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按理說即便是康東平回來,進宮也應該是明天一早進宮才是,但是康大將軍剛回到長安城裏,便着急忙慌的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衣裳之後,騎馬進宮去了。
到了朱雀門門口,康東平才讓守門的禁衛層層通報,大概過了一柱香時間,就有小太監過來引路,對着康東平躬身行禮:「大將軍,聖人召您進甘露殿。」
甘露殿是天子平時讀書的地方,也就是所謂的御書房。
康東平面色嚴肅,低頭道:「請公公帶路。」
這個小宦官一路在頭前帶路,很快就從皇城走到了皇宮,進了宮門之後,一個一身紫衣的老太監,才提着燈籠出現在康東平面前,康大將軍見到這個宦官之後,立刻微微低頭行禮:「衛公公。」
衛忠也微微欠身,行禮道:「大將軍一路辛苦,且隨咱家來罷。」
康東平點了點頭,跟在衛忠身後,不一會兒就走到了甘露殿門口,此時甘露殿裏依舊燈火通明,長相粗獷的康大將軍,這會兒倒像是一個守禮的文臣一樣,對着衛忠低聲問道:「這麼晚了,康某沒有打擾聖人歇息罷?」
「這倒是沒有。」
衛公公面色平靜,淡淡的說道:「近年以來,陛下每天都要到兩三更才能歇息。」
康東平滿臉肅然,低聲道:「聖人為夙興夜寐,為國操勞,真是辛苦。」
衛忠呵呵一笑:「大將軍也辛苦。」
「大將軍且在這裏等一等,咱家進去通報一聲。」
「衛公公請。」
衛忠邁步進了甘露殿,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重新走出來,把康東平引了進去,康東平進了甘露殿之後,立刻跪伏在天子面前,以頭觸地,神態謙恭。
「臣,康東平,叩見陛下,陛下聖躬金安。」
坐在軟榻上的天子,並沒有立刻讓康東平起身,而是靜靜的打量着這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朔方節度使,過了許久之後,他才緩緩說道。
「朕安。」
「你起身罷。」
康東平從地上爬了起來,依舊低着頭,神態恭謹:「臣夜半面君,打擾陛下歇息了。」
「擾不着,朕已經好些年沒有能早睡了。」
說到這裏,聖人瞥了一眼康東平,意味深長第說道:「睡不着啊。」
康大將軍低頭道:「為國家計,陛下還是要注意龍體才是。」
「上了年紀,睡不好也是難免的。」
說到這裏,聖人瞥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康東平,淡然道:「自從康大將軍數年不回長安,朕就更不怎麼睡得好了。」
康東平聞言,臉色驟變,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不止。
「臣,惶恐之至……」
他聲音都帶着一些顫抖了:「陛下明鑑,近三年以來,契丹人頻頻擾邊,朔方戰事不斷,臣蒙聖恩,忝掌朔方,自然不能棄邊疆於不顧,置黎庶於虎口……」
「幾年不見,康大將軍倒是有幾分文采了。」
老皇帝淡淡的瞥了一眼康東平,語氣聽不出喜怒。
「平時戰事頻頻,沒有時間回長安來,你的兄弟一出事,你便有時間回來了?」
康大將軍額頭冒汗,跪地叩首道:「回陛下,朔方戰事的軍報,臣均有上報兵部,陛下可以去兵部調閱,近三個月以來,契丹人確實安分了一些,三個月之前,舍弟還不曾出事,臣……不可能未卜先知。」
「臣從軍近二十年,不敢說戰功赫赫,但是絕對是忠於大周,忠於陛下的……」
天子面色稍霽,從軟榻上站了起來,緩緩問道:「大將軍這麼晚進宮來見朕,是為了你那個兄弟罷?」
對於這一點,康東平沒有否認,他低頭沉聲道:「是。」
「你兄弟這幾年在長安,做下這麼多惡事,你這個做兄長的,如何看?」
康大將軍深呼吸了一口氣,咬牙道:「回陛下,舍弟固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
「臣雖然在朔方,但是對於舍弟的案子也稍微了解了一些,如今舍弟身上,就只剩下一個藍田縣令韓有圭的案子,這個案子審到現在,也已經有了一些結果,等臣的妻弟程敬宗從嶺南回來,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說到這裏,康東平頓了頓,繼續說道:「假若舍弟真的殺了韓縣令一家,他自然應該給韓縣令償命,他一家人都應該因此獲罪,但假若是臣的那個妻弟所為,舍弟最多也只能算是一個包庇縱容之罪……」
「若是如此,臣以為,舍弟不當死……」
「你們倒是兄弟情深。」
聖人面色平靜,開口道:「為了康東來這個兄弟,你就硬生生的讓程敬宗去死。」
康東平跪在地上,以頭觸地。
「陛下,臣只求一個公道,若不是程敬宗所為,臣也不會去冤枉他。」
「臣只有一句話……」
說到這裏,康東平抬起頭,聲音鏗鏘有力。
「康東來當死則死。」
這位大將軍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若他不當死,便不該死……」
聽到這句話,聖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康東平。
「若你兄弟當真是被冤枉的,那麼你康東平因何千里迢迢的趕回長安來?」
「臣是家中長子,家中兄弟下獄,臣自然應該回來。」
康東平聲音低沉:「有冤申冤,不能讓人害了他。」
「若是沒有冤屈,臣也應該回長安來給他收斂屍體。」
「好一個收斂屍體。」
聖人笑呵呵的看了康東平一眼,輕聲道:「若是朕要借着這個機會,罷了你朔方節度使的位置呢?」
康東平跪在地上,面色不變,低頭道:「臣是大周的臣子,無論坐在什麼位置上,都是替大周出力。」
聖人呵呵一笑。
「無緣無故罷了你的職,你不生氣?」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康東平神態恭謹,恭聲道:「臣自做官以來,受雨露多矣,此君父之大恩,君父若施雷霆,也是臣的福分。」
「好一個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聖人終於從御階上走了下來,他繞着跪在地上的康東平轉了一圈微微眯了眯眼睛。
「朕記得你康東平,以前是一個不善言辭,只會打仗的漢子,怎麼這番回京,突然變得能說會道起來了?」
老皇帝臉上的笑意收斂,低聲道:「莫不是你來見朕之前,與誰預演了一遍,提前準備好了說辭?」
康東來渾身一顫,抖如篩糠。
「聖人明鑑,臣方才所言,俱發於內心。」
「臣只是這些年在朔方,讀了不少兵書,也看了一些讀書人看的書,因此說話與以前稍有不同了……」
康大將軍額頭上俱是汗水,聲音顫抖。
「臣絕然不敢欺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