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有陽光的。
哪怕是生來家庭貧困、生活物資匱乏,清晨一睜眼就要承受來自巨額債款與下期心臟藥物費用款項所帶來的家庭低氣壓。
椎名真希,也依舊如此堅定的相信着。
因為在她身前,總有一個比她稍寬闊些的肩膀。
完美,向來是個空泛而不切實際的定義。
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標準。
如果以這種形式定義這種詞彙的話,那麼在名為椎名真希的女孩心中,這個詞彙只能被冠在她最親愛的兄長身上。
不知道是從什麼開始起,又或者是早在她剛剛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就萌發了這種念頭——伊織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並非誇張或某種抽象的形容。
在椎名真希的心中,這就是一句平直而樸實的簡單事實。
從小到大,椎名真希都沒有體驗過其他多子女家庭中常出現的所謂『兄妹矛盾』。
伊織哥哥似乎從來都是那麼包容且堅強。
「我要去晨跑咯,真希要一起來嗎?」
「這道數學題很難?那我教你。」
「晚上七點半之後的蔬菜應該就能低價買到了,真希要記住才行。」
「今天不能和真希一起寫作業了,哥哥要打工。」
「沒事的,把眼淚擦乾淨,一會兒爸爸醒了可不會想看到真希哭鼻子的樣子吧?」
「睡吧,這裏有哥哥看着。」
明明只是差了三歲的兄妹,但無論是從任何方面,真希都升不起與伊織哥比較的心思。
差距微小時,只會讓人妒忌與羨慕,渴望着想要去追趕。
但當着差距被拉大到不可見,只得艱難仰望時,憧憬、崇拜、信仰等種種念頭就會自然而然的產生了。
椎名真希,是最堅定的『兄長の信徒』。
伊織兄長就是她人生中最耀眼的陽光。
只不過,唯一讓她有些苦惱的事情,是伊織兄長看上去有點像是普通人這件事。
既然是普通人,那麼自然就會被其他人所發現。
那麼,以兄長大人的優秀,被其他膚淺的女人愛慕、被追求、被渴望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
但是......這世界上哪有能配得上兄長大人的女人呢?
在第一次看到家庭信箱中,不知道被從哪裏郵寄過來,僅僅標註『川崎幸』這個名字的情書時,椎名真希第一次產生了這種疑問。
要把兄長大人囚禁起來,變成我獨有的【神明】嗎?
椎名真希曾經十分認真的思索過這個問題。
後來卻很快打消了。
因為她希望兄長大人也能收穫這世界上最完美的幸福。
這個疑問,在兄妹二人年歲漸長,兄長大人鞋箱裏收穫的情書越來越多的過程中,逐漸在椎名真希心中發芽、成長、不斷豐滿。
最終,有了答案。
既然,這世界上沒有配得上兄長大人的『女人』,那稍微改變一下,變成配得上兄長大人的『女人們』......是否可行呢?
於是,在初中二年級的某一天,
椎名真希的包包里,多了一個小小的本子。
除了第一個名額被她分配給有生以來見過的第一封情書以外,其他的所有在案人員,無一不是相貌、身材、頭腦盡皆出色的稀有美人。
家世、品性、愛好、才能則根據後續情報資料進行挑選。
至於挑選的標準......
兄長大人的女人,至少不能比我差吧?
峰之崎高校千年不遇の女神、高一高二兩屆全科目蟬聯不敗首位、峰之崎高校劍道部部長、玉龍旗劍道女子個人首位、立志要像兄長大人一樣以第一名的成績破入東大法學部的少女——椎名真希,如是思索。
於是,為兄長大人挑選『女人們』的過程,變得無比艱難。
樂園裏的那一列十字叉就是最終結果。
唯一值得慶幸又令人煩惱的事情是,兄長大人對女性的吸引力實在過於致命,以至於撲火飛蛾源源不斷,實在給她擴大了不少挑選與提防的範圍。
「咚咚。」
房門被敲響。
房間裏,戴着一副紅框眼鏡,盤坐在可調式沙發上看着手中習題的宮原渚一怔。
「請進。」
是伊織嗎?
她心中閃過短暫的念頭。
嘴角微抿着挑起,又故作平淡的壓抑住。
「嘎吱。」
隨着房門被推開,露出外面那道只穿着一件伊織寬大上衣的人影。
「渚~前~輩~」
椎名真希背着小手,一雙白皙裸足邁着像是貓兒一樣的輕緩步伐,慢悠悠的從外面邁進來。
「是真希啊。」
宮原渚放下手裏的習題,臉上有些僵硬的笑着。
除了在伊織面前,她似乎一直不是很擅長這種表情。
但是,如果能被眼前的女孩叫做『姐姐』的話......
