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和任先生你說什麼了呢?」
行到路上,鄭甜隨意問着。
林望是大家共同戒備的對象,鄭甜知道自己問得不唐突。
任重毫不避諱,道:「他拉攏我,甚至想讓我自己去開一隊。嗯,他還在職業者層面點撥了一下我。」
鄭甜握方向盤的手悄悄握緊,「呃……那任先生你……」
任重搖搖頭,「我婉拒了。我在小鎮所有拾荒者里只信得過你們。再者,現在他手下缺人,所以才扔出橄欖枝來。但等過段日子,他的掛靠隊伍又恢復到六支。那恐怕第一時間就會在橄欖枝上抹毒。」
「嗯,倒也是。」
鄭甜如此應道,但心裏卻依然有點沉甸甸的。
以任重的能耐,完全可以對外直接掛牌開碼頭,並且在招收隊員時擺明車馬,他要拿九成,其餘人分一成都沒問題。
小鎮裏不少具備一定實力,只欠缺機會的散人拾荒者一樣會對他趨之若鶩。
幾天時間下來,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差距。
現在每個人都起了追趕之心,但越努力追趕,眾人反而越能察覺到不可彌補的巨大差距。
聊開了這話題,此時車內眾人里,大約只有鞠清濛心底最踏實。
單開一小隊?
別說笑了。
以他掌握的那些克制手段,他一個人就能單挑三級墟獸。
就像昨晚,那平時普通隊伍碰見了別說打,想逃都不可能的嗜血巨蚊在他手底下都沒撐到三分鐘。
他動手之前,在地上擺了個超強次聲波發生器,然後帶着自己躲到一旁,把聲波頻率調到個特定數值,最後打開開關。
那本來在領地上隨意巡邏,逮着誰就吸乾誰的嗜血巨蚊立馬像是着了魔,調轉方位筆直衝向次聲波發生器。
尚未靠近時,巨蚊漸漸變得形如喝醉了酒,搖搖晃晃。
距離越近,巨蚊晃動就越劇烈。
同時,任重又在這邊通過遙控器不斷高發生器的功率,嘴裏解說道:「嗜血巨蚊在三級墟獸中幾乎是完美無缺,沒有破綻。但它在面對擁有紅色鮮血的獵物時,會因貪婪而變得毫無抵抗力。特定頻率的次聲波會干擾嗜血巨蚊的神經中樞,讓它產生誤判,以為這裏有美味的獵物,進而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但同時,次聲波又會引起它體內超過80%的組織共鳴,並最終將它引爆。」
果然,當巨蚊與次聲波發生器相聚約1.5米時,只聽轟隆一聲,大蚊子體內發出震爆聲響,腹部迸射出也不知是它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鮮血,當場一命嗚呼。
幾乎同時,那一次性次聲波發生器也因為長時間過載運轉而轟然報廢。
隨後他便優哉游哉的帶着自己走出,讓自己輕鬆拆解取晶片。
當時陳菡語一邊拆,心裏一邊吐血。
她對嗜血巨蚊的生理結構了如指掌,也知道巨蚊很可能會受次聲波影響。
但不管是她還是鄭甜,都從未想過竟真能靠價值僅為40點的小小儀器輕鬆滅掉一隻價值140點的三級墟獸。
他一個人對付起三級墟獸真也這麼輕鬆!
再說了,哪怕再帶好幾個一級隊員,也一樣對付不了四級墟獸。
那他需要隊員嗎?要來幹嘛?
到得這時,陳菡語心中曾經那點對任重瞞着鄭甜等其他人搞走奔雷車的小小芥蒂煙消雲散了。
這樣的任先生還肯在白天不辭辛勞地陪着大家「胡鬧」,這是怎樣的慷慨與重情重義?
