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大不了的。愛字閣 m.aizige.com
這句話在監庫人腦中轉了一圈,瞬時梗在喉嚨里,湧出一種無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這本是於斯譚常說的話。
他七八歲那時候帶着安娜偷爬了院子裏的棗樹,臉朝下一頭栽到地上,滿臉的血包。何叔跟於叔叔通完電話後,用一種異常憐憫的神色看着他,大家也都覺得於斯譚難逃一頓打,只有他自己用稚嫩的手指扒拉開額前柔軟的頭髮,聳着肩膀、嘟着嘴說了一句: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該擇校了,於斯譚違背父母的意願,強行跟着宋清河念了臨床心理的專業,於父一氣之下斷了他半學期的生活費,他也是這樣一邊抓撓着額上秀氣的頭髮,一邊攤開手道:
「那就經濟獨立嘛,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監庫人沉浸在於斯譚自小到大的往事中,一時之間情不能自已,竟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像一尊未雕刻完的佛像。
於斯譚見他沒有反應,伸出一隻大手過去,頑皮地蓋住了他的臉:
「你這是要偷懶啊……」
監庫人渾身一個激靈,這才慢慢回過神來,忙整理了下身上的雨衣,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院。
於斯譚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搖了搖頭,笑上一笑,低聲道:
「監庫人,希望你能保護我二叔到最後。雖然曦文要我明天發現日光異常時才去清河家裏找人,但我實在是擔心。說起來,還是要感謝那雙重催眠夢境,儘管我一直刻意避開宋清河跟曦文的事,但事到如今,我發現唯有他們倆好好生活,我自己才會好……」
於斯譚說着,雙手背在後面一步一步走進了夜色當中。
曦文也好,安娜也罷,他已然不再依賴於所謂的催眠來轉換這兩人的身份。
事到如今,「安娜」這個名字更像是一場來了又去的夢境,只徒留回味罷了。
於斯譚從宋清河家樓下的燒烤店裏打包了一大份食物,買上充足的水,又悄悄聯繫鷹都租了一架望遠鏡送過來,這才了無聲息地躲進了宋清河家對面的酒店。
他開的房間正對着宋清河家次臥玻璃窗的位置,這個房間平時一直是曦文在住,雖然不能直接窺見客廳的動靜,但還是能隱約觀察到一些端倪。
於斯譚咕咚灌下一大口水,紋絲不動地坐在望遠鏡前。
晚上11點多,劉立文突然到次臥取了一本書。
他一向有睡前看書的習慣,這樣看來,他應該是提前做好了什麼,準備入睡了。
於斯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次臥房門前身影的流動,希望能看出劉立文為了明天宋清河的回歸,到底準備了什麼。
不多時,曦文舉着一把水果刀出現在臥室門口。
於斯譚的眼睛被那道明晃晃的光一刺,頓時驚了一下。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想立刻打電話給曦文,又擔心暴露自己,不利於明天的計劃。
正焦灼時,突然發現曦文手裏的水果刀已經橫着捧在了手心,十分克制地端舉在身前。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拿刀?」
於斯譚咽了口唾沫,安靜地等待着。
劉立文終於出現在畫面當中。
從他踱步的形態和從曦文手中沒收刀具的動作來看,他應該是擔心曦文趁他不備,做一些背後的小動作,因此要求她將家裏所有危險的物品都一一找來,然後交到自己手中。
於斯譚鬆了一口氣,順手拿過水又咕咚灌下一大口。
為了安全起見,劉立文入睡前吩咐曦文將屋裏所有的燈都開着,防止睡覺太沉。
這也給了於斯譚觀察時機的好機會。
趁曦文獨自一人回到臥室,於斯譚拿起手機先撥了一通電話試探。
曦文沒有任何反應,仍舊只是平躺在床上,連外套都沒來得及脫下。
看來,劉立文這個老傢伙連她的手機都小心藏好了。
於斯譚只得臨時找來鷹都。
「你不用來我這裏,直接去清河家,到門口之後先等一下,聽我的提示!」
「好,明白。有沒有必須要帶的東西?」
「嗯……還真的有!你背着二叔去老宅子裏的洗手間看看,頭頂柜子內有一隻棕色的小木盒,裏面有清河以前放進去的兩隻剃鬚刀,你帶過來交給曦文一隻,再留給我一隻!」
鷹都此時已經匆匆披上衣服起床,一邊摁掉於斯譚的電話一邊匆匆拿上自己的工具箱,取了棕色的盒子便出發了。
