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身盥洗,匆匆吃了早點,換好了一身嶄新的公服,把一張輿圖放在手邊,在會同館的大堂中坐等。
今天是有早朝的,他不必參加,崇禎要見他一定是單獨召對。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有三名傳旨的太監到了。
「奉旨,着周世顯覲見。」
會同館離行宮很近,於是由傳旨的太監引導,安步當車,不一會兒便到了行宮,正擬到偏廳候見,沒想到朝會已經散了,從芳華殿出來了群臣正好跟他打了個照面。
周世顯心中嘀咕,今天的朝會時間夠短的,眼見各個大臣見到他都是滿面春風多,抱拳為禮,也就只好打起精神,面帶微笑,拱手還禮。
這是在大殿之外,彼此之間不能交談,因此大家都是默不作聲的恭喜和道謝,稍微忙了一陣兒也就過去了。
接着便見到王承恩走出來,小聲笑道:「就為了見你,把今天的小朝都壓短了,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嘿。」
周世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把手裏的輿圖打開來給王承恩看過,才又卷在手裏拿着。
這也算是規矩,以防有不軌之心的臣子來一個圖窮匕見。
他跟着王承恩走到芳華殿外,聽王承恩通報道:「周世顯覲見。」
「進來!」崇禎立刻開口道。
周世顯快步趨入,行了禮,等皇帝喊過了平身,這才站起來,規規矩矩的雙手垂立。
「世顯,這回打的不錯嘛,」崇禎微笑着說,聲音里透着滿意,「乾淨利落,還是以少勝多。」
「謝陛下褒獎,臣不敢當。」
「當得起,所以朕特派劉宗周到城外去接你。」崇禎笑道,「我讓他對你說的一句話,他說了沒有啊?」
「謝陛下,說了的。」周世顯答道,「劉宗周跟臣子說了很多話。」
「哦?」崇禎很感興趣的問道,「他還說了些什麼?」
「他還問臣,什麼時候去把黃得功高傑和劉良佐抓回來,讓陛下砍了他們的腦袋。」
「哈哈哈哈!」崇禎縱聲大笑,聲震屋瓦,「這個老劉宗周,真是古怪的有趣。」
劉宗周的性格倔強,脾氣古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一旁的王承恩聽到駙馬轉述的那句話,臉上還是不由的變了顏色,直到崇禎放聲大笑,他才明白駙馬是故意把這件事兒當成笑話,說給萬歲聽的。
王承恩心想,說起來似乎許久沒見到萬歲爺笑得這樣暢快了。
崇禎笑了好一會兒,才收住了笑聲,君臣二人都是面帶笑容。
「你這一次打破了劉澤清,其他幾鎮總兵自然會有所收斂。」崇禎愉快地說道,「這不,幾日來都紛紛上表稱賀,放在以前可未必有這樣恭謹。」
說完,看見了周世顯手裏的輿圖。
「你手裏那個是什麼?」
「回陛下的話,是淮安一帶的輿圖,」周世顯微笑道,「以備陛下有所垂詢。」
「好!你想得周到!」崇禎的眼睛一亮,「不過現在用不上,回頭朕在後花園集萃堂賜宴,皇后也在,你不妨親自說給她聽。」
「是。」周世顯老老實實地答應了一聲。
「皇后問過我幾回,你這仗是怎麼打的,我跟她說了,她又聽不明白,怪我說的不好。」崇禎哈哈一笑說道,「你的口才好,正好又拿了輿圖,當可說得明明白白。」
周世顯心想,既然皇后也,不知道坤興公主會不會也在?想起大眼妹的麗影,心中忽然極是期待。
崇禎卻又把話轉回了正事。
「劉澤清就擒,有的大臣建言,讓朕對其餘三鎮加意撫慰,以免他們心生疑慮。」崇禎哼了一聲說道,「還是高弘圖駁了回去,說盧馬作亂,劉澤清難逃干係,既然牽涉逆案,朝廷拿問天經地義,別的人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有什麼可疑慮的?一味哄着他們,倒像是朝廷怕了他們一樣。」
對崇禎的這番話,周世顯打心裏贊成,同時對吏部尚書高弘圖又有了不一樣的觀感。
「說到逆案,劉澤清的供詞我已經看過了,不說他了。」崇禎嘆了一口氣,「綰繡園那一邊,到底如何?究竟有無實跡?是只有福藩一人,還是崇藩、潞藩和周藩都有牽涉?」
一連幾問,顯出崇禎對此事看得極重,內心也頗為焦灼。
「福藩曾親見武臣,此事無疑。」周世顯斟字酌句地說道,「據柏天馥實述,福藩的話里雖未有謀逆之語,但激勵之意甚明。不過那時陛下的下落未明,也不能說他一定就要怎樣。」
崇禎一邊思索,一邊認真聽着。
「盧九德死後,他的親兵隊長曾親到綰繡園面見福藩,福藩失聲痛哭,這件事情是有的。」
「可恨!」崇禎的皺起眉頭說道,「另外幾個呢?」
「同在綰繡園,難免瓜田李下之嫌。」周世顯說道,「聚飲之時,亦有不忍聞之語。」
「說的是什麼?」
「說光宗一脈,至此絕矣。」
只聽啪的一聲,崇禎一掌拍在御案之上,直喘粗氣。
從道理上來說,當時都以為崇禎身亡,皇子們落入賊手,所以這句話也不能說是錯的,但現在說出來,恰恰牽動崇禎心中的隱痛,自然怒不可遏。
但是一旦按照謀逆案來辦,則必定要殺人,崇禎想到要下旨處死近支親藩,不免又有所動搖。
「交部如何?」他猶豫着問周世顯。
「陛下,臣以為交部不妥。」
「為何不妥?」
「事涉親藩,罪名小則是違制,大則是謀逆,這樣的案子,豈是部臣所敢妄定?」周世顯說道,「徒招物議,為外間增添談資。」
話說的很明白,交部的話,若是不知道崇禎的意思,根本沒有人敢於做決定,白白讓家醜外揚,會影響皇家的權威。
「那照你說來,該當如何?」
駙馬不說話了,崇禎再催促,逼出一句話來。
「惟陛下乾綱獨斷。」
「你是朕的家裏人,但說無妨。」
周世顯要的就是這句話,再看看大殿左右,內侍們早就被趕了出去,連王承恩都已經遠遠的退到牆角去了,於是斟酌了一下用詞,開口了。
「若以逆案處之,則天下震動,波及甚廣,恐怕不是社稷之福。」
「難道竟然不辦嗎?」崇禎的這一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辦是要辦,不如輕之,給一個『不修德行,誤交匪類』的處分就好。」周世顯輕聲說道,「不過按照祖制,藩王總待在直隸境內也不是個辦法,可另於中都安置,讓他們好好讀書。」
於中都安置,這是個委婉的說法,所指的意思只有一個,就是籍沒家產,在鳳陽圈禁,養起來好好反思,從此在高牆裏面看四方天。
這樣做,既不動用刑殺,又足以讓崇禎出一口惡氣。
至於誰是那個誤交的匪類,盧九德已死,劉澤清已檻,那麼提供園子巴結藩王的杜光紹、虞樂山,難辭其咎。
崇禎聽了周世顯的話,原本攥緊的雙手慢慢鬆開了。
「王承恩。」
「奴婢在。」
「傳錦衣衛指揮使馮可宗,明日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