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那你乾脆就真的向我們投降算了!」
酒壯慫人膽,蘇郡丞突然大吼出來的這句話,一下子就壓住了胡植和蔣昌等醉鬼的哭鬧喧譁,讓他們一起驚訝扭頭來看蘇郡丞,已經喝得頭重腳輕的蘇郡丞則是搖頭晃腦,又說道:「明府,既然你還不想死,那事情也很容易,只要你帶着江州的軍民百姓向我們大漢軍隊投降,那你就一定能夠活命,還能夠升官發財,榮華富貴,一輩子享受不完。」
心底還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之前坐在地上哭喊的胡植掙扎着站起了,腳步踉蹌的走到蘇郡丞面前,一把揪住了蘇郡丞的衣領,獰笑說道:「匹夫,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你果然是來勸本官投降的對不對?」
「對又怎麼樣?不對又怎麼樣?」已經徹底喝懵的蘇郡丞破天荒毫無懼色,笑着反問道:「難道你還會真把本郡丞給扔進鼎里烹了?」
「你以為本官不敢?」胡植的額頭青筋開始暴跳。
「那你來呀?」蘇郡丞大吼,咆哮道:「你不怕給本郡丞陪葬就來啊!你這個匹夫難道不知道,你在江州是多不得軍心民心?你烹了本郡丞,等於就是烹了你自己,我們大漢軍隊攻破了江州以後,自然會有人給本郡丞報仇,到時候你只會死得更慘!」
「本官不怕!」胡植紅着眼睛大吼。
「不怕?那你剛才哭個卵蛋?」蘇郡丞吼得更加大聲,吼叫道:「你自己剛才還承認,司馬望老匹夫的監軍王渾藉口去巴西稟報軍情是臨陣脫逃,把你扔在江州等死送死,江州的水師士卒恨你,郡兵恨你,老百姓更恨你,隨時都有可能打開城門投降,你已經死定了!本郡丞想辦法救你的命,你還不趕緊謝我?」
「匹夫,聽我一句勸。」徹底斷片的蘇郡丞還拍了拍胡植的肩膀,說道:「投降吧,我們大漢軍隊不會虧待了你,投降以後你不但可以繼續享受榮華富貴,還可以天天吃到罐頭糖果午餐肉這些好東西,怎麼都比白白送命的強。」
「本官來自中原上國,怎麼能向你們蜀人這種蕞爾小國投降?」
胡植的聲音有些軟弱,蘇郡丞則破口大罵道:「狗屁的中原上國,你們晉國是怎麼來的,你難道不知道?從曹家人手裏的偷過來的!曹家的江山又是從那裏來的,從漢獻帝手裏面搶過來的!不是偷就是搶,虧你們還有臉自稱中原上國!」
「兄弟,還是那句話,聽我的勸,投降才是你活命的惟一辦法。」
蘇郡丞又拍了拍胡植的肩膀,說道:「以前我在上游的江陽當兵的時候,就聽說過巴州的百姓士卒有多恨你,個個恨不得吃你的肉,寢你的皮,所以我敢打賭,你如果拒不投降,江州的百姓士卒不但會打開城門向我們大漢軍隊投降,還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剁成肉醬,你總不想死了以後被人剁碎了餵狗吧?」
胡植的手慢慢鬆開,蘇郡丞則又說道:「兄弟,你再摸着良心想一想,這幾年來,你在江州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有多少士卒被你殺了頭,被你毒打了軍棍?又有多少老百姓被你害得生了兒子不敢養,把兒子扔出家門活生生餓死?你就不怕那些小孩子變成冤魂,纏着你不放?你就不怕那些被你殺了頭的士卒到東嶽帝君面前告狀,讓你死了以後也不了陰曹地府,只能永遠當一個孤魂野鬼?」
「我是被朝廷逼的,我是為了他們好。」胡植又緩緩流下了眼淚,哽咽着說道:「巴州距離東吳太近,我如果不練好兵,造好船,東吳狗賊來了,我拿什麼保境安民?」
「可人家要領你的情啊?」蘇郡丞重重打了一個酒嗝,又說道:「我們這些知道的人,倒是知道你是被晉賊朝廷逼的,可那些百姓士卒知道嗎?他們天天被你逼着練兵造船,動不動就挨打幹苦活,他們恨的是誰?還不是恨你?難道會去恨洛陽城裏的司馬炎小兒了?」
