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時節的晨光總是比春冬兩季來的更早一些。
樓道里窗明磚淨,擦得幾乎反光,淡淡的陽光攜着幾分微鹹的海風吹進位於港區高層的走廊。
一大早就在非自我意願下被迫來到這裏的椎名伊織,站在頂層唯一一間房間的門口。
躊躇不前。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昨天晚上剛剛在佐野詩乃那溫柔的彎月眉眼注視下屈辱的戴上了狐狸耳朵,並就此被拍下一系列狐仙男僕照片的椎名伊織,今天剛帶着口琴從外面晨練回來,就收到了來自各種意義上頂頭上司的本日第一份指令。
【幸:來我家,八點之前。】
寺島會長兼董事長的命令顯然是不容拒絕的,尤其是昨天還在自己那張嘴的影響下被迫答應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就更加不容拒絕了。
任務:滿足幸小姐的強烈控制欲
時長:一整天!
如果他能更改系統面板內容的話,椎名伊織感覺自己大概會給自己的今日任務里寫上這樣的內容。
無奈之下,他只得被迫擠壓舒服的沖澡時間,快速幫詩乃解決了一部分早間西點準備,就匆匆忙忙的坐着地鐵一路趕過來。
——他最近只正常上下學,所以沒有找和也或是結衣借車。
直到現在,才勉強在八點零一分成功遲到。
「不祥之兆啊。」
椎名伊織站在門口,捏着鼻樑低聲嘀咕。
「咔噠。」
正想着,就聽房門從裏面打開。
一抬起頭,就見到之前還以為被發配去非洲看倉庫的眼鏡娘小秘書直起身,穿着的依舊是那一身灰黑正裝,下着西服裙。
即便人在寺島幸的家裏,也始終保持着整潔禮貌的嚴整姿態,腳下踩着高跟鞋。
「早上好,椎名君。」
葵蒼綾瀨笑着向椎名伊織打了聲招呼,目光下意識的在他那隱隱帶着幾分憂愁的臉上停留了兩秒,而後才立刻反應過來似的收回目光,微微低垂眼眸,聲音和緩:
「大小姐已經起床了,在臥室里等您。」
「早上好,綾瀨小姐。」
椎名伊織也保持着微笑回了一句,轉過頭就熟練的朝着寺島幸臥室的方向走過去,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喊出對方名字時,眼鏡娘小秘書那下意識愣一下的目光。
直到伊織敲開寺島幸的房間,發現裏面沒有人,她才提醒道:「椎名君,大小姐在上次的房間。」
「上次的房間?」
椎名伊織腳步頓了下,這才想起自己之前在隔壁的客房裏睡過一晚上。
眉頭微微抽動。
只是因為葵蒼綾瀨這個小耳朵在面前,他也不好吐槽什麼,便又轉身朝着另一邊過去。
腳步停在房門前,伊織扣指在房門上敲了敲,而後便聽到吱呀一聲。
門沒有鎖。
房門順勢便在敲門的力道下被緩緩推開。
大門敞開,就見到身上穿着一件雪白寬鬆浴袍,一襲濕漉漉已經有些幹了的長髮披散在肩上的寺島幸正坐在床上,綿軟輕薄的夏被蓋住大腿,將一雙輕輕搭在一起的白生生小腿顯露出來,晶瑩如珠玉般的腳趾微微扣着,在關節和小指肚上勾勒出稜角分明與圓潤飽滿兩種截然不同的形狀。
皮膚上殘留的水珠在從朝海的落地大窗映入的陽光下,泛着一線隱約斑斕的晶瑩色彩。
讓她整個人都剔透如玉。
而她手裏,此時正拿着一本不知道什麼內容的厚厚書籍靜靜翻看。
整幅畫面都給人一種微弱的不真實感。
聽見門口的吱呀響動,才像是意識到外面有人進來,抬起從中間分開,露出光潔額頭的腦袋,寺島幸才用那一貫的清冷聲音道:
「來晚了?」
聞言,椎名伊織下意識的一挑眉。
是問句?
我還有掙扎的希望?
