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夜顯得很安靜,雨輕在燈下翻看着肖四泉的一本手賬,上面詳細記錄着與他有過來往的富家子弟的身份、人際關係以及嗜好,方便從他們身上撈錢,這是李如柏方才派人送過來的。
「也不知這鯉魚頭是從哪裏偷來的,賣給了虞子期。」
憐畫雙手遞上來任遠所作的《荊棘叢蘭圖》,又玩笑道:「李如柏明日還打算向雨輕小娘子討要這買手賬所花的一萬錢呢,生意人就是不肯吃一點虧。」
雨輕臉上沒有什麼笑容,慢慢展開這幅畫,沉默了片刻。
憐畫也仔細瞧了瞧這畫,不解道:「畫上有竹、蘭、山石,神韻俱全,已然是一幅好畫了,可為何子初小郎君還要在後面畫上一片荊棘,看起來有些奇怪呢?」
左媛微笑道:「竹蘭皆是君子,荊棘如小人,君子能容納小人,無小人亦不能成君子,這大概就是畫中意了。」
雨輕卻搖了搖頭:「君子小人,實難分辨。」
「梁家小郎君回來了。」
左媛聽到小丫鬟的回稟,忙拿出小銅鏡整理一下妝容,雨輕見她歡喜又緊張,便打趣笑道:「我看你們去亭中賞月好了,那裏僻靜些,正好可以說悄悄話。」
左媛隨手拿起桌上的書籍,故作正經道:「我要去找逸民先生請教學問了。」說完提裙疾步走出屋去。
憐畫笑道:「她一定是去書閣了,上回我就撞見他們倆在那裏。」
梧桐站在門口朝外望了好一陣,自語道:「士瑤小郎君怎麼還不回來?」
這時夏侯殊正好打這裏經過,隨口說道:「陸兄去花船了,今晚怕是不會回來了。」
雨輕照舊提筆練字,完全不理會窗外之人的言語。
「樊仁恰好還碰見了陸兄,他去了樓上聽翩翩姑娘彈琴,今夜月色正好,他們二人應該—」
雨輕頭也沒抬的說道:「小豬哥哥,你若實在無事不妨想辦法幫我破解那封密碼信。」
「你這人只知道查案,在衙門當差的還沒你積極呢,朝廷可不會給你發俸祿!」
夏侯殊從窗口扔進來一個錦袋,恣意一笑,緩緩走開。
雨輕打開袋子一看,竟是一顆顆桑葚干,完好的保留着春末夏初的味道。
「聽劇先生說父親很喜歡用桑葚泡酒,母親則喜歡把桑葚做成桑葚干,那座舊宅里還種着一株桑葚樹。」
雨輕剛拿起一顆桑葚干,還未放入口中,神情微變,又道:「憐畫,快把皮康畫的那幅《貓雀圖》拿過來。」
當雨輕重新展開那幅畫,才發現確是一株桑葚樹,那時候只關注樹上的幾隻雀,卻忽略了這株樹的存在。
雨輕低低的道:「難道只是巧合嗎?」
「這雨下一陣停一陣,此刻又開始下了。」
憐畫關上窗子,又轉身去給雨輕倒茶。
雨輕就這樣一直看着手中的桑葚干發呆,藍袍男子走進來,輕輕咳嗽一聲,她才回頭看,詫然道:「千里兄,你不是在陪阿龍哥哥下棋嗎?」
「勝負已分,我便出來走走。」阮瞻又看了一眼皮康的那幅畫,淡笑道:「我還記得那株桑葚樹,家父生前曾說這株樹是嵇中散親自栽種的,因為他最疼愛的那個孩子很喜歡吃桑葚。」.z.
雨輕抬頭問道:「千里兄,令尊生前可有提及過李鶩?」
阮瞻思忖片刻,答道:「家父與李鶩交情不深,不過李鶩是劉參軍的摯友,你若是想知道他的事情,可以去問伯牙先生。」
「千里兄,你覺得伯牙先生為人如何?」
「伯牙先生跟他的父親一樣,率直灑脫,不求名利,我倒是很欽佩他們父子。」
雨輕笑了笑,「可惜他選兒媳的眼光不太行。」
阮瞻有些惋惜的搖搖頭,「劉學是無辜的,可還是被卷了進來。」
此時在賀宅偏廳上,氣氛凝重,賀循雙眉一聳,盯向陸玩,聲調低沉卻又透着嚴厲,「你可知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陸玩淡淡一笑:「我只是在為賀內史分憂而已。」
賀循眼中閃出一道憤怒的光,很快又收斂了,說道:「你對整頓劣幣不聞不問,卻插手鹽田的事,還與何家聯手,這麼做只會激起譙地大族的不滿和憤怒,又談何為我分憂?」
陸玩輕輕搖了搖頭:「賀內史以為是我挑起他們之間的紛爭,可惜譙地大族早已不被朝廷重用,我為何還要去針對他們?」
賀循眼中泛出了疑惑,面前的年輕人卻淡定自若地喝着茶,同在會稽遊學時一樣,做事不喜歡解釋。
賀循定定的望着他:「士瑤,你如何查案我不會過問,但士龍兄還在巡視豫州,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若他們有什麼異動,賀內史又當如何?」
陸玩這時眼中閃着平時一直深藏不露的光,「是先發制人,還是坐以待斃?」
賀循心緒紛紜,許久沒有言語,廳上一片沉寂。
「令尊因貞良死節受人敬慕,實則優柔寡斷,無可進退,終遭慘殺,家眷也被流放,賀內史不會連這些也都忘記了吧?」
陸玩放下茶杯,收斂了笑容,語氣變得強硬:「周彝在狩獵場上被人誣陷刺殺梁王,那人知曉周彝常用的羽箭,可見有江東士人的暗中幫助,如今賀內史以為在譙國製造這起連環新娘遇害案的幕後真兇又是將矛頭對準了何人?」
賀循有些茫然了,最近他一直忙於整治劣幣,忽略了洛陽發生的事,其實他一心只想治理好譙國,緩和與譙地大族之間的關係,可事與願違,甘氏之死,嵇盪入獄,為此他這個內史遭到許多人怨懟,他之前所做的各種努力,都變得徒勞無功。
「賀內史,家兄不希望你在此時出什麼差錯,而我會儘自己所能幫你解決一些棘手的事,只要利用好手中棋子,打破困局並非難事。」
「士瑤,你真的有把握贏過他們?」
「他們不過是一盤散沙,有人妄圖集合他們的勢力對付你我,那我就藉助陳郡何氏的力量將他們一併擊垮,讓他們明白,只有懂得安分守己,方能長久。」
夜深,寒月照綠竹,穿着藕色襦裙外罩小狐皮斗篷的少女小心翼翼推開一間廂房的門,走進去又輕輕掩上。
她點燃一盞青銅仙鶴燈,屋內漸漸亮了起來。她走到衣櫥前,慢慢打開,把新做的蠶絲睡袍疊好放進去,關上之前又遲疑一下,從裏面取出一隻白色緞繡雲紋夾襪,拿一根羊絨線在襪底處比劃了一下,最後又放了回去。..
「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一身天青色錦袍的男子匆匆走了進來,聲音有些疲憊:「快些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