胡植無力的垂下頭繼續抽泣,蘇郡丞則又指着蔣昌等晉軍文武說道:「你們還在楞着幹什麼?想活命,就趕快求你們胡明府帶着你們投降,這樣你們的家眷就不會受到牽連,你們的兒女也不會沒人撫養,你們也可以保住性命,然後到我們大漢軍隊裏去天天吃糖果,吃午餐肉,吃方便麵,吃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怎麼都比就這麼送命強對不對?」
清一色已經喝醉的晉軍文武全不吭聲,全都只是看着胡植做決定,蘇鼎則又對胡植說道:「兄弟,看到了沒有,他們都在等你拿主意,現在你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把他們的命全部救下來,也可以把他們全家的命都救回來,積多少陰德啊?」
腦海中一片混亂的胡植艱難抬頭,見幾個部下全都可憐巴巴的看着自己,胡植的心中難免更加動搖。
「還有,兄弟,你如果投降,救的絕對不止他們和他們全家的人命,還可以救更多的人命。」蘇郡丞勾住了胡植的肩膀,晃着腦袋繼續說道:「你想想,戰火一起,刀槍無眼,江州得死多少人?但你如果只要下令投降,這些人就全部可以不用送命,你一口氣救下這麼多人,那些小孩子的陰魂,還會不會纏着你?東嶽帝君,還會不會寬恕你?讓你封神成仙都不是沒有可能啊!」
「可……,可,可我的家眷怎麼辦?」胡植可憐的說道:「她們都在洛陽,我如果投降了,她們都活不了啊。」
「是你一家幾口的命重要?還是成千上萬的江州軍民百姓的命重要?!」蘇郡丞大吼咆哮道:「你幹了那麼多對不起江州軍民百姓的事,最後關頭,你難道就不能做一件對得起他們的事?」
「想一想那些可憐的小孩子吧,生下來連一口奶都沒有喝到,就因為你,馬上就被扔出了家門活活餓死!想一想那些可憐的小嬰兒在荒山野嶺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野狗吃掉,被餓狼吃掉,你的良心疼不疼?」
「想一想那些被你殺頭的士卒吧?他們的父母好不容易把他們養那麼大,就因為犯了一點小錯,就被你的砍了!他們的父母有多傷心?他們的妻子兒女有多可憐?你晚上做噩夢的時候,會不會看到這些人的冤魂,這些人的父母妻兒?」
「匹夫,你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最後的關頭,你難道就不能做一件好事贖一贖罪?你難道想在千秋萬代之後,還要被江州的百姓軍民指着墳頭罵,往埋你的地方拉屎撒尿?你如果在最後關頭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他們,他們還會不會這麼恨你?給你修廟都不是沒有可能!」
蘇郡丞張牙舞爪的歇斯底里吼叫到這裏時,確實良心有愧的胡植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雙手捂臉再一次的嚎啕大哭了起來,說道:「蘇郡丞,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對不起江州的百姓,也對不起江州的士卒,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就趕緊投降!」蘇郡丞大吼道:「現在!馬上就召集全城軍民!當着他們的面向他們認錯,然後當着他們的面,把你的江州太守大印交給我,自己坐進囚車,自己到爨谷面前請罪!再告訴江州的軍民百姓,就說你為了贖罪,決定帶着他們向我們大漢軍隊投降,讓他們可以不用遭受戰火之災!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明白。」胡植點頭如雞啄米,然後轉向蔣昌等晉軍文武哭着說道:「各位,我胡植不是一個東西,做了太多的缺德事,但我真的想做一個好人,所以我決定了,乘着這個機會,帶着你們向大漢軍隊投降,讓你們可以不用陪着我白白送命,也讓你們的家人可以繼續有人照顧,我不求別的,只求你們千萬別恨我,千萬別記恨我以前做的那些錯事。」
