麼能長生不老?不言不語,無情無義,不吃不喝的石頭、泥土……它們都無法長生不老。石頭會風化變為塵埃,泥土會被融入大地。那些無情無義,不吃不喝的東西都無法長生不老,你怎能指望整日吃喝拉撒的生物能升天?」
「可有人吸風飲露。」明靜的信仰在漸漸崩塌。
「吸風飲露可要拉撒嗎?可要用人體嗎?辟穀有之,但那些辟穀之人可能永久不吃?說個最簡單的……」
賈平安伸出手臂。
竟然沒有長長的體毛,好評!
「你不管是在市井中還是在深山大澤,熱了你會出汗對不對?」
明靜點頭。
「冷了你要加衣對不對?」
明靜再點頭。
「冷熱都是人體的感應,並會做出反應,譬如說熱了會通過流汗來散熱;冷了會鎖緊肌膚毛孔,屏蔽冷的侵襲……這般下去,人體就會衰老,無論你做了什麼,身體都會不停的衰老。
興許有人能活一百多歲,但那只是鳳毛麟角。」
賈平安覺得這個女道士魔障了,「就如同是少女修道,當她四五十歲時,身體肌膚可還能如初嗎?」
他看着明靜,「你如今可是剛修道時的模樣?」
明靜搖頭。
「這個世間沒有長生不老,也沒有飛升,唯一有的便是……修心!」
明靜面色慘白,「那師父說過人間處處皆是妖孽,要修煉出一雙慧眼和慧劍,斬妖除魔。」
賈平安笑了笑,「人要求得自在,首要便是修心。有人在鬧市里心念不動;有人不能,於是便遠離人煙,求得遠離貪嗔……所謂妖孽,人間處處皆是貪嗔,貪嗔導致人苦,人在充滿貪嗔的紅塵中打滾,備受煎熬,這便是地獄……」
「人間便是地獄?」明靜訝然。
「何為妖孽?」賈平安認真的道:「貪嗔便是妖孽。而慧劍便是不動心,心中生出貪嗔,以不動心為劍,斬了便是。」
他覺得自己已經圓滿了。
明靜心中大震,一把抓住賈平安的手,「那何為自在?」
賈平安看一眼她的手……哥不是你師父啊!
賈平安說道:「所謂大自在……人生來就要吃喝拉撒睡,為此生出貪嗔,為此沉迷於酒色財氣中,苦而不自知。若要想求得自在,就要勘破酒色財氣四堵牆。所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當你看淡了得失之後,便是大自在。」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明靜鬆開手,退後幾步。
燭光蕩漾着,賈平安端坐在那裏,腦後仿佛帶着一圈光暈。
明靜突然稽首。
賈平安先是雙手合十,然後趕緊稽首。
「我還是不明白。」
明靜跑了,回到房間躺下。
賈平安覺得這妹紙純屬是吃飽撐的。
……
晚上賈平安睡的挺好,卻聽到了敲門聲。
「誰?」
「我!」
明靜的聲音在半夜傳來,賈平安打個寒顫,「何事?」
「你既然說要勘破貪嗔,要跳出四堵牆才是自在,那你為何……你在百騎為官,你看女人先看胸脯再看臉,你喝酒越喝越興奮,你掙錢了也高興……你覺着委屈了還會叫罵,這些難道不是貪嗔嗎?」
「某不是出家人啊!」賈平安想死,就隨口丟了一句話,「有人出世求自在,有人入世求圓滿,不管如何,心中有目標,便能殊途同歸。」
外面安靜了下來,賈平安覺得自己忽悠功力大進,睡覺!
