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希公寓。
椎名家的水晶宮(偽)一如往日那般寧靜。
吃了飯,各自收拾碗筷。
椎名伊織照常將剩下的碗碟洗完,一一摞好碼放整齊。
轉過頭的時候,就見到宮原渚已經換了一件短袖和牛仔短褲等在玄關前了。
五十嵐結衣則在吃完飯之後,就坐到客廳的沙發上,等見到椎名伊織擦擦手準備出門,目光便伴着兩人一路挪出玄關。
「我回去了。」
椎名伊織朝結衣擺擺手。
結衣便抱着懷裏的薯片揮手:「是~」
「砰。」
大門關上。
等到見兩人出了門,她才有些擔憂的抱着那包薯片小聲嘀咕:「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應該。」
......
夏日的夜晚是稍顯短暫的,一直到現在天邊才將將全黑,不過在燈紅酒綠的東京都里,白天與黑夜實際也沒什麼分別,最多也就是將白天上班的醉鬼們解放出來罷了。
人總是需要發泄的。
宮原渚和椎名伊織穿過附近的馬路,並排走在小鹿野町的街道上,商業與居民區的分辨在這條街上最是明顯不過,左側是一片靜謐的漆黑獨棟,右邊就是一排排繁華店面,一家家老字號的燒鳥屋裏傳來男人們大聲喝酒唱歌的聲音,儼然是把這裏當成了二回宴才會去的卡拉ok,平白給不遠處安靜的居民區里添了幾分人味兒。
當然,距離近的人家大抵只會覺得吵鬧吧。
「伊織喜歡這種小店嗎?」
椎名伊織收回目光與感想,轉過頭看向身邊略顯安靜的少女。
「不太喜歡。」
「因為太吵了?」
「沒,主要是因為烤雞肉的量很少,還很貴。」
椎名伊織倒是很實誠,他以前在不少燒鳥屋裏打過工,1500円的套餐一般只有一杯生啤,三根烤雞肉和一碟小鹹菜或是醋海帶絲。
貴得要死,量還少,偏偏有很多人點。
「我見你從剛才就一直盯着那邊看,還以為你是想進去吃了。」宮原渚說着,小臉上露出一抹開朗的笑。
「在那裏的都是去喝酒的人,如果是我的話,一份套餐大多數的錢都要被浪費掉。」
「噗噗噗~」
宮原渚聽他這麼說,也不知道哪裏被戳中了笑點,聲音依舊很奇怪的笑起來。
椎名伊織忽的看了她一眼。
好像很久沒聽她這麼肆無忌憚的在自己面前笑出聲了。
注意到椎名伊織的目光,宮原渚卻沒有絲毫收斂的意思,只是那麼笑着昂起頭,對上他的眼睛:
「怎麼?我很好看嗎?」
「還行。」
「哈?!」
「唔......」
椎名伊織似乎察覺到少女不太滿意的目光,想了想,試着強調了一句:
「非常還行。」
「什麼叫非常還行,你就不能坦誠一點,直接了當的誇讚我的美貌嗎!」
明明語調上挑,發出似乎很生氣的聲音,但是宮原渚的小臉上卻仍是滿滿的笑意,她背着手,一邊說着,一邊似乎頗有些不滿意的伸腳輕輕踹了下他的小腿。
「那就......好看?」
「這還差不多~!」
宮原渚便立刻趾高氣昂的抬起小腦袋,腦後的馬尾都跟着甩了下,眸中倒映的光芒似乎活泛的躍動起來。
很平常不太一樣。
就好像是解開了一切枷鎖似的,嬌小的身體裏滿溢着充沛的精神氣。
最開始見到渚醬的時候,她好像就是這副模樣吧?
椎名伊織見到她這放鬆的神態,不由有些出神的回憶起來。
好像是。
當時她還任性的在他家牆壁上開了個洞,一言不合就會來一個裸絞加十字固,翻騰得熊貓胖辭都掀起來。
但最近一段時間,好像都沒有過那樣的經歷了。
自己這是欠揍了嗎?
而渚醬,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產生變化,眉頭一天天的鎖起來了呢?
是從合租之後開始嗎?還是更早以前呢?
喜歡原來是那麼沉重的東西嗎?
