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天的課程暫時就到這裏。」
等到蓋上練習冊,椎名伊織坐在位置上,長長的伸了個懶腰,背後發出一陣輕輕的噼啪聲,聲音里頗有些有氣無力的解脫感。
「我記得渚醬你明天還有白天的補習吧?早點睡覺才能保證精力哦。」
「哦。」
宮原渚瞥了他一眼,又抬頭看向坐在一旁,始終狀若無事般揉捏着吐血羊玩偶的寺島幸,不情不願的答應一聲。
她明天的補習課程是從早上八點開始。
人家補習班裏的一對一教師,確實比他這個臨時找來的男友兼職家教要稱職得多。
「快去洗澡吧。」
「熱水應該放好了。」
椎名伊織囑咐了一聲,宮原渚這才從椅子上起身。
臨走前,jk小姐抱着厚厚的今日試題,站在走廊與客廳的路口,目光惡狠狠的瞪了寺島幸一眼。
像是在警告什麼。
燈光明亮的餐廳里,只剩下椎名伊織和寺島幸兩人。
「吱啦。」
椎名伊織也站起身,狀似舒展身體般退了兩步。
直到這時,始終像個人偶一樣擺弄着吐血羊玩偶的寺島幸才淡淡開口道:
「那孩子。」
「好像很喜歡你吧?伊織。」
始終平淡的絕艷臉蛋上依舊沒什麼多餘的神色,讓人哪怕站在寺島幸面前,也完全猜測不出這個女人心中的想法,卻隱隱能聽到一聲聲『滴答滴答』的危險爆炸物倒計時。
「寺島同學!」
老渣男椎名伊織語氣狀似隨意:「塞爾維亞有一句諺語叫『如果大象受人喜愛,那象鼻子就不再屬於他自己』。」
「雖然我並不是為了被全世界人喜歡而誕生的,但是...假設我因為各種因素被全世界所有人喜歡上了,那也大抵不應該是我的錯!」
「狡辯的話術倒是很熟練呢。」
「所以,這就是你喜歡蘿莉的理由嗎?」
寺島幸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也從桌前直起身,一手抱着身前的吐血羊布偶,一手挽起鬢角長發,頗有種獨屬於新婚人妻般的輕熟風韻,目光淡淡。
「才沒有!」
椎名伊織嘟嘟囔囔,說話聲恨不清晰,顯然是害怕聲音太大被不遠處房間裏的宮原渚聽見:
「渚醬、渚醬五月份就過生日了,早就十八歲,可以擔負起刑事責任了......」
「怎麼能算蘿莉呢!」
他沒有明確表示自己口中的『才沒有』,是針對『蘿莉』還是『喜歡』。
答案模模糊糊,用精湛的話術直接糊弄了過去。
在商業事務中浮沉了一年多的寺島幸雖然算不上多有經驗,但這點話術還是能聽出來的。
只不過,她卻沒有直接揭穿伊織的那點把戲,只是用一種若有所思、又似乎隱約有些誘人的目光斜晲他,給人一種時刻被吊住胃口的不上不下感。
仿佛一切都已經被她看穿。
然而椎名伊織畢竟在反開盒方向上還算經驗豐富,十分果決的當即轉移話題:
「說起來,幸你也該回去了吧?」
椎名伊織一邊說着,還裝得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一邊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
「這都十二點多了。」
「『今天』已經過去了哦。」
他可是專業的不忘初心,很清楚自己最初逃難來文乃希公寓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出現某些出乎意料的情況。
例如『已經扎破了』、『全都扎破了』、『所有的都是漏的』之類的一系列情況。
雖說在這種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兩個女孩子,出聲喊叫大概率會被聽得清清楚楚的房間裏,即便是寺島幸也不太可能做出一些危險事項,讓她住一晚估計也沒什麼風險。
但是!