椎名伊織一點都不冷靜的內心先是冒出了這樣一個突兀的念頭,又很快被壓了下去。
他還記得寺島幸前番的三令五申,可不會在這種沒必要的地方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
剛才他都看見幸家門口擺着的監控器了。
「嗯。」
聲音悶悶的。
寺島幸瞥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書,忽然露出一抹很淡、很淺的微笑。
對幸而言,這似乎就是表達開心的標誌性動作了。
她先是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後大門就非常有眼色的自己砰的一聲關上。
而在外面負責擔任『大門』職位的綾瀨小姐就那麼身姿筆挺的站着,假裝自己什麼都聽不見。
等到大門關上。
寺島幸這才動作慢騰騰的從床上挪了下屁股,將一雙白皙筆直的長腿從被子裏抽離,不算很長的浴袍也隨之空空蕩蕩的搖擺。
她坐在床上,那赤着的晶瑩小腳懸空微勾着,很靈活的用腳指頭指指點點,語調慵懶:
「喏,衣服在那個柜子裏。」
說話時,寺島幸臉上的微笑很自然,與平日裏那極克制的,一笑即收的狀態完全不同,而是呈現出一種罕見的放鬆狀態,連那從來平淡冷硬的聲音里也帶上了幾分柔軟:
「幫我拿一下吧。」
椎名伊織下意識去拿衣服的動作跟着頓住:
「裏面也是?」
「!」
寺島幸聞言一愣,低頭看看浴袍里的陰影,眉頭又重新蹙起。
椎名伊織屏住呼吸。
少女的聲音停頓幾秒,忽然帶着幾分微妙的失望語氣。
「......下意識穿上了。」
大白天的能不能不要玩這種心跳play?
他重新回過頭打開柜子,裏面是一排連着一排的整齊抽屜。
很顯然,寺島幸這種強迫症會擺整齊的地方並不僅僅是她的桌面和房間。
椎名伊織從最高的抽屜拉開。
「嘩啦。」
一件連着一件摺疊成長條狀的小衣褲整整齊齊的排列在一起。
樣式統一得有些驚人,基本是同一個類型的黑蕾絲邊全覆蓋式,頂多是花紋樣式略有區別,而且還被人為的按照不同排列分開,從第六排起的四角褲開始才略微有些不同。
椎名伊織只掃了一眼,就直接合上了。
在家的時候詩乃有時會間歇性犯懶,往床上一躺兜頭就給他來一身甩衣大禮包,全扔給他去洗。
看多之後就沒什麼感覺了。
反倒是他身後的寺島幸見狀一怔,原本很溫柔勾起的唇角隱約落了下,目光有些複雜,卻又什麼都沒有說。
他脫過多少女人的衣服了?
那微妙而複雜的目光里像是寫着如是字樣。
「你平常出門的時候穿什麼?」
椎名伊織則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手底下一邊翻,一邊隨口問着。
「左櫃從右數第三條的褲子,右櫃從右數第六件的上衣,還有襪子。」
寺島幸習慣性的說着,忽而又頓了下:「白色的。」
椎名伊織站在衣櫃面前,看着被寺島幸一一點出來的運動褲和藍色襯衫,而在柜子裏躺着的白襪子,基本都是乾淨容易洗的運動短襪。
再想想平日裏幸出門時那簡約的風格,椎名伊織心裏忽然有點理解了。
「我來挑吧!」
「嗯?」
看着寺島幸那疑惑的目光,椎名伊織心中止不住的升起了幾分責任感。
也不等她答應,就迅速伸手在掛着的衣服里翻找了兩遍。
見到椎名伊織的反應,寺島幸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微妙的不知所措,像是原本應該乖乖被驅使着悠然起舞的木偶忽然開始自己罵罵咧咧的舞動起來——跳得比她操作的還好。
給人一種極出乎預料的心理落差感。
但是椎名伊織卻像是故意裝作完全注意不到寺島幸的內心想法一樣,很沒有木偶自覺的主動為寺島幸挑選起來。
幸小姐就那麼坐在床邊,身上大號浴袍裙寬而零散,遮不住肌膚晶瑩。
不過椎名伊織的目光卻始終保持着認真與專注,似乎在此刻化身為一個真正的時裝搭配大師。
與此同時,在『選衣服』這個藉口的支撐下,椎名伊織與寺島幸之間的交流也似乎完全被下意識的集中到『衣服』的樣式上。
中間似乎被忘記了點什麼。
「幸,這種窄袖上衣很適合你!」
「換一件,這件活動時會撕開。」
「這條緊身裙怎麼樣,很顯身材,你穿的話應該會很好看。」
「不行,跑不動。」
「那這件呢?標準的短袖百褶裙,也可以加個黑絲,今天外面其實挺熱的。」
寺島幸看着椎名伊織那殷勤而連貫的話語,目光平靜的看向他:「伊織,是在害怕我會說些什麼嗎?」
她唇邊那微弱的笑意終於平復了,聲音很淡。
「怎麼會?」
大師級的演技在發揮到一定限度的時候,連說謊都像是在純真的表露內心最深處的心意。
椎名伊織那臉上的不明所以隨着微表情與動作的增幅,讓他的語氣顯得無比真切,似是發自肺腑。
「我只是想看到最美的幸而已!」
「難道僅僅是這樣微小的願望都無法被滿足嗎?」
聲音理直氣壯,表情真誠而自然,標準的胡扯不帶草稿,在不經意間就把話題帶跑偏到了另一個方向,至於『害怕我會說什麼嗎?』這短短八個字的問題,他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接下。
聞言,寺島幸並沒有做出回答。
原本慵懶彎曲着的腳趾赤着輕輕落地,一身沉甸甸的浴袍也隨之搖晃,扎在腰間的系帶隨之微微晃蕩,不自覺就吸引了椎名伊織的目光,生怕不小心就被搖散開。
手裏拿着兩件衣物的椎名伊織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而後,就見寺島幸伸手解開了浴袍系帶,驚得他瞬間瞪大了眼。
緊跟着,就看到了裏面還穿着的輕薄衣物。
防不勝防!