於斯譚躺在酒店空曠潔白的大床上休息片刻,一直熬到鷹都過來敲門。
於斯譚差點兒睡熟,此時聽到敲門的聲音立刻清醒過來,跑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怎麼樣,東西都送到了嗎?」
「送過了,我交待曦文,一定要藏好這個東西,因為這是你們天一亮也許就會用到的,唯一尖銳的東西。」
於斯譚聽罷鷹都的話,知道他已將事情處理得圓滿無隙,便接過他手中剩下的另外一隻剃鬚刀,接着問道:
「你是怎麼辦到的?劉立文那個老傢伙現在是什麼情況?」
「為了避免曦文開門時透出的聲音,我直接用登山繩爬的牆,劉立文絕對設想不到,除了正門和陽台,我們還可以從一扇狹小的窗戶上傳遞東西!」
於斯譚這下完全放了心,示意鷹都先進來藏身。
「現在天馬上就要亮了,你先不要回去,以免二叔懷疑!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如果我白天去了劉立文那裏,情況不妙,你立刻打電話到a市的警局,找劉憲華和周嶺幫忙……」
鷹都之前在a市待過一陣子,劉憲華警官的名字他是有所耳聞的,只是報警這件事,總要有個由頭。
「斯譚,到時間以什麼樣的理由來報警比較合適呢?」
「隨便,你藉口編一個就好,或者你直接報宋清河的名字,他們會明白的!」
鷹都看於斯譚對此事已經有了周密的安排,便不再疑惑什麼,只堅定地點頭答應下來,然後接着道:
「如果你白天不需要過去,那我是不是能把你帶回去交給二叔?」
「不,不用,你記得無論如何都要把曦文帶回去即可!」
「那你呢?」
鷹都望着於斯譚略有躲閃的眼睛,仿佛猜到了什麼信息。
「斯譚,那你呢?你接下來是什麼打算?」
於斯譚面對鷹都的追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一口接一口地喝水,仿佛沒有聽到似的。
鷹都看他這個樣子,倒也懶得再逼他,只利落地脫掉自己的外套掛在一邊,掀開被子便呼呼大睡了。
於斯譚回過頭看了鷹都一眼,又透過望遠鏡看了看曦文,從喉嚨里深深嘆出一口氣,沒有再說些什麼。
清晨出新的陽光終於慢慢照耀在對面那棟有一些年頭的住宅樓上。
於斯譚一夜未睡,這個時候仍舊是無比清醒,他伸手遮了下眼睛,抬眼仔細看着太陽。
「在看什麼?」
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床,打酒店的內線要了兩份早餐過來,這個時候,他正端着一杯豆漿站在於斯譚身後,眼神格外關切。
於斯譚接過豆漿喝了一口,回答道:
「我在等光線突然變暗。清河手裏的月光石可以通過安洛卡射線與太陽光線重合,那個時候,清河就可以在劉立文的操作下短暫現身了!」
鷹都拿過望遠鏡往對面看了一眼,用手指抹了下嘴唇道:
「按照劉立文的說法,他不是可以讓清河徹底回來嗎?可他在清河家裏安排了那麼多事情,究竟是為何?」
「催眠。」
於斯譚整個後背靠在牆壁上休息着,雙眼微微眯起,手裏的豆漿漸漸失去了溫度。
劉立文已經拿催眠夢境試探過曦文和於斯譚,如今,他特地選了宋清河家中作為讓宋清河正式回來的場地,又在客廳內安排了幾台試驗設備,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讓宋清河也身臨夢境,順便搶走月光石。
太陽漸漸西移,陽光下一切被普照到的東西都在伸直懶腰享受着,表面看上去一片祥和。
於斯譚不斷在屋子內踱着步,明顯有些躁動了。
「斯譚,別硬扛着,那剃鬚刀這個時候不必拿在手裏的,否則你會受傷!」鷹都大聲提醒了於斯譚一句。
於斯譚低頭看了下剃鬚刀,手心內赫然出現幾道紅色的傷痕。
終於,被日光暴曬着的望遠鏡突然一暗,整個房間的光色一同暗了下去。
於斯譚不敢置信地衝到窗前,一邊用手指嗒嗒敲着玻璃,一邊仔細觀察樓下的動靜。
「鷹都,光色暗了,他果然已經回來了!」
於斯譚興奮之餘,不忘在望遠鏡內又觀望一眼,確保宋清河真的已經回來。
「怎麼樣斯譚,他真的回了?」
「真的回了!他現在就站在那裏,鷹都你看,他就站在臥室門口,站在曦文的對面!」
於斯譚快速取下外套穿在身上,又細心藏好了剃鬚刀。
「鷹都,待會兒不要慌亂,我相信宋清河會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
說罷,箭頭一般沖向了對面的住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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