他的一切決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一定是為了大家好。
和他比起來,鄭甜反而活得太功利庸俗了,竟會擔心他真棄大家而去。
如果他想,眾人早被拋棄了,又何需等到現在。
唉。
你們都不了解他。
他嘴上和態度上與其他人仿佛刻意保持距離,但卻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展現了最恰當的溫柔。
生活在黑暗中的陳菡語從未想到過世上竟還有這般人。
他就像是天空中安靜懸浮着的太陽,悄悄溫暖着身邊的人,卻並不告訴你他的好。
陳菡語的心跳漸漸加速。
……
行到路上時,歐又寧又隨口聊了下職稱考核的事。
雖然早已決定今晚放棄,但眾人臉上顯而易見有失落。
一級認證職業者每天可以從腕錶中領到0.5點,二級職業者可以領2點。
兩者間的差距是四倍,一個月下來,差額高達45點。
這筆錢不小,換誰都會肉疼。
見眾人這樣,任重主動說道:「既然今晚大家都要換裝備,該適當暴露能力了,那索性今下午我們就大膽奔放一點,我帶你們挑戰一次三級墟獸!今天我們爭取把小隊的總收入拉升到150以上!」
鄭甜:「什麼!三級?不行啊,這次可沒有職業隊在附近壓陣!情況不一樣,昨天我們對付的三級墟獸都多多少少提前被職業隊弄傷了些。一些三級高階的,也都被他們先滅掉了。硬來不行的。」
歐又寧也抱頭尖叫:「三級墟獸?哥你沒在開玩笑吧?」
文磊:「呃,我覺得三級還是太勉強了,要不我們多找兩個二級的?」
白峰沒說話,但手在抖。
「我什麼時候開過玩笑?」
任重笑眯眯地反問。
眾人沉默了。
不知不覺,廂式貨卡開始加速,鄭甜踩油門的力道不小心加重了。
自任重又開始與眾人協同狩獵以來,適當藏拙的他還從未動過正面迎戰三級墟獸的主意。
是以眾人既興奮又緊張。
唯有陳菡語尷尬地別過臉去望向窗外。
大家真是太老實了。
……
下午兩點半,划水一上午,可算睡醒的任重終於開始發威。
「前面一共三隻。一隻三級的光束蝸牛,兩隻二級的鋼殼蝸牛。這兩種墟獸的特性,你們都聽懂了吧?」
眾人:「懂了。」
「等會鄭甜你先開槍引走一隻鋼殼蝸牛。你記得要往坑坑窪窪的地形跑,直接上旁邊那小坡。鋼殼蝸牛的滾動速度不算特別快,只要你悶頭跑別回頭,它肯定追不上你。」
鄭甜:「好!」
「白峰你去接另一隻鋼殼蝸牛,往爆炸陷阱引。歐又寧你的三枚射流穿甲雷要佈置好,爭取把火力都集中於一點。等炸彈引爆,文磊你直接上,用盾牌給它正面頂住。白峰你用速度從旁遊走,記得只攻它身上被射流穿甲雷打出來的破洞。至於光束蝸牛就交給我了。歐又寧你把你的迷霧炸彈全給我。一共有十枚,對吧?」
歐又寧:「是的哥。」
「行,那計劃就這麼定了。準備行動!」
臨出動前,鄭甜多問了一句,「任先生,這隻光束蝸牛的能級指數接近400,那它觸角發射的能量光束強度在350到400之間。你真只需要迷霧炸彈?可別有什麼危險吧?」
任重笑道:「只要我控制好距離,迷霧炸彈可以將它的光束能量壓制到200以下,我外骨骼加裝的反應裝甲能頂得住。只要我別被它連續兩次命中同一個地方就行。」
「好。你千萬小心。」
「你也一樣。」
五分鐘後,當鄭甜帶着礌石般的鋼殼蝸牛返回時,鞠清濛已經開始在拆光束蝸牛的晶片了。
身上裝甲多了三五個灼燒痕跡的任重輕輕鬆鬆飛撲上來,接住了她身後的鋼殼蝸牛。
看着把藍芒電閃的重型弧光斬刀舞動得形如狂風的任重,鄭甜剎那懂了為什麼昨天負責殿後的他非但活着從白骨山谷走出,還沿途撿了兩個別人的晶片收納箱。
任先生的真實戰鬥力早已達到並超過了普通二級機甲戰士的水準!