浴袍落在地上,寺島幸沒有絲毫防備的朝着椎名伊織張開雙手:「既然伊織覺得好看的話,那就請你幫我穿上吧。」
「唔。」
椎名伊織呼吸一滯,有點尷尬道:「這種小事情,還是自己來比較好吧?」
寺島幸正面着房間裏的大尺寸全身鏡,似乎正在透過鏡子對着裏面的伊織平靜道:「今天伊織的一切,都是我的所有物。」
「你要聽我的才可以。」
「伊織君。」
聽見寺島幸只有在正式場合才會加上的敬稱,椎名伊織便立刻意識到這件事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嗯。」
雖然他脫別人衣服的技術已經變得漸漸熟練了,但是給別人穿衣服還並沒有達到唯手熟爾的境界,只有詩乃困到懶得動彈,以至於早上起不來的時候,他才會偶爾給親愛的小狐狸學姐套一身衣服。
而像現在這樣一件件好好穿上去,感觸確實有些微妙。
寺島幸神色平靜的站在鏡子前。
不知道是因為大門盡職盡責的關上而且堵住耳朵的原因,還是因為這個屋子裏只有她和椎名伊織兩個人,平日裏只讓人感覺隱約粗神經的幸小姐,此時卻有種平靜的坦然感。
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被伊織的手掌觸碰,配合的動作也十分默契,反倒讓心裏緊繃着的椎名伊織莫名有了種自己實在褻瀆藝術的認知錯覺。
看着一件件衣服被椎名伊織動作笨拙的套在自己身上,光是那僵硬的動作就有種天然的滑稽感。
「伊織和佐野沒有這樣做過嗎?」
她說的當然是穿衣服。
只不過,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寺島幸心裏就像是已經確定了答案,聲音平淡而篤定。
「比較少。」
椎名伊織原本始終專注而認真的神態,也隨着這句問話不自覺的露出一絲破綻,語氣似乎微微的沉了沉。
但他作為大師級的演員,當然能在第一時間就感覺到自己的問題,口中又立刻假作不動聲色的補救道:
「相比於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情,詩乃應該屬於更在意過程的類型。不管是做點心、出去玩、買東西,做什麼都會給人很放鬆的感覺。」
「伊織也很嚮往這种放松感嗎?」
被他攏起雙腿,自下而上套好百褶裙的寺島幸像是漫不經心的問着。
「當然。」
說這話時,椎名伊織臉上不自禁就露出了溫暖的、像是談及家人般的寧靜笑意,手中剛好將那百褶裙的拉鏈合上。
下一秒,剛剛還自然垂下的下巴驟然被兩根有力卻纖細的手指捻起,湊到寺島幸那軟玉似的朱唇面前,看着她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的開口道:
「那可不行。」
椎名伊織一愣,而後忽然反應過來。
下一秒,就見剛剛還站在原地等待他穿好衣物的寺島幸鬆開手,動作依舊慵懶的坐到床邊,將那雙白皙而纖細有力的腳伸到伊織面前,圓潤的趾頭微勾起,展現出那美好的弧度。
寺島幸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坐在床上輕抬小腿時不經意泄露的風景,神色悠然:
「今天的伊織只屬於我一個人。」
「昨天我們說好的。」
說着,她的目光又飄向椎名伊織之前拿出來,又因為猶豫於穿搭而沒有選用的絲襪,平靜的臉上重新泛起笑意:
「所以,就麻煩伊織君幫我把襪子也穿上吧。」
「嗯,我更喜歡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