「明府——!」
在場的晉軍文武一起雙膝跪倒,也一起嚎啕大哭着向胡植拼命磕頭,胡植則大吼道:「來人,準備一輛囚車,把本官的太守大印拿來!還有,馬上在菜場擂鼓,召集全城軍民百姓,本官要向他們謝罪!」
「明府,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沒有喝酒的親兵隊長一聽大急,胡植卻咆哮道:「少羅嗦,馬上依令行事!本官是為了你們好,你們都是本官的親兵,大漢軍隊打進了江州城,你們一個都活不了!」
知道胡植動輒殺人的狗熊脾氣,就連胡植的親兵都不敢大意,只能是乖乖的準備囚車,還有捧來了胡植的大印,胡植則和蘇郡丞互相攙扶,領着晉軍文武跌跌撞撞的直往菜場而來,期間收到命令的小吏也趕緊擂鼓召集城中軍民百姓不提。
胡植和蘇郡丞酒氣衝天的互相攙扶着來到菜場後沒過多久,便有無數的軍民百姓來到了菜場圍觀,然後當做數以千計的江州軍民百姓的面,胡植撲通一聲向眾人雙膝跪倒,抬着頭大聲吼道:「百姓們,將士們,我胡植今天來向你們領罪了!」
見此情景,江州軍民百姓自然一片大嘩,全都不敢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胡植卻是自顧自的繼續大吼道:「我是真的太對不住你們了,因為朝廷要我造船練水師,也因為我這個人的脾氣太暴,這幾年來,我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士卒,也不知道給你們派發了多少徭役,害得你們生了兒子都不敢養,只能是扔出家門活活餓死,我罪該萬死啊!就是把我殺上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夠洗刷我的罪過啊!」
全場鴉雀無聲,只有胡植的內疚哭泣聲音在廣場上迴蕩,然後胡植又含着眼淚哭喊道:「將士們,百姓們,其實我一直都想做一個好人!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大漢的後將軍派遣大漢軍隊來光復江州了,我有兩個選擇,一是為了我自己,帶着你們死戰到底,另一個是為了你們,帶着你們向大漢軍隊開城投降,讓大漢軍隊直接光復江州城,也讓你們可以不用蒙受戰火之災!但是,我如果這麼做了,我在洛陽的妻子兒女,就全部死定了!」
「你們放心!」胡植又喊出了自己的人生最高音,瘋狂吼叫道:「我已經想清楚了,妻子兒女,我不要了!我要贖罪!我要向你們謝罪!所以我決定,帶着你們向大漢軍隊投降,讓你們可以不用打仗,不用被戰火荼毒!我也不求你們能夠原諒我,我只希望你們知道,我胡植,雖然做錯了無數的事,但是我,也想做一個好人!」
「明府——!」
胡植的話還沒有吼完,在場的江州軍民百姓就已經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還有人流下了感動的眼淚,胡植則起身一拉蘇郡丞,又大吼道:「將士們,百姓們,看清楚了,這位就是大漢軍隊派來勸降的蘇鼎蘇郡丞,我現在要當着你們的面,親手把我的太守大印交給他!然後自己坐進囚車,自己到大漢偏師主帥爨谷將軍的面前請罪!從現在開始,由蘇郡丞接管江州城,你們都要聽他的號令指揮!」
吼叫完了,胡植還一把搶過了端着大印的盤子,雙膝跪下把太守印信呈到蘇郡丞的面前,大聲說道:「蘇郡丞,江州的全城百姓,就拜託給你了!請你務必要照顧好他們,千萬別讓他們凍着餓着,也千萬不要象我一樣,把他們不當人看!」
「胡兄弟,你放心!」蘇郡丞毫不客氣的一把接過大印,又轉向江州的軍民百姓大吼道:「將士們,百姓們,我現在以大漢江州署理太守的身份宣佈,等我們大漢的軍隊到了,你們每個人至少犒賞一個罐頭!還有,江州免除一年賦稅和徭役,讓你們休養生息,安心過日子!」
「謝蘇明府!」