一想到那種畫面,剛剛還隱隱有些僵硬的笑容,瞬間變得無比燦爛。
「直接叫我『渚醬』就好。」
「是~」
真希面上笑容燦爛,拉過旁邊的旋轉椅倒過來坐下,雙手扶着椅背,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宮原渚手裏的習題:「說實話,很早之前我就想認識渚醬了。」
「認識...我?」
宮原渚不明所以,放下手裏的習題。
「對啊。」真希理所當然的點着頭,「渚醬不知道嗎?你在峰之崎可是超有名的。」
「是這樣嗎?」
宮原渚聽她這麼一說,也忽然想起來——昨天真希過來的時候,好像一開門就把她認出來了。
她還沒問過是怎麼回事。
「嗯嗯!袖珍暴君嘛!你的名號可都在學校里傳遍了。」真希趴在椅背上,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在相良卡拉ok以一敵四,還把對方全都撂倒,甚至把其中一人打進醫院的超高校級女子高中生!」
「不過,因為渚醬你很少來學校的關係,我也只是遠遠的見過你幾面呢。」
「沒想到,袖珍暴君居然成了歐尼的室友。」
「這就是那什麼吧?」
「有緣?」
聞言,宮原渚的臉頰止不住的一抽。
瞳孔在莫名的情緒下高度緊縮。
心臟砰砰砰的直跳。
完了!
以前幹過的那些蠢事,居然被伊織的妹妹發現了?!
這都是誰起得破稱號?袖珍暴君這也太有平成年代既視感了,聽起來就中二得要命。
居然還在學校里流行起來了嗎?!
從高一第二學期開始就沒去過幾次學校的宮原渚,只覺一股丟人的氣息從自己周身升了出來。
臉上不由泛起幾分紅意。
太蠢了。
「唔...嗯,其實、其實都是因為當時比較幼稚......」宮原渚深吸一口氣,微微低頭,語氣艱難的解釋着,似乎像是想要在真希心中挽回一點形象分。
「現在...現在我已經不會做那種事了。」
宮原渚第一次如此的想要將自己那段跟幾個狐朋狗友鬼混的不良日常,從個人歷史中抹除掉。
手底下不自覺的擰着衣擺,捲成半卷。
「誒?我明明覺得還挺酷的。」
似乎是注意到宮原渚手中細微的動作,椎名真希面上帶着幾分疑惑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的道。
「真的嗎?!」
仿佛抓住了一線希望,宮原渚聞言,登時瞪大了雙眼。
「真的哦。」
真希一臉純真的笑:「所以昨天渚醬開門的時候,我可是狠狠嚇了一跳!還以為你們在悄悄同居呢。」
「同、同居?!」
宮原渚先是一怔,而後原本只是泛着淡紅的臉上瞬間變得更熱了幾分:「沒有沒有沒有!我、我只是伊織的房東而已!對的!是租借關係!」
「那可真是可惜啊......」真希歪着頭,「如果渚醬能成為我家姐姐的話,明明感覺會很合適的樣子。」
「哪有~」
宮原渚嘴裏雖然這麼說着,但眼角卻不自覺的彎了幾分。
「這種事情確實沒法強求呢......」
順利的和宮原渚拉近了關係之後,椎名真希冷不丁的圖窮匕見:「而且看上去,今天那位寺島姐姐好像和歐尼他更親密一些啊?」
「不會是哥哥的女友吧?」
宮原渚剛剛還紅透的小臉驀的一白。
椎名真希趁熱打鐵:「渚醬難道知道些什麼嗎?」
「嗯......稍微算是知道一點點吧?」
宮原渚的聲音又變得斷斷續續了,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躊躇半天,還是如實道:「那位寺島小姐,好像是伊織的同學......還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會長。」
「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人物。」
「學生會長啊......」
「她和伊織哥哥已經在一起了嗎?」
椎名真希趴在椅背上,認真的一邊聽一邊問。
「沒有。」
宮原渚只有在這一點上十分確定:「畢竟伊織可是租......」
說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嘴。
目光有些狐疑的看向真希。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真希好像是個等級非常高的兄控吧?
要是知道伊織在做這種兼職......
「......」
宮原渚突然有點無法想像那種畫面。
「租什麼?」
椎名真希刨根問底。
「一直在租我的房子,從來沒有去外面夜宿過。」宮原渚將台詞順下來,表情十分自然。
「是這樣啊。」
真希看着她,若有所思。
「嗯,對哦。」
宮原渚心中為自己的機智打了個滿分!
