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窮年在雍都有一處府邸,還是先帝賜給他的,此番來到雍都之後,發現呂步搖已經安排人進行修整,陳窮年因此專程向恩師表示感謝,其實就算呂步搖不插手,他也會安排人進行修整,奉常李逸風透露,這這裏要作為發嫁之地,女兒的婚事馬虎不得。
雖然得到太后蕭自容的親口證實,可陳窮年仍然有些不安,太后不讓他回赤陽,卻安排女兒前來雍都,而且此番前來,並非是要馬上完婚,按照太后定下的日子,大婚應當在先皇下葬之後才能舉行,那她又讓女兒來這麼早做什麼?
陳窮年很想和呂步搖溝通一下,可現在這種時候,又不敢和呂步搖接觸得太過頻繁,不然很可能會有別有用心之人搬弄是非。
最近幾日呂步搖都留在皇宮,四名顧命大臣有太多國事需要商榷。
桑競天雖然排在顧命大臣的首位,可在官階和聲望上仍然無法和呂步搖相提並論,呂步搖身為三朝元老,在朝廷的勢力非同一般,而且在桑競天丁憂服喪的兩年間,又提拔了不少他的門生,現在有一種說法,朝廷重臣中有半數都是呂步搖的門生。
大概是意識到了樹大招風,呂步搖新近低調了許多,在討論中,很少發表他的意見,對於其他人的建議也很少提出反對,他正在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新君登基的事情已經是第三次討論了,其實已經確定,今天的重點是關於大婚的事情,奉常李逸風詳細說明了一下太后的安排,幾位大臣也是剛剛才知道大婚之前,未來的皇后要先去大報恩寺誦經,為先皇超度,為新君祈福。
呂步搖聽完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太后的做法明顯是在弱化皇后的存在,也是變相在削弱皇上的影響力,原本他的建議是登基和大婚同步進行,而現在大婚被延後了。
李逸風說完,恭敬道:「三位大人怎麼看?」在三公面前他始終都矮了一頭,所以處處透着恭敬,陪着小心,誰他都得罪不起。
太尉何當重不說話,桑競天也不說話,兩人都看着呂步搖。
呂步搖慢條斯理道:「太后既然定下來了就這麼辦。」說完又向桑競天道:「桑大人以為呢?」
桑競天笑道:「就按丞相的意思辦。」
呂步搖對他的回答極其不爽,明明是太后的意思,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桑競天這廝分明在誤導啊。
太尉何當重道:「最近西北邊境大冶國頻頻調兵遣將,似乎有所異動。」身為掌握大雍兵權的太尉,他的壓力空前強大。
桑競天道:「想趁火打劫嗎?」
呂步搖道:「大冶國內天災不斷,民怨極大,這個時候他們應當不敢輕舉妄動。」
何當重嘆了口氣道:「越是如此,越是需要向外轉移矛盾。」
桑競天道:「還是要未雨綢繆,加強邊境的佈防。」
呂步搖道:「此事有沒有上報太后?」
何當重點了點頭,上報是上報了,可惜太后對軍情方面關注不夠,只是一句讓他酌情處理就打發了,他有種大廈將傾的感覺。
呂步搖從何當重的表情上已經明白了結果,起身走了兩步,背朝眾人道:「多事之秋!」
桑競天意味深長道:「希望新君能夠儘快成長,獨當一面。」
當着其餘幾位顧命大臣的面說出這句話足夠大膽,如果傳到太后的耳中,肯定會做一番解讀,但是桑競天既然敢說他就不怕。
呂步搖沒有回頭,知道桑競天的這句話是在針對自己,當初堅持立龍世祥為太子的人是自己,明明知道龍世祥的頭腦不靈光卻秉持着嫡長制的原則不可廢除,根本的原因還是呂步搖為自身的政治利益考慮。
這四名顧命大臣中,除了呂步搖之外,其餘三人心中都是反對的,大雍的江山落在一個傻子的手裏,原本衰微的國運更是雪上加霜,指望這個傻孩子獨當一面,只能是痴人說夢,傻孩子長大了還是一個傻子,怎麼可能成為一代明君?
大雍的政權事實上已經掌握在太后蕭自容的手裏,在臣子的印象中,蕭自容並不是一個熱衷權力的女人,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能夠成為後宮之主的女人必然擁有超人一等的手段,過去的表現也許只是她在蟄伏呢。
桑競天道:「比起外患我反而更擔心內憂,鎮妖司被毀的事情諸位大人都聽說了嗎?」
呂步搖緩緩轉過身,雙目盯着桑競天,他正在向自己公開發難,誰不知道鎮妖司司命陳窮年是自己的門生,太后都表示不會追究,他專門提出來又是什麼意思?