江州的軍民百姓激動大吼,然後又有許多百姓不放心的大喊道:「蘇明府,你們千萬別殺胡明府啊,他以前是做過不少壞事,可他這一次,真的是救了我們啊!」
「放心。」蘇郡丞又大吼道:「本官可以保證,胡太守到了我們大漢軍隊裏,一定會得到厚待!我們大漢軍隊如果虧待了胡太守,你們就把本官剝皮抽筋,為胡太守報仇!」
百姓激動歡呼,胡植卻是推開了來攙扶自己的親兵,昂着頭自己坐進了囚車,然後大吼道:「出發,去江陽!本官要到爨將軍的面前請罪!蘇兄弟,江州城就拜託你了!」
就這樣,在江州百姓嚎啕大哭的送別下,胡植堅持坐着囚車登上了駛往長江上游的船隻,當天就出發去了江陽向爨谷請罪,蘇郡丞則捧着大印大模大樣的住進了江州太守府,立即指揮江州官吏士卒撤下晉軍旗幟,改立赤紅色的漢軍旗幟,然後也真的有許多江州百姓為胡植修廟祭祀不提。
再接着,還是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時候,昏睡了一夜的蘇郡丞才在胡植留下的房間中醒來,看看環境陌生,宿醉剛醒的蘇郡丞還嚷嚷道:「王富,王富你死那去了?這是那裏?本官怎麼會在這裏?發生什麼事了?哎喲,頭疼死了,本官昨天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
這還不算,王富進房把昨天他在菜場上看到的情況告訴了蘇郡丞後,蘇郡丞還操起枕頭直接砸向王富,咆哮道:「放屁!胡植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會當眾向百姓謝罪?又怎麼可能會當眾把江州太守的大印交給我?還自己坐着囚車去向爨谷匹夫謝罪?你是喝多了沒睡醒,既說夢話又說酒話?」
「郡丞,是真的,這麼大的事,小人怎麼敢和你開玩笑?」王富委屈的解釋,又一指放在床頭的大印說道:「不信你看,胡植的大印就在這裏,這總假不了吧?」
趕緊拿起大印翻看,見印信確實是晉廷頒發的江州太守大印,蘇郡丞當然是要多傻眼有多傻眼,半晌還重重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叫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
「我,不是在做夢吧?」
同一時間的西進船隻上,遠比蘇郡丞喝得更多的胡植也在猛掐自己大腿,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出現在船上,更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坐在囚車裏,趕緊呼喚親兵過來質問原因,得知了具體的事情經過後,,胡植的嘴巴也頓時張得幾乎脫臼,半晌才咆哮道:「上當了!本官上當了!蘇鼎那個匹夫實在太卑鄙了,竟然故意把本官灌醉,騙得本官宣佈投降,還把大印交給了他!本官大意了,本官太大意了,本官怎麼會上這樣的惡當?」
「快,把我放出來。」胡植又趕緊命令道:「船掉頭,回去找蘇鼎那個匹夫算帳!」
「明府,現在回去恐怕來不及了吧?」親兵隊長哭喪着臉說道:「昨天你宣佈投降的時候,無數的百姓士卒都向你下跪道謝,還哭着一直把你送到了碼頭,你現在回去又決定要打的話,他們恐怕就不會聽你的了。」
還是在仔細了解了昨天的事情細節,知道了自己在喝醉後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後,胡植才陷入了沉思,然後又仔細盤算了許久,已經走出了囚車的胡植又主動坐回了囚車,吩咐道:「繼續去江陽。」
「明府,你又決定繼續投降了?」親兵隊長小心翼翼的問道。
胡植點點頭,淡淡說道:「你說得對,現在這個情況,我就算回去也沒人聽我的了,既然本官在喝醉了以後選擇做一個好人,那就把好人做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