「可入世如何求圓滿?」
賈平安壓着火氣,「貪嗔不斷,世外也如紅塵。如此不如在紅塵中打滾,感悟貪嗔,體驗貪嗔,最終看淡貪嗔。其實一句話,你是人。人活着就要吃喝拉撒,天經地義。什麼貪嗔都是由此引出的煩惱。有人不喜歡這等煩惱,於是便遠離紅塵。懂了嗎?」
門外沉默了。
賈平安覺得這個女人真軸,「所謂的自在,所謂的出家,這只是一種生活態度,明白了嗎?沒有長生不老,你見到有人受苦便會流淚,會施捨,你覺着有生皆苦,於是勘破了人生,無欲無求,隨遇而安,這便是神仙。」
在自己房間裏睡的四仰八叉的阿福吧嗒了一下嘴,覺得熊生很爽。
門外傳來了明靜的聲音,「那你既然勘破了,為何還留戀紅塵呢?」
「因為某覺着紅塵有趣。」
賈平安又等了一會兒,外面腳步聲遠去。
第二天凌晨賈平安起床,打着哈欠出門。
明靜已經開始練拳腳了。
見到賈平安,她拱手,「你有大智慧,昨夜我受益良多。若是師父在定然能和你交談甚歡。其實我覺着紅塵……也不苦。」
這妹紙總算是得了答案。
才將到了百騎沒多久,就聽到外面有人歡呼。
「西南大捷!」
賈平安心中一喜,「可是白水蠻?」
沒人回答,賈平安乾脆就自己出去看。
一出百騎,就見兩側那些官吏在歡呼。
賈平安逮着一個官員問道:「可是西南平定了嗎?」
官員說道:「趙總管領軍討伐白水蠻,那些蠻子領軍廝殺,被趙總管擊潰,隨即大雪,那些蠻子凍死大半,隨即趙總管領軍追殺,俘獲敵酋多人,那些據守的蠻子也都死的死,降的降,西南平定了。」
「趙總管擊敗了白水蠻,隨即就天降大雪,可見是天佑大唐啊!哈哈哈哈!」
周圍的官吏都在笑,那種自豪……
「久違了!」
這次西南蠻攻打州縣,換做是大明,大概就相當於奢安之亂,可大唐只是派出了一個左領軍的將軍去討伐,一戰潰敵,進而平息了西南之亂。
這便是大唐的實力。
賈平安心潮澎湃的看着那些官吏,想起了後來的南詔之亂。
要未雨綢繆才是,把西南那一塊給穩固下來,大唐才能放手去看世界。
「武陽伯!」
一個小吏飛也似的跑來,「大將軍相召。」
「哪個大將軍?」
賈平安吃多了虧,下意識的問道.
「盧國公。」
果然不是梁建方。
操蛋,要是跑錯了,晚些難免要被一頓咆哮。
賈平安一路去了左屯衛。
「趙孝祖乾的漂亮,一戰潰敵,隨即大雪令敵軍無法抵抗,趙孝祖卻不肯止步,一路追擊,最終一戰平定西南。」
梁建方的聲音很大,堪稱是中氣十足。
「小賈來了。」
程知節招手,賈平安進去,見桌子上擺着一份地圖。
梁建方指着西南方向,賈平安一看,有人在上面畫了幾條線。
「看看趙孝祖的進軍,乾的不錯。」
梁建方很是欣慰的說道:「你也不錯。」
和我啥關係?
賈平安不解。
程知節和梁建方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來。
蘇定方說道:「某說了什麼?某說小賈定然不是那等邀功之人,果然吧?哈哈哈哈!」
什麼邀功?
賈平安真心不解,但……先裝了再說。
於是他一臉老實孩子的模樣。
程知節說道:「趙孝祖的捷報里提及了馬蹄鐵,說那邊地形複雜,山路也不少,有了馬蹄鐵,騎兵才能一路追殺,不怕傷了馬蹄。而有了馬蹄鐵,大車也能拉的又多又快……馬蹄鐵可謂是背後的英雄,小賈!好小子!」
「哈哈哈哈!」
程知節拍打着賈平安的肩膀,「老夫剛上了奏疏,為趙孝祖請功,也為馬蹄鐵請功。少年人,要努力!咱們這些老東西都在看着你們!」
「是。」
這個大唐是積極向上的,老帥們並沒有敝帚自珍,而是在積極的培養年輕將領,並在此後的歲月里開花結果。
而賈平安就深得老帥們的看重,幾番提攜,幾番維護。
「好好干!」梁建方笑吟吟的看着他,目光溫和。
「回頭有不懂的去問老夫。」蘇定方笑的很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