在白骨山谷里,只要不是倒霉到撞見四級墟獸,又或者給降世魔嬰的本體盯上,他一心要逃,還真死不了!
可據文磊說,他剛來的頭兩天,還得要放大器才能驅動一級外骨骼。
但現在……這樣的天賦……
算了,人家曾經是公民,還和孫醫生是同事。
別人曾在九大企業之一的孟都集團工作,有點不凡之處,理所應當。
……
「前面的一級墟獸有點扎堆。鄭甜你找個高點,在八百米外開狙,把那隻二級的給我引出來打,爭取只多引出三個一級的。一級墟獸雖然好對付,但數量多了也麻煩。」
「好!」
……
「這好傢夥!全是薄皮一級,鄭甜你的穿甲彈能做到一槍一個吧?」
「能!」
「那我和文磊一起上,把這堆墟獸聚攏起來。鄭甜你負責外圍點射,記得用消音模式。其他人看着就行,不用攙和。」
……
一整個白天下來,小隊共計狩獵三級墟獸一隻,二級墟獸四隻,一級墟獸29隻。
預計總收入達到247點。
任重將會拿走150點,其餘人分97點。
他多勞多得,誰也說不出個二話。
返程路上,眾人歡呼雀躍。
任重沒跟着其他人一起傻樂。
他在思考一個問題。
前些日子白天狩獵時,他雖然稍有提升小隊的收益,但其實依然壓着。
他自己與其他人始終都處在某種微妙的有實力,但還沒發揮對手就倒下了的狀態,俗稱吃不飽。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他一個人都能搞定幾乎所有事,所以他對小隊的職業配比重要性的感知稍有下滑。
現在他意識到了問題。
隊伍里有個擅長遠程攻擊的槍械師的感覺還挺爽。
引怪、風箏、在恰當的時機利用克制類型的彈藥打出致命攻擊……
這種種工具人的功能都挺好用,能省下不少功夫,甚至能挑戰一些本來有風險的墟獸。
嗯,我的夜間隊還真需要一個擁有遠程攻擊能力的打工人。
這工具人順便還能把摩托車也利用起來。
把摩托放在本就不大的奔雷車貨箱裏,不但白佔地方少拉貨,還多燒油,挺虧的。
那麼,找誰呢?
我在小鎮裏還有能信得過的槍械師嗎?
至於鄭甜,任重現在暫時不想讓她知道太多。
鄭甜太功利了些。駕馭這般下屬得張弛有度,用得好事半功倍,用不好反受其害。
一個小小少年稚嫩的面容浮現在他腦海。
雖然這小傢伙前些天剛起步,現在目測也就是個半成品,但要成為他的夜間隊員,信任第一,能力第二,天賦次之。
嗯,就於燼了。
……
「什麼!你一般晚上七點半才出門?然後九點半回小鎮?你在想什麼呢?一個人這時候出門不怕死麼?」
傍晚七點二十分,自家板房樓下,任重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傢伙。
於燼得到速射機槍已經13天過去。
任重不太清楚他在這十三天裏做了什麼事,又有什麼經歷。
但任重覺得對方的變化比自己想像中更大。
於燼原本纖弱的手臂變得粗壯了些。
一方面是鍛煉的成果,另一方面是在他有了一定狩獵能力後,伙食改善了。
他變壯了,但皮膚卻比過去更蒼白,這大約與晝伏夜出的習慣有關。
他的眼睛比往常稍大了一點,不再渾濁無光,倒透出股堅毅之色。
僅僅是一把大路貨的速射機槍,的確改變了這少年的命運。
於燼答道:「先生,我在臨時荒人里的排序太靠後了。我必須儘快提升,等普查時我才能有一點機會留下來。」
「你現在以每秒5發子彈連射,攻擊五十米外的高頻閃爍標靶時命中率是多少?誤差值是多少?你身上剛買的訓練型生化作戰服功率能拉升到多少?」
「命中率是85.7%,平均誤差值小於1.5毫米。我現在開啟的功率是1.7千瓦。」
任重:嘶!
這小傢伙有點東西!