「你在想什麼呢?」
宮原渚有些奇怪的伸出手,舉得高高的,大拇指輕輕揉動着椎名伊織額頭上蹙起的一團疙瘩,有點奇怪的問。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從家裏出來放風一段時間,你別搞得自己像是看守犯人的獄警一樣啊!」
渚醬沒好氣的道。
「沒,只是想起奇怪的事。」椎名伊織甩開內心裏有些多餘的思緒,感覺自己可能有些過於自戀了。
「是嗎?」
宮原渚不置可否的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看穿了很多思緒,但卻沒再像以往那樣一驚一乍。
「雪糕你吃不吃?我有點熱。」
「我就不用了。」
「那就蘋果口味!」
「?」
宮原渚背着手,小步跳着像沒聽到伊織的話一樣蹦躂到路邊的一家雜貨店裏,挑了一根連棒式的棒冰。
「喏,你的。」
接過棒冰,椎名伊織有點無奈的給她掰開,將其中一根遞過去。
宮原渚反倒一臉奇怪的看他,自顧自的從膠袋子裏拿出一碗奶油雪糕桶:「我吃這個大的,那個你留着吃吧。」
椎名伊織看着她手裏足有碗那麼大的雪糕桶:「後天就要來親戚了吧?吃那麼多涼的會肚子疼。」
「噫~」
宮原渚語氣嫌棄的拉着長音,小臉上卻又露出了開朗的笑:「連女孩子哪天來親戚都記得這麼精準。」
「伊織君是個不得了的變態呢!」
「不過我是那種無痛體質哦!所以怎麼吃都沒關係。」
「這樣啊。」
椎名伊織不置可否,不必要的知識又增加了。
兩人一邊吃着雪糕一邊順着小鹿野町的街道漫步,從這一頭一直走到另一頭,穿過整條大街之後,又踏上立交橋跨過一條支流。
明明出來之前說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他說,但宮原渚自從邁開腳步之後,都只是漫無目的的和椎名伊織談天說地,不知不覺就提到了很多話題。
宮原渚嘻嘻哈哈的笑着:「說起來,當時我在相良那邊可威風了,學校里的人見到我居然會鞠躬哦!特別誇張的那種!」
她一邊說一邊演示那種一百八十度大鞠躬,動作浮誇得很。
椎名伊織笑着看她。
「......我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這麼用功的讀書。」宮原渚直起身,又厚着臉皮自誇道,「你都不知道,我上國中之前,學習都是玩玩也能差不多學會的!」
「只是後來課本變難,我又懶得用功,還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就漸漸不想學了。」
「不過在遇到伊織之後,好像很多事情都變了。」
宮原渚說着,指尖捋平被河風吹起的鬢髮,狡黠的笑:「我之前不是報了個補習班麼,上周又參加了一次考試,你猜猜多少名?」
「全東京?」
椎名伊織試探着。
「哪有那麼大範圍的補習班報名考啊!」宮原渚沒好氣的跺腳腳,「區!文京區!你快猜猜~」
椎名伊織想了想,他記得宮原渚上次在全區考試是三千多名,已經很厲害了,就稍微把範圍壓縮了點:
「前二十?」
宮原渚臉色一黑,嘴角都跟着癟住:「哪有那麼誇張啊,那我不就直接進東大了麼!」
椎名伊織想想也是,她的任務進度到現在才只有55%,距離東大確實還有一段距離。
於是又思索着:「前......五百?」
他覺得自己比較保守了。
但宮原渚卻依舊沒好氣的別過頭,用力的拉着長音:「兩千四百二十五~!我進步了一千多名!」
「哦——!」
椎名伊織發出很浮誇的聲音:「真厲害呀。」
「咚。」
渚醬稍微用力的踹了他一下,小臉漆黑:「你這傢伙是故意的吧!」
「算了,不說我了!我剛剛說那麼多,你一句話都不說!」
「我有什麼可說的?」
椎名伊織奇怪的看她。
宮原渚回以更加奇怪的目光,嫌棄道:「你都沒跟我提過以前怎麼過的!不公平!」
「就很普通的......上學,打工,回家。」
「昂——?」
椎名伊織正試圖糊弄過去,就聽到宮原渚語帶威脅的看他。
於是才正色道:「如果是國中的話,好像就是打一些黑工吧......」
「黑工?」
宮原渚頓時來了興趣,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嗯。」
椎名伊織說着,一時間像是有點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想了想:「你吃過魚子醬吧?金槍魚的那種。」