也要防備她變得更興奮的可能。
「如果我的常識沒有問題的話,『一天』在地球上的定義大概是24小時。」
寺島幸說話時聲音總是很平緩,不疾不徐的像是在周一早會上給還沒睡醒的員工們打雞湯的老闆娘:
「你到我家時是八點零五分。」
「我們還有整整一個晚上。」
話語聲方落,就見寺島幸那雙赤着的雪白小腳步伐輕快,如同貓一樣無聲靠近到椎名伊織近前。
椎名伊織的動作陡然僵硬,強笑着道:「那...我去給你鋪個床,在最裏面的房間。」
只是剛走出幾步,就被一隻筆直身在面前,按住牆壁的纖細手臂攔住去路。
寺島幸一個壁咚把椎名伊織按住,沒有移動身形的意思,唇瓣里吐出的聲音,在客廳與餐廳的黑白燈光交界線中格外誘人,讓人止不住的浮想聯翩:
「陪主人睡覺,是作為玩偶的義務吧?」
「不對不對不對!」被壓住的椎名伊織連忙反駁,「哪有人會對自己的玩偶做那種奇怪的事的!」
寺島幸反倒很奇怪的看他:「你以為人體工學娃娃是為了什麼目的被製造出來的?」
聽到這個名詞,椎名伊織還下意識的怔了一下。
緩過一兩秒才反應過來是可實用膠娃的意思。
兩人之間不由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氛圍。
注意到椎名伊織有點怪異的目光,寺島幸才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怎麼了?」
「沒,只是......」
椎名伊織唇瓣張合了幾次,總覺得自己找不到比較合適的形容詞句,只得傻笑道:「感覺這種話從各種方面都比較傳統的幸嘴裏說出來,有點怪怪的?」
幸先是一愣,而後從來平靜的表情里驀的生出幾分波瀾,白皙的臉頰上止不住的飄起幾分淡淡粉色,不注意或者稍微遠一些根本注意不到。
只不過這一『異象』只持續了短短的幾秒,對自己從來都有着高標準嚴要求的寺島幸飛快的察覺到了自己心中微妙悸動帶來的劇烈反應,而後變立即用呼吸和低頭的動作調整過來。
又恢復到了之前那淡然而平靜的模樣。
不過,那一幕卻已然被椎名伊織盡收眼底。
「好可惜...沒有照下來。」
他下意識的開口。
寺島幸聞言,剛剛調整過來的情緒好險沒又崩壞,下意識的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語氣僵硬道:
「以後有你看的。」
「我想要剛剛那種的。」
「需要我幫助你失憶十分鐘嗎?伊織同學。」
「我會期待以後的照片的!!!」
見他這副賭咒發誓的模樣,寺島幸才暗自鬆了口氣。
同時,椎名伊織心裏也暗自鬆了口氣。
他用屁股想也知道寺島式失憶法會是個什麼德行。
不過,椎名伊織不知道的是,幸其實也是在最近才開始了解『人體工學』方面的知識的——主要時間段還要集中於她獲知了『對伊織冷靜法』之後的那短短几個月時間。
「那我去準備另一床被子了。」
椎名伊織暫時度過難關,便準備給自己做點防護措施。
「不用了。」
寺島幸卻忽然開口阻止。
「?!」
椎名伊織的腳步再次一頓,有些為難道:「我的床和被子,稍微有點小啊......」
「不。」
「是不用給我準備了。」
寺島幸說着,似乎有些寵溺、又像拿他沒辦法似的鬆了口氣:「我回去睡,綾瀨已經開車到下面了。」
她明明是一整天都跟在我們不遠處等着。
椎名伊織心裏下意識的想着,而後又立刻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面上止不住的堆起幾乎洋溢出來的笑容:「都這麼晚了,不太好吧?」
「那我就......」
寺島幸剛一張口,就聽椎名伊織話語驟然加速了幾倍接話道:「——既然幸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只能送你到樓下了!」
說這話時,他還是一副凜然正氣的模樣。
像是害怕護送不到位,碰到她的歹徒會遇到什麼生命危險。
寺島幸瞥他一眼,默不作聲。
大概算是答應了。
