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貢院之後,林昭忍不住大口呼吸新鮮空氣,過了許久之後,才緩過來。
那個牢房裏環境惡劣只是一方面,最讓林昭受不了的,就是擺在房間裏的馬桶。
那個馬桶,是沒有人給你倒的,兩天時間裏的穢物統統在裏面,雖然有蓋子可以遮掩一些氣味,但是整個貢院裏那麼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氣味何其難聞?
好在現在還初春,天氣不熱,要是到了夏天考試,林昭估計自己是絕對撐不了兩天的。
大口呼吸了好一會兒之後,林昭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才清醒過來,他剛回過神來,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三郎,可好些了?」
林昭連忙抬頭一看,只見林夫人就站在他的旁邊,面帶微笑:「當年你七叔從貢院裏出來的時候,也是你這番模樣,不過他比你還要狼狽一些,險些就吐了,回去之後好幾天都沒能吃下飯。」
林昭搖了搖頭,起身對着林夫人行禮,然後苦笑道:「多謝叔母,侄兒好多了。」
林夫人笑了笑,開口問道:「三郎答得如何,可還滿意麼?」
聽她提起這個,林昭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開口道:「叔母且靜等好消息把,等今年放榜,咱們林家就要有第三個進士了。」
越州林氏,如今是有兩個進士的,其中一個自然是國子祭酒林元達,另一個則是二房那邊的明經進士,如今在越州的臨州任知州。
聽到林昭這句話,林夫人笑着說道:「若三郎真中了進士,咱們林家便要出名了,叔侄兩個人先後進士及第,還都是少年得意,這名聲傳出去,越州的大伯以後恐怕要一直派人在祖墳那裏守着了。」
林昭今年才十五歲,如果中了進士,便立刻會名揚天下,哪怕他不是第一名,估計也會蓋去今年狀元的風頭。
而他跟林簡是叔侄的事情,也會隨之傳遍天下,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要眼紅越州林氏的氣運,在這個篤信風水的年代,是真的會有人大半夜偷偷把家裏人埋進林家祖墳的!
林昭有些無奈的苦笑道:「哪裏有叔母說的這麼誇張,等大兄在衡州的事情了了,明年也可以參加科考,二郎明年進國子監,再有兩三年也可以參與科考。」
說到這裏,林三郎對着林夫人笑道:「到時候叔母家裏一門三進士,這才是真正的佳話。」
「怎麼到了三郎嘴裏,進士及第如同大白菜一樣了?」
林夫人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咱們林家一百多年裏,明經進士倒是不少,可真正進士及第的,連同你七叔在內也就三個人。」
說到這裏,她低眉道:「能中個明經倒也不錯了,我娘家的弟弟,考了半輩子功名了,至今一事無成,連州郡的舉人也沒有考中。」
說完這句話,她笑着看向林昭,開口道:「三郎在貢院呆了兩天,想必憋壞了,馬車叔母已經備好了,咱們先回家去,叔母給你準備了一些清淡的吃食,先吃着。」
林昭點了點頭,對着林夫人低頭行禮:「多謝叔母。」
兩個人說了幾句話之後,便起身上了馬車,一路回到了平康坊林家,此時林家家裏的下人早已經熬好了一鍋白粥,端到了林昭面前。
他被噁心的兩天時間,這會兒能吃點清淡的再好不過,喝下兩碗粥之後,林昭便覺得有些乏了,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好好睡了一覺。
等他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酉時,天色已經全黑,林昭剛從床上起身,就有林家的丫鬟過來伺候他穿衣裳,一邊幫着林昭整理衣裳,一邊說道:「昭公子,老爺說了,等您醒了之後,要您去書房見他呢。」
白天的時候,因為林簡要去國子監上班,便沒有去貢院接林昭,這會兒已經是晚上了,他自然是想見見林昭的。
林三郎點了點頭,用熱水洗了個臉,便熟門熟路的朝着林家的書房摸去,沒過多久他就到了書房門口,伸手叩門道:「七叔,侄兒來了。」
裏面很快傳來一個溫厚的聲音:「門沒有閂,你進來就是。」
林昭點了點頭,推門走了進去,對着林簡拱手道:「七叔您找我?」
林簡點了點頭,伸手示意林昭坐在自己對面,然後把自己手裏的毛筆遞了過去,開口道:「把今日常科的題目以及答卷寫下來與我看一看。」
林昭伸手揉了揉腦袋,大致回憶了一番白天寫的內容之後,便開始提筆書寫,他每寫完一張,便遞到林簡面前,然後自己接着寫下一張。
大概過了大半個時辰的樣子,林昭才把在貢院寫了兩天的內容統統寫了出來,他停下毛筆,深呼吸了一口氣:「七叔,大概就是這些了,即便記憶有些查漏,最多也就是錯幾個字,不會差太多。」
此時林元達正在翻看林昭的第二篇時策,看到「持節者多,盡力者少」幾個字的時候,元達公微微皺眉,搖頭道:「若你中了進士,這文章是要貼出去給人看的,你這樣寫法,是要得罪人的。」
林昭有些無奈的苦笑道:「這個題目侄兒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出解決的辦法,只好取巧分析分析現狀了,於得罪人……當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況且拿着節度使大將軍平日裏日理萬機,恐怕也沒有閒工夫理會我。」
林簡搖了搖頭,李煦往下翻,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孝字,以及林昭所寫的那首詩。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只這一句,就讓林元達心中一震,他長嘆了一口氣,感慨道:「若我是考官,只這一首詩。便值一個進士及第的功名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再往下翻去,看到了林昭那篇平平無奇的賦。
整體看了一遍之後,元達公緩緩說道:「我整體看了一遍,沒有錯字,也沒有觸碰避諱,這一點還是不錯的。」
「雖然那首詩寫的極好,但是每個考官喜好都各不相同,判卷的方式也不一樣,其他人閱卷,未必就能像我這樣,欣賞你這首詩。」
說到這裏,林簡抬頭看了看林昭,聲音低沉:「在我看來,三郎你這份卷子,在可中可不中之間,那三郎你先前為何那樣篤定自己一定會中進士?」
聽到這個問題,林昭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見實在瞞不下去了之後,他才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
「咳,那個七叔……我上面有人。」
「有人?」
林元達大皺眉頭:「什麼人?」
林三郎對着自己的叔父的眼睛看了一眼,硬着頭皮,咬牙道:「宮裏的人…」
林簡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後緩緩舒展。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