何當重和李逸風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但是誰都沒說話。
呂步搖道:「我聽說是桑大人在太后面前諫言,極力為陳窮年開脫呢。」
桑競天微笑道:「確有此事,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的確非常蹊蹺,我相信鎮妖司被毀一事上,陳大人應當是無辜的,為陳大人開脫,並不是代表鎮妖司的事情可以不查,一定要查,而且要追根溯源將罪魁禍首查出來,而且一定要從重查辦,不然不足以震懾那幫趁機作亂的妖邪之輩。」
呂步搖點了點頭道:「桑大人跟我想到了一處,照你看這件事應當交給誰去查?」目光轉向奉常李逸風。
李逸風賠着笑,就是不說話。
呂步搖直接點名道:「逸風,你說呢?」
李逸風咳嗽了一聲道:「我……我看不如還是交給陳大人……去查,畢竟鎮妖司是他一手創辦,其中的情況他最為了解,所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桑競天就否決道:「我看不合適,雖然陳大人有能力查清此事,可在這件事上應當選擇規避。」
幾人都望向桑競天。
桑競天道:「鎮妖塔七層妖獄是大雍防守最為嚴密的地方之一,自從建立起,從未出過這麼大的紕漏,想必各位也聽說了,就在月初,鎮妖司走了兩名妖犯,他們毀掉了我的祖宅,根據鎮妖司方面的調查,這件事是因為銀巽護衛周煉金失職所致。其實鎮妖司從那時起就應當引起足夠的警惕,或許就不會發生鎮妖司被毀的嚴重事件。」
呂步搖冷冷道:「桑大人的意思是責任還在鎮妖司?」
桑競天道:「我敢斷言,鎮妖司的內部肯定有問題,這次的鎮妖司被毀或許是裏應外合,所以讓鎮妖司的人自查並不明智。」
太尉何當重點了點頭道:「桑大人說得有道理。」
李逸風笑了笑道:「還是我想得簡單了。」
呂步搖心中暗罵,這三人分明是統一了戰線,四名顧命大臣之中,自己雖然資格最老,可明顯在被他們孤立。桑競天果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調查鎮妖司,看來是要借着這件事大做文章。
呂步搖壓着火氣道:「以桑大人之見誰來調查這件事最為適合?」
桑競天道:「天策府的計宏才如何?」
呂步搖道:「計宏才?他不是被皇上免職賦閒在家嗎?」
李逸風道:「太后已經重新啟用了他,還讓他統管整個天策府。」
呂步搖居然沒有聽說這件事,他忽然意識到也許還有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並非偶然,樹欲靜而風不止,就算他想各方力量暫時平衡下來,讓風雨飄搖的大雍朝廷苟延殘喘,也只能是一廂情願罷了。
天蒙蒙亮,車隊就已經從陳府出發,陳夫人泣不成聲,沒有想像中的風光大嫁,護送的隊伍人數雖然不少,可選擇這個時間出發就是為了低調,儘可能不引起太多人的關注,雖然出於對女兒安全的考慮,可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明明是光耀門楣的事情,可怎麼感覺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心中實在是有些委屈的。
雖然已經確定女兒要成為大雍未來的皇后,可這次前往雍都,卻並非馬上和小皇帝成親,大婚典禮定在三個月以後,據稱讓她去那麼早是為了培訓宮廷禮儀,門第決定,這樁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在別人的眼中意味着他們高攀,是他們陳家祖上積德,可其中真正的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也是在女兒登上馬車的剎那,陳夫人忽然就崩潰了,意味着從今日起女兒就失去了自由,什麼皇親國戚的榮光都比不過血脈親情,想起從此和女兒就天各一方,想見上一面都難於登天,可一切為時已晚。
陳薇羽聽到母親崩潰的哭聲,眼睛微微一熱,不過沒有流淚,也沒有下車,果斷下令出發。
「薇羽!娘對不起你啊……」
隨着馬車漸漸走遠,母親的泣血般的聲音在北風中漸漸變得微弱,陳薇羽深深吸了口氣,閉上雙目,感覺臉上還是有淚水滑落,拿出錦帕默默擦去,還好車內只有她一個人,嫁入皇宮,是她自己的選擇,嫁人等於選擇自己的人生。
就算父親也說過如果她不想,完全可以拒絕這門婚事,這樣的選擇究竟是為了父親為了陳家還是為了自己?陳薇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一度認為自己已經考慮得足夠成熟,可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心中仍然還有些迷惘。
馬車離開了陳府,以後恐怕很少有回來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