臨走前,她忽的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又往光線昏暗的走廊里瞥了一眼。
一道軟坨坨的身影嗖的一下消失不見。
「走吧。」
椎名伊織剛好拿着被吹乾的衣服和袋子過來。
「嗯。」
寺島幸仍舊沒有多說。
只是多看了椎名伊織兩眼,看得他神情有點古怪。
寺島幸卻沒有多言,大步邁出房門。
位於居民區的文乃希公寓周邊一過八點就變得十足安靜,靜謐的夜色里隱約能聽到幾分悠遠的蟬鳴聲,雨後溫度變得涼快了許多,連夜風吹拂都變得讓人有些享受。
一路坐着電梯從頂層下到一樓,兩人並肩解鎖出了大門。
椎名伊織轉頭看了兩眼,並沒有發現綾瀨小姐平日開的那輛加長豐田,便快步跟上自顧自向前走去的寺島幸的腳步。
她懷裏仍抱着那兩個一大一小的吐血羊玩偶,風格有點不搭,卻十足可愛。
眼見自己這一天的磨難終於要過去,趕上寺島幸腳步的椎名伊織心中也逐漸變得沉靜下來,而後便止不住的想到了今天早上綾瀨小姐與幸竊竊私語的那一幕。
猶豫了許久,他還是從旁試探道:
「...幸。」
「怎麼?」
「你,很喜歡小孩子嗎?」
「如果是伊織的孩子的話,應該會很喜歡——詩乃懷孕了麼?」寺島幸忽的停下腳步,語氣明明非常平淡,目光卻十分危險的看着他。
「不、不是那個意思!」
椎名伊織心裏一慌,【危險感知】驟然作響,全身肌肉下意識的像是草原上見到獵鷹朝自己疾襲而來的兔子般瘋狂痙攣,急忙調整自己的問話方式:
「只是有點好奇幸對婚後生活的態度啊...之類的?」
「也就是說,伊織...和我的孩子麼?」
寺島幸低聲嘀咕着沉默下來。
少女堂皇正大的當着一個有了女友的男人面前,毫不在意的說着這種話。
而與此同時,椎名伊織全身感覺頓時一松,剛剛那驟然響起的【危險感知】像是假的一樣。
上一秒,他真的以為自己腦袋會掉下來。
椎名伊織沒想到寺島幸平常雖然幾乎不會對他產生威脅,但一旦生出一點點念頭,就會致命到如此地步。
然而,全都要的想法都定下了,萬一之後幸忽然想在他還沒有負責能力的時候搞個小孩出來,那豈不是要命了。
所以,這種事情還是提前鋪墊為好。
「大概...會很喜歡?」
思索了不到幾秒,寺島幸像是考慮出了個大概,繼續抱着手中的吐血羊玩偶往前邁步:
「伊織呢?」
她沒有問『伊織是不是想要個孩子』之類的問題,因為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不過,也確實該考慮一下這十年內必定發生的未來。
「我屬於建議三十歲以下丁克的類型,生孩子這種事還是等到生理欲望下降之後再考慮!」
椎名伊織的語氣立刻非常堅決的接話道:「沒有能力而硬要去生育這種事情,從孩子的角度而言實在太過可悲了!」
「所以,即便是我自己也打算在工作與生活雙雙穩定之後,再考慮養育孩子的事項!」
「你說對吧,幸。」
寺島幸走在前面,聞言歪頭看他:「可是我有錢啊。」
「我說的穩定不止是包括經濟!還有人生經驗!價值觀塑造程度!生活關係網絡!未來的育兒趨向等等......」椎名伊織仍舊試圖強調。
但寺島幸也同樣是那句話:
「我有很多錢。」
「......」
椎名伊織捂着臉開始自閉。
「呋。」
見到他這幅模樣,寺島幸忍不住彎了唇角,發出一聲輕輕的笑聲,連眼角都跟着勾起,帶着一抹誘人的弧度。
「哈?幸你果然是在戲弄我吧!」
注意到了那輕輕的笑聲,椎名伊織猛地抬起頭揭穿。
寺島幸卻並沒有掩飾的意思,只是那麼清冷而平淡的輕輕笑着,予人一種不容於凡俗的超然意境,大大方方的認罪。
「是啊。」
「因為,伊織今天是任由我操弄的人偶吧?」
「......」
「過分!」
椎名伊織聞言,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都玩了我一整天了,也該稍微感到些許滿足了吧?」
「不夠。」
寺島幸抿着唇淡淡笑着,像是在思忖着該怎麼繼續這個遊戲。
想着想着,她忽然道:
「伊織君。」
「是。」
「每天醒來看到喜歡的人時,應該說什麼?」