「嗯嗯。」
宮原渚很興奮的點頭,等着椎名伊織的故事。
「我以前在靜岡那邊的夜間碼頭裏找過一份收入相對比較高的海產工人。」椎名伊織回憶了下,「當時每天都是站在機器旁邊,等着傳送帶把金槍魚送過來,然後工人就要用刀把魚腹剖開,用手把魚籽都撥出來,就這麼簡單的工作。」
「因為是黑工,說收入高也沒多高,不過卻支撐了不少人的生計。」
「像我那樣的窮人家小孩子比較少,更多的其實是一些其他國家的留學生......主要是華國人,也有湯都人和暹羅人。」
「每天大概兩個小時就要把所有工作做完,不然會被辭退掉,所以當時我的手很快,一把能掃過半邊的魚肚子,然後就要去開下一條魚。」
「但是要注意戴手套,不然有時候會因為太用力割到自己的拇指。」
椎名伊織說着,伸出手示意了下。
宮原渚長長的伸過脖子去看。
就見伊織的右手拇指上有一道豎切過去,看着就很深的疤痕。
渚醬的唇瓣不自覺的抿了下。
椎名伊織想了想,繼續道:「後來那個華國人老闆好像被哪個湯都留學生舉報了,然後那個夜班就沒了,後來我又去輔導別人家的小孩做功課,時薪還行,工作也不累,但是時間是固定的。」
「有時候父親那邊心臟會突然難受,家裏又沒有人,我就要回去。」
「沒幾次就被辭退了。」
「高中之後倒是好很多,因為看上去像是大人了,偽造一下證件就能去不少地方打工,靜岡那邊類似的小生意還挺多的,偽造證件和印章之類的,所以在這一關還算輕鬆。」
「一般三點半放學,然後在超市兼職,之後是飯店,最晚的一班在酒吧。」
椎名伊織說着說着突然笑出聲:「我記得有一次,我在酒吧調酒的時候,在卡座上見到了我們班的音樂老師。」
「當時把我嚇得渾身都繃住了,裝出一副特別專業的模樣,好不容易才用手裏的花活把她糊弄過去了......也有可能是她身邊有別的男人,想要假裝認錯了也沒準。」
「噗噗!」
宮原渚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但是看她的笑容,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椎名伊織卻沒有察覺,只是有些回憶似的繼續說着:「當時我記得我的調酒技術還算不錯,其實主要是長得比較吸引人,手裏的功夫也快,所以才會被老闆開出高薪留下。」
「要不是因為後來學校里有人舉報學生在酒吧打工,估計我當時應該能輕鬆不少吧。」
「其實直到現在,我都覺得舉報我的人是那個音樂老師。」
「太氣人了。」
說話間,兩人順着漫漫的大街路過了本龍寺附近的棒球場,一路走到河道邊緣,看着座生川緩緩流淌過。
宮原渚率先在河邊堤岸上的草坪上坐下,有點感嘆的轉過頭看向伊織:
「伊織,確實是很可靠的人呢。」
「怪不得,會有那麼多人都想要依賴你......」
她的聲音忽然有些低落。
椎名伊織的聲音忽然一滯。
他安靜了一會兒,也在宮原渚身邊的堤岸上坐下:「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就能決定的。」
「大概吧。」
宮原渚似乎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的意思。
她昂起頭,原本明亮的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一重重烏雲遮擋了,只能望見朦朧朧的光。
「伊織。」
「嗯?」
「你之前說,要不要試試『真正的戀愛』對吧?」宮原渚忽然提起這個話題。
椎名伊織聞言一愣,但是等他想到什麼,表情又忽的和緩了:
「對。」
「也就是說,戀人出軌也是『真正的戀愛』中的一環?」
宮原渚的笑容裏帶上了幾分促狹的意味。
椎名伊織頓時感覺到她的壞心思,表情有點無奈的點頭:
「沒錯。」
「我就知道......」
渚醬長嘆一口氣,卻不像是惱火,反倒有那麼幾分漸漸釋然了的意思。
但是,在得到這一確切的回答之後,渚醬又重新提起了些許心思,語鋒驀的一轉:「但是,就算是出軌了的戀人,好歹也會保持那麼一點點應有的表面功夫吧?」
椎名伊織聞言一愣,似乎意識到什麼。
宮原渚對他露出壞壞的笑,輕聲道:
「說聲『喜歡』給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