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這句話,原本是不應該跟任何人說的。
就算是太子親自問他,他也只會答「尚好」兩個字,但是林簡不太一樣。
這位國子監的大宗師,不止是林昭的叔父,更是林昭的貴人,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林昭在朝中最值得依靠的力量。
在林簡面前,這件事就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一來是因為林簡應對這種朝堂大事,經驗要比林昭豐富得多,更重要的原因是,林昭可以確信,自己這個七叔不會害他。
聽到林昭這句話之後,經歷了朝堂二十年風雲的林元達,也不禁臉色微變,他抬起頭看向林昭,聲音低沉:「這種話,不要在國子監里說。」
「咱們去平康坊。」
說罷,林簡便引着林昭離開了自己的班房,尋到了國子監丞,打了一聲招呼之後,便離開了國子監。
這就是衙門主官的好處了。
一般來說,不管是什麼衙門,只要你成了主官,便不再受考勤約束,也就是說不再有上班下班這種概念,只要上面的衙門不找事,自己衙門裏沒有大事,想什麼時候下班便什麼時候下班。
離開了國子監之後,林簡把林昭拉上了自己的馬車,趕往平康坊。
一路上,叔侄兩個人並沒有說太多話。
到了平康坊林家之後,林昭先是去向林夫人見禮,然後就被元達公拉進了自己的書房裏,此時,這位大宗師滿臉肅然,看向了自己的侄兒。
「三郎你…都知道些什麼?」
林昭坐在林簡對面,苦笑了一聲:「七叔,你也知道這段時間我經常出入宮禁,昨日我回長安之後,便去了一趟宮裏,見到了聖人。」
「如今,聖人的身體,應該已經十分糟糕了。」
林昭看向自己的叔父,低聲道:「與我一同去滎陽的那位道門天師,也說聖人已經傷神到了極處……」
「雖然侄兒不太懂得醫術,也不知道聖人這種情況還能堅持多久,但是有一件事侄兒可以肯定。」
說到這裏,林昭頓了頓,然後咬牙道:「那就是……聖人恐怕很難再好起來了。」
如今皇帝的身體狀況以及精神狀況頗為糟糕,已經不僅僅是神經衰弱這麼簡單了。
先前林昭在長安的時候,皇帝還沒有怎麼進藥,大半個月之後,甘露殿裏已經可以聞到一股濃烈的草藥味道,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皇帝的模樣比起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今年是乾德十年,皇帝的年紀已經接近六十歲了。
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高壽,在皇帝這個職業里,更是高壽。
到了這個年紀,他已經很難在從這場大病之中恢復過來,況且這一次不僅僅是身體上出了問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問題。
按照這個時代的說法,皇帝是被「夢魘」給糾纏住了。
除非他能夠突然想開當年的事情,再加上有名醫能夠調理好他的身子,否則很難能夠恢復過來。
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林元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久久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他才抬起頭看向林昭,聲音沙啞:「這件事,止於你我叔侄二人,再不能說給第三人知曉。」
林昭點了點頭,輕聲道:「侄兒明白其中厲害,自然不會到處說,之所以說給七叔聽,是因為……」
他看了看林簡,低聲道:「因為七叔您是太子的老師,必要的時候可以把這個消息相告太子,讓他早做準備,可以佔據一些先機。」
這個時候,林昭是沒有辦法選擇站隊的,因為他的「體量」太小了。
這就像是賭博一樣,林昭現在的賭注不夠,即便知道了篩盅里的點數,下注也贏不了太多。
但是林簡可以。
作為只差一步便可以入政事堂拜相的儲相,他現在的份量已經足夠重,如果他出面下注太子,將來的收益自然極大。
他們叔侄,現在算是利益共同體。
元達公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色嚴肅的搖了搖頭:「陛下一日尚在,便是一日的君父,君父染恙,我等臣子不思替君父治病求醫,反而思量君父身後之事,便是不忠不孝。」
林簡這個人,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讀書人,他的所思所想以及言行舉止,便是這個時代士大夫的模板,有這種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當然了,這個時代的士大夫,雖然明面上都會跟林簡說出同樣的話,但是很少有人能做到像林簡這樣,言行合一。
林昭點了點頭,對着元達公笑了笑:「我都聽七叔的。」
林簡點了點頭,開口詢問了一些關於滎陽鄭氏的事情,得知鄭溫的屍骨將會葬回滎陽鄭氏祖墳之後,他微微點頭,開口道:「這是好事,當年大周風雨飄搖,全靠鄭相這種救時宰相,才能慢慢恢復過來。」
說到這裏,林簡微微嘆氣:「少年時,為叔一直很傾佩鄭相。」
林昭與林簡閒聊了兩句,略微猶豫了一番之後,開口道:「七叔,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你知會一聲。」
林簡看向林昭:「你說就是。」
「北疆……康家可能要造反。」
林昭低聲道:「按照我收到的消息,康東平前幾年便開始採買糧草鐵器,又與突厥人西域人大量往來,如今朝中康貴妃母子敗局已定,康東平多半不肯投子認輸,一定會拼上一拼的。」
聽到這句話,林簡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後苦笑道:「這件事……與我說也是無用,我為官以來,從未接觸過任何兵事,如今的東宮,也不可能接觸到任何兵權,而且這種時候……」
「即便把這件事情捅出去,聖人不出面,朝廷也沒有辦法對此做出反應。」
「甚至於朝廷為了維穩,還會把出來說話的人下獄。」
大宗師聲音沙啞:「只能等康東平先動,朝廷才能有所動作。」
這話倒是沒錯,康東平作為北疆的大將,手握重兵,他不豎旗造反,朝廷便不太可能主動發難,況且這個時候正是皇權交替的時候,更不能有什麼太大的動作。
林昭低頭想了想之後,開口道:「按照陛下的佈置,是用朔方節度使齊師道,來掣肘制衡康東平,兩個人相距不遠,假使康東平造反,多半會想辦法對齊大將軍動手。」
說到這裏,林三郎輕聲道:「我與齊家有一個交情,這兩天我去見一面齊大將軍的長子,讓他給齊大將軍寫一封家信,提醒齊大將軍小心刺殺暗算。」
「只要齊大將軍的朔方軍安穩,康東平即便作亂,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亂子。」
大宗師聞言,先是嘆了口氣,然後搖頭苦笑了一聲。
「不曾想這種社稷大事,還要靠三郎你來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