今天,我救了伊織一命呢。
正這麼想着,她就見椎名真希扶着椅背把身子直起來,轉過頭看她:
「既然伊織哥哥他沒有女朋友......」
「那渚醬......」
「你喜歡伊織哥嗎?」
宮原渚臉上淡淡的微笑忽然頓住,陡然變得呆滯。
「......」
良久,才緩緩疑惑的發出個音調:
「嗯?」
......
銀座大道,某噴泉池邊。
一個身材高挑豐腴的冷麵女人雙臂環胸着坐在長椅上,一雙眼角微微上挑,顯得有些凌厲的眸子平淡垂下,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還有六分鐘。
再等五分鐘,如果還沒到的話就直接離開,然後打差評。
大道寺櫻平淡的眸子底下,生出如是想法。
自從前年父親去世,孤身海外獨自創業的大道寺櫻不得已回國之後,壓力與難題就一而再三的接踵而至。
作為大道寺金融投資會社的新一任社長,現年二十九歲,畢業于堅國常青藤名校的管理博士、且擁有白手起家到過億資產經驗的大道寺櫻,無疑是個合格的繼任者。
只不過,問題出在如今日本的國情上。
日本國內對於女性的隱性歧視,無論是在職場還是婚姻場,都是肉眼可見的。
由於女性的身份,這位年輕的新任會長几乎每天都能聽到來自背後的各類傳言,在合作場與酒桌上,也往往會因為身為後輩女性,而成為那些醉酒老男人們的無聊黃段子調侃對象。
若是輕易出言反駁,輕則印象偏轉、關係下滑,重則有可能導致部分投資合作的崩盤。
哪怕她手腕過人、業務嫻熟,也時常因此頭疼不已。
直到幾個月前,在一次和某個大公司的重要合作會談過程中,因為太過忙碌幾次推掉相親後,家族裏那幾個老傢伙居然聯合起來把她賣了個好價錢,莫名其妙的就讓一個陌生男人成了她的未婚夫。
重重壓力積壓之下,她和家裏大吵了一架,直接扔掉了手裏的工作,流連新宿澀谷縱情聲色。
只不過,越是混跡酒場,心中越是容易空虛。
實在聽膩味了牛郎們那翻來覆去都是想辦法讓她買酒的情話之後,大道寺櫻終於厭惡了,轉而開始尋找其他放鬆方式。
於是,她點開了一個名為domi的軟件。
五分鐘過的很快,大道寺櫻的要求也很嚴格,連停留的想法都沒存過一瞬,站起身就準備走。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間,耳邊驀的響起一聲布帛撕裂響。
她的動作不由一頓。
轉過頭,長椅上不知從哪裏凸出來的一根木刺勾住了裙擺,在她起身的瞬間徑直撕開一半。
大道寺櫻臉色一白。
她敢肯定,如果現在她站起來就走,身後的人流絕對能把她胖辭是什麼花紋都看清楚。
身邊已經有不少人聽到聲音,轉過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大道寺櫻根本不敢起身。
但是打開手機,在通訊列表中滑了幾筆,除了前兩天就到鹿兒島旅遊的母親,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
去年才回國,再加上一整年都要處理善後的各類麻煩,種種事件積壓讓她根本沒心思去認識什麼朋友。
列表裏的牛郎電話號倒是有不少,但是......
會有人過來麼?
大道寺櫻深深吸氣,粉拳攥得透白。
在原地停留了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緊咬着牙根從原位站起來,低着腦袋,頂着重重如有實質般的目光,像是踩在滾水裏一般艱難邁步。
天空上灰雲翻湧,猶如她心中那浪濤般、無人依靠的孤獨。
恰此時,一件寬大的、還掛着價格標籤的長袖上衣出現在面前。
大道寺櫻的步伐一頓。
「下午的風有點涼呢。」
大道寺櫻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一個身穿短袖白襯,身形偏瘦削的俊朗男人擋在她面前。
他只是站在那裏,便好似漆黑夜晚中的燭火那般耀眼。
見大道寺櫻迷茫的眼神,身前的男人動作自然的將手中長袖圍着她的纖腰環起,袖口在前面打了個精緻的結。
聲音帶着絲絲好像能鑽到人心裏的磁性。
「您就是大道寺小姐吧?」
「我是櫻井梨斗。」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事情耽誤了。」
他把長袖系好,抬起頭,面上的溫煦微笑令大道寺櫻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始終冷漠的面龐像是要化了,心臟第一次像醉了一樣的跳。
「作為補償,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