寺島幸站在夏夜的路燈下,抱着一雙一大一小的可愛玩偶,目光裏帶着幾分探究。
「早上好?」
「不對。」
「你醒了。」
「不對。」
「......」
椎名伊織沉默了幾秒,深諳渣男之道的他很清楚,這種事該思索的不是在恰當的時間『應該說什麼』,而是思索對方『想要聽到什麼』。
猶豫了半晌,他還是緩緩試探着開口道:
「我愛你?」
寺島幸那向來平淡的目光有些訝然的看向對方,唇瓣微張,又重新抿起:
「不愧是你,意外的熟練。」
「不過,語氣不是很堅定,請重來一遍。」
椎名伊織深吸一口氣,神色認真、語氣鄭重,像是面對第一次對喜歡的人正式告白的暗戀者:
「我愛你。」
「情緒不太飽滿。」
「我愛你!」
「不是很有精神。」
「我愛你!!!」
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寺島幸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也就一般,但也可以了』的笑意。
將演技發揮到一百分的椎名伊織見狀,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笑着道:
「這樣,應該可以滿足了吧?」
「還不夠。」
微笑着的寺島幸卻再次否決。
椎名伊織臉色一僵。
又向前踱了幾步,寺島幸忽然用一種狀似問句,實則肯定的語氣道:「從開始到現在,好像...都是我主動啾的伊織吧?」
聲音依舊是那麼平淡,而不起絲毫波瀾。
話音落下,她便在原地站定,默默看着椎名伊織。
伊織聞言先是一怔,仔細回憶一下,又發現好像確實如此。
再抬起頭,看向寺島幸那被明亮路燈映照得近乎泛光的清冷臉蛋,喉頭下意識的上下滑動了下。
腳步像是被什麼牽引着向前邁出一步。
而後便是兩步、三步......
直到,一直走到幸面前。
近在咫尺。
眼前呼吸吹拂、氣流溫熱,讓人心中止不住的生出幾分強烈的悸動感。
那恍若尋常少女般安靜期待着的目光,又與幸平日裏那清冷而不可靠近的強勢氣場產生了一種劇烈的化學反應。
讓人內心中的某種衝動變得愈發強烈。
神經跳動、緊繃,而後又伴隨着理智的短暫消失而迅速崩潰。
月夜下,他終於俯身,
呼吸與少女溫熱的唇瓣相觸。
直到一個漫長到燈光都開始搖曳的屏息之後,兩人才將將分開。
椎名伊織的語氣也從最開始的堅硬融化開,帶着點無可奈何的對幸道:
「這下總該滿足了吧?」
寺島幸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在回味什麼,又似乎是在期待能讓她印象更加深刻的下一次。
面上那淡淡的微笑似乎變得濃烈了幾分,聲音卻仍舊平靜:
「不滿足。」
「誒?」
椎名伊織有些意外。
寺島幸卻動作平緩的上前一步,指尖輕點着自己那高聳的胸膛,聲音寧靜得像是融進夜色:
「在伊織將由你在這裏製造的空洞全部都填滿之前......」
「我可是絕對不會滿足的。」
椎名伊織聞言怔住,一時間沒有接話。
說完,寺島幸卻嫣然一笑,又繼續道:
「不過,今天就暫時到這裏吧。」
「我已經收到合適的禮物了。」
「合適的禮物?」
椎名伊織沒反應過來,就見寺島幸已然大步向着夜色更深處走去。
遠方的車燈亮起,照明的前方的路。
他就這麼看着寺島幸坐上了轎車,一路在引擎聲中遠去,臨了還下意識的奇怪道:
「所以...是什麼禮物?」
......
車上。
寺島幸坐在後座,雙手抱着一大一小的兩個吐血羊。
前面的葵蒼綾瀨專心致志的開着車,忽然從後視鏡里瞥到了寺島幸臉上燦爛的笑容,禁不住好奇問道:「大小姐,您今天玩得很開心?」
「嗯。」
「綾瀨想知道?」
「如果可以的話......」
聞言,寺島幸微笑着,從兩個吐血羊玩偶之間抽出一台屏幕還亮着的手機。
上面保持着錄音狀態。
指尖只是輕輕一點,手機里就傳來了椎名伊織很有精神的聲音。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