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氣爽,泉水清澈,可見其中游魚幾許。
人心卻是難測難見。
沈約要賭的時候,看着楊么的眼睛,楊么沒有迴避目光,只是道:「先生說笑了。」
「我不是說笑。」沈約堅持道。
楊么凝望着沈約,「楊么自知是個心狠手辣之輩,但在今日,卻決心做個改變。先生為人,楊某很是欽佩。」
沈約喃喃道:「我沒做什麼。」
楊么堅持道:「但在楊某眼中,先生着實做了太多。世人常用自己的心意,硬轉旁人所為,楊某見多了恃強凌弱之輩,楊某以往,亦是這等人物,可在今日,當楊某見到了先生,才知道恃強不見得欺弱,反倒會扶弱。」
沈約沒有從楊么眼中看到任何狡詐之意,也沒有看出他言行不一的舉動。
他不是聽別人所言來判斷對方,他從來都是看對方行為的。
最少這一刻,楊么是真誠的。
「先生和水寨眾人毫無瓜葛,卻終出援手,先生知道楊某無惡不作,還能耐心開解,從不強迫楊某說出不願的事情。」
楊么目光堅定道:「這樣的先生,楊某恨不能多年前遇得。如今楊某落魄,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只要先生吩咐,楊某力所能及,定當赴湯蹈火,何必做賭來約呢?」
沈約看着楊么明閃閃的雙眼,終於笑笑,「希望你記得今日所說。」
他順着溪流向上遊走去。
「先生要去哪裏?」楊么不由問了句。
沈約沉吟:「要去上京,就要先出了這裏的山脈,找人問下路再說。」
楊么不由問道:「先生知道上流有人?」
略有沉吟,楊么已道:「有人則需聚水背山安居,依楊某所見,這裏若有人居住,應在溪水下游處不遠。」
他窮困起家,雖第一次到了北方,可對於地理分析絕對不弱。
古人對環境的研究多體現在風水之說。
風水說本是古人智慧結晶,亦是古人尋找安居之地的一套理論,不過因被欲望沾染,逐漸和迷信掛鈎,越傳越玄、越玄越不靠譜的居多。
簡單的舉例,你住在空氣新鮮流暢的地方,自然神清氣爽,精神旺盛,做事情才可能順遂,你總是呆在陰冷污穢的地方,無疑自降體能。
體能一降,百病皆至,進入惡性循環中,你卻將問題推為什麼陰鬼所為,那不但是無明,而且是蠢笨。
沈約笑笑,「我信楊寨主的經驗,不過我方才聽到有鳥兒鳴叫中途斷絕,如被弓箭射中。」
楊么絲毫不笨,立即道:「先生懷疑有獵人就在左近?」
他方才心情激盪,倒沒有聽到哀鳥之聲。
沈約止住了腳步,楊么以手按刀,亦向山側一旁的岩石望去,鼻翼動動,低聲道:「有血腥氣,我去看看?」
楊么嗅覺敏銳,觀察力亦是驚人,不然當初何以憑花瓣垂落、洞口香氣就辨別有敵在左近,進而做好準備,認出岳銀瓶?
沈約止住楊么,「是個獵戶,不用動手。」
楊么立即垂下按刀之手。
沈約揚聲笑道:「我等偶至此間,並無惡意,只想問問道路,還請指點。」
楊么不由道:「這裏如果離金人所在地不遠,只怕儘是金人,恐怕聽不懂我們說什麼。」
沈約微笑道:「但他總能看到我們的善意。」
楊么一怔。
沈約緩緩道:「只要你有善意,有心人是能看得出來的。」
楊么沉吟不語,一時間倒覺得沈約所言着實有着太多深意。他一生和孤苦、強橫相伴,近些年來展現的只有霸道風範,聽沈約所言,想起以往結義兄弟相聚的時光,略有黯然。
岩石後終於走出一獵戶模樣的人,手持獵弓,腰間繫着兩頭野兔和一隻野鳥,狩獵收穫顯然不多。
走上前來,那獵戶看了沈約一眼,卻打量了楊么半晌,吱呀說了半天,楊么完全不懂,沈約卻點頭道:「好。」
楊么有點詫異,「先生聽得懂女真話?」
沈約搖搖頭,「聽不懂,但看得懂,他好像邀請我們去他的地方坐坐。」
楊么有些狐疑,不過見沈約跟隨那獵戶向小溪下遊走去,終究還是跟隨。
那獵戶帶着二人近了一間獵人才會居住的小屋,房中有個黑小子,似是獵戶之子。獵戶將兔子交給兒子,然後讓二人在房中安坐,又向二人比划了一會兒,出了房門。
楊么只感覺有着說不出的古怪,推窗向外看了半晌,皺眉道:「獵戶走遠了,好像要出山的模樣。」
沈約「嗯」了聲,緩緩坐了下來。
楊么見狀不由道:「先生想必也是餓了,我們隨便吃點,在這裏過上一晚,明天趕路也好。」
他說話間,出門去和那黑小子交談半晌,可無疑是雞同鴨講,什麼也沒說明白。
那黑小子很是勤快,宰兔去內臟,拿去溪水邊洗了乾淨,然後支架生火,烤起兔子來。
不多時,烤肉香氣傳來,那黑小子拿了一隻烤兔送進來,順便還拿了幾個硬梆梆的饃饃以及飲水。
沈約拿起一個饃饃才要吃,楊么突然按住他的手,「先生不覺得有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沈約反問道。
楊么緩緩道:「可能是楊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尋常獵戶縱是好客,也不至於眼下這般行為。那獵戶讓兒子烤好兔子,對我們招待的着實熱情。」
見沈約看着他,楊么微顯不自在,「我不是說熱情招待不好,但只怕他是有詐的。」
沈約笑笑,「你看他兒子有詐嗎?」
楊么沉吟片刻,終於搖搖頭。
他和那黑小子交談,就是為了查看對方為人,不過並沒有看出那小子的問題。
沈約又道:「你以為那獵戶離開是為了什麼?」
楊么再次搖頭。
沈約隨即道:「獵戶既然是金人,你就應該知道這裏多是金國的地盤。」不等楊么點頭,沈約再道:「你覺得我們是偶然到了這裏嗎?」
楊么怔住,「先生的意思是?」
他以往也是自命不凡,雖下定決心不想再做楊么,可昔日能力仍在,也保持着往昔的謹慎,不想在沈約面前,居然有太多事情不知。
可他看出沈約明顯知道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