據鄭甜所說,當上述幾個數據分別達到90%以上,1毫米以下,2千瓦以上時,基本就能通過一級槍械師的考核。
於燼只用了十三天的時間,就從一張白紙即將跨進一級槍械師的境界。
這提升速度雖然趕自己還差無限遠,但他天賦絕對不差。
任重隱約看到一顆頑強的雜草破岩而出,野蠻生長。
他已經衝破了命運的桎梏,仿佛明珠不再蒙塵,正在狂野的展露天賦。
「說說你這幾天都怎麼過的呢?」
任重再問。
於燼恭敬道:「自從先生你給了我槍後的第二天,我聽從你的教導,開始嘗試狩獵,並與其他人保持適當的距離。第一天,我參與了一個臨時組成的散人拾荒者隊伍。但是……」
「但是怎麼?」
「那天我們的運氣很好,甚至太好了。一開始,我們消滅了三個一級墟獸。隊伍里還有個沒等級的新人拆解師,他的發揮也不錯,全出的完美晶片。六人均分的話可以分到接近1點的收入。」
「然後呢?」
「本來情況都好好的,但快到傍晚時,我們發現了兩個金汁蛞蝓的屍骸。裏面的晶片已經被拆走了。」
「然後?」
於燼的表情突然變得很複雜,「隊伍里擁有兩件外骨骼裝備的機甲戰士突然動了手。離他最近的兩個人被當場殺死。我第一時間想返回越野車,但呆在車上的拆解師提前發動了車子。」
「我讓他等等我,他拒絕了。所以我……我打穿車窗把他殺了,然後追上減速的車,一個人開車回了小鎮外,再棄車步行進入小鎮大門。至於其他人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後來我也沒見到那個機甲戰士返回。」
「從那以後,我不敢再信任任何人,甚至連基本的合作也不敢。我改成了每天傍晚七點半,絕大部分人都返回小鎮時一個人出去,在外面忙到九點半再回來。」
「對不起先生,我殺了人。我……我……我當時其實不想的。但我當時沒有辦法。不管我怎麼哀求,他就是不肯停車。明明只需要稍微減速就可以的,那個機甲戰士還在追殺另外一個人,明明還有時間的。」
任重沉默了很久。
一場見利忘義的背叛麼?
金汁蛞蝓的屍骸?
那是我留下的。
又一場相對直接的蝴蝶效應。
幸好這小傢伙命硬。
他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沒事,我不會責怪你。這就是活着的方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少年眼睛裏微微閃動着淚花。
這事已經在他心裏沉甸甸地壓了小半個月。
他甚至不敢告訴母親。
只有在任先生的面前,他才敢恣意宣洩着心中的無奈、委屈和後悔。
他狠狠咬緊了牙關,克制着眼淚。
「先生,謝謝你對我的幫助。我以後……以後一定要變得更厲害。我要成為先生您這樣的人!只要別人不敢再那樣對我,那我就不用再殺人了。」
任重繼續揉着他的頭,「挺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有些人不配活着。於燼你如果真想在這個時代更好的活着,那你必須搞明白什麼樣的人該殺,什麼樣的人可以不殺,什麼樣的人可以幫助。」
「嗯。好的先生,時間不早了,我得出門了。」
任重拉住了他,「不,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回去好好休息。九點鐘之前在集中睡眠艙睡着。明天早上五點……嗯,我等你。」
於燼瞪大了眼睛。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想不通,以任先生的能力為什麼真會帶着自己這個拖油瓶。
他甚至承諾給2%的提成。
任先生說他可以擊殺三級墟獸。
那麼他殺一個三級墟獸,自己就能得到至少兩點!
比辛辛苦苦奔波一天的收入還高。
要知道,其實於燼大部分時間都是空手而歸,非但沒賺到錢,反而還虧了彈藥,受傷也是常事,更數次險些喪命。
十三天下來,再算上睡覺給的0.1,還有母親的存款,他好不容易才存下購買二手訓練型生化作戰服的錢,11點。
於燼:「為……為什麼?」
「小傢伙,因為我說過啊,只要你肯努力,以後我帶你。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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