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是個好東西。
所以,對於臥龍鳳雛而言,腦子都需要好好保養,能不動就不動,萬一傷到了怎麼辦?
兩女看到主人(盤古)那麼努力,那麼沉穩,也就放心了,深覺不曾所託非人。
然而,鳳雛雖然不想動腦子,但身體卻很誠實。
身為裙子裏放着煲湯鍋、埋人鏟、實驗本、血囊袋、香料的小妖奴,鳳雛的每一天都活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勤勞之中。
此時...
她正在努力地把所有剛形成的樹妖們送入芥子世界。
夏極則以輪迴里習得的特殊用法,在使用着白炎——羅睺吞日炎。
「羅睺吞日,天地永夜,群妖狂舞,百鬼夜行」乃是他在第五次輪迴里,在教會的某本教典里看到的有關羅睺的記載。
那本教典隸屬於「異端裁判所」的「黑衣牧師」們,名為《斷罪之書》,其中記載着一部分有關十一曜里邪惡向的信息。
而夏極正是從那《斷罪之書》裏,推導並嘗試出了有關羅睺吞日炎的正確用法。
羅睺,乃是十一曜中的四虛曜之一,對應日曜。
之前夏極一直以為白天的時候,自己站在太陽下可以源源不斷地吸收大日真元,那時候才是最強的時候。
其實,他錯了。
羅睺在白天,只是在竊取日曜的光華,而且似乎是在永久性地竊取,並不是夏極之前所想的他在接受太陽的照耀。
換句話說,如果給夏極足夠的時間...他能夠竊取極多太陽的光,從而使得大地的氣溫整體下降。
仔細想來,這根本不可思議,但卻是真的...
而到了晚上,才是羅睺最凶的時候。
天地永夜之時,群妖狂舞,百鬼夜行...這就說明,羅睺是可以大批量的製造妖怪的,只不過需要在夜晚進行。
「製造出妖魔」也正是羅睺吞日炎的一個作用,類似於第四境是妖所說的「烏」,道說的「術」,佛說的「法」...
乃是三者之一。
夏極仔細想過,
紫火,乃是四境之後的第一術,其作用是高溫高控制性,能控制到如水流淌,可是卻不燒毀流過的東西。
蒼白火焰,乃是四境之後的第二術,除了溫度的提升,作用就是製造妖魔了。
而根據異端裁判所「黑衣牧師」的《斷罪之書》,羅睺乃是異端之中的大邪惡,大魔神,因為...它的出現會吞噬天地里的一切光,讓人世沉淪入夜色。
夏極猜測,等他用這真元達到四境上品後,形成的術很可能與這一條有關。
簡而言之,
異火第一術,是控火向。
第二術,是特殊向。
第三術,是天氣向。
然而,
制約芥子世界裏的芥子太陽,夏極花費了八次輪迴的時間,都沒有獲得有關那芥子太陽的半點信息。
唯一的作用,他在之前的實驗裏亦已明白,那就是「讓任何層次的小妖,直接一躍而成為大妖,但卻會耗盡潛能,而無法再提升」。
或許,他可以用第二身繼續來嘗試吸收那芥子太陽的真元,看看能得到什麼力量。
諸多思緒里,
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了。
不知疲憊的忙碌里,數百個大妖層次的樹妖正在誕生。
其中還有不少剛剛開啟靈智的。
可謂,出生既巔峰。
這些樹妖都很懵逼。
說出去,別的樹都不敢信。
昨天還是一棵老老實實的樹,今天就變成了一個全身「黑甲」,根須如觸手,枝丫如刀劍的小伙子小姑娘,然後生活在有老爹的溫暖大家庭里,一下子多了那麼多兄弟姐妹。
樹妖們在芥子世界裏好奇地邁開根須,在漫山遍野帶懸崖和地下的狂跑着。
樹妖們總覺得自己能跑,真的很神奇啊。
阿紫也沒閒着,她拿着畫筆,面前排着長長的黑甲樹妖隊伍。
樹妖們喊着:
「鳳雛姑娘,我~~」
「我也要~~」
「肚皮,肚皮~~」
阿紫叉腰,用畫筆去沾着漆黑的墨汁,在樹妖們的肚皮上畫着黑色的太陽,黑色的陽光。
一副又一副塗鴉般的畫,在樹妖們肚皮上顯出來,有一種學生在課本上寫名字的感覺,表示着「這些樹妖是家養的,隸屬於某個邪惡的勢力,你打了一個會來一堆,打了一堆會來boss,所以動手前請千萬考慮清楚了」。
被畫了太陽的樹妖們都很開心,一個個跑開了。
阿紫一邊畫,一邊盡着鳳雛的職責,口吐箴言,告誡着才誕生靈智的樹妖們:
「要學會分享~~」
「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不可以吃人~~」
「四頭八臂的劍仙最帥了~~」
「外面的世界很邪惡,你們還是孩子啊,一定要當心點~~」
「要學會正當防衛~~」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除惡務盡~~」
「你們的老爹永遠是對的~~」
樹妖們只覺的鳳雛實乃天下最智慧又最好的生物,不僅給它們的肚皮畫太陽,還教它們好多知識,於是紛紛道謝,決定把這些話奉若圭臬。
而在思索之中,樹妖們覺得自身的智力在不停地增加,同時對老爹的忠誠度更是從百分之一百,變成了百分之一千。
另一邊...
夏極也暫做休息了,
即便有着強大的體魄做支撐,
但短暫的休息還是必要的。
他已變得從容。
哪怕,天地將傾。
哪怕,浩劫已至。
他也一樣。
巨大的身形縮回正常少年的形態,隨手一招,裹上白袍。
盛夏的瀑布下,閃亮的水花飛如冰晶,衝去了夏天的熏熱,而使得此處涼爽無比。
一個精緻的茶點桌,正擺放在水邊陸地的草叢裏。
月光下,太上在吃夜宵。
夏極坐到她身側。
太上為他斟了杯紅茶,又多取了一些糕點。
兩人默然無聲地吃了起來,享受着此時的美好生活。
大片大片的月光,隨着漫山遍野的樹隙,投落在地上。
山風裏,斑駁的光影晃來晃去。
太上偷偷瞄着夏極,看他的模樣,心底的石頭又放下了一塊。
急躁,幾乎是每個年輕人的通病。
受束於視野,而無法做出正確的行動,也是通病。
但此時,她身邊這個人明明才二十出頭,卻偏偏無比的從容不迫,辦事有着極強的針對性,給人一種步步皆有深意的感覺。
而哪怕面對醉生夢死宮魔女的狩獵,卻依然能夠雲淡風輕地和她一起吃夜宵。
她能感到,這股輕鬆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真正正的不慌不忙。
魁梧如小山的體魄,浩然正氣與羅睺吞日炎的矛盾,諸多神秘,年輕,從容不迫...
讓人相當有安全感呢。
咻~~
咻~~~
太上雙眼眯地如天上的新月,心情愉悅地享用着夜宵。
忽地,她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盤古,你不是喜歡喝酒嗎?」
夏極悠閒地翹着腿,後仰着,肌肉滿滿的手臂盡頭捏着精緻的小茶杯,他一邊品茶一邊道:「不喝了。」
太上道:「我覺得你一夜之間,變了好多。」
夏極笑道:「也許,你從沒看清我。」
太上道:「老身還是很不理解,你為什麼這麼相信我?我是四方福地的人,而你竟然敢在我面前展露妖魔的一面...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夏極沒回答,只是笑了笑。
太上覺得自己犯傻了。
什麼四方福地的人?
四方福地里的每一個人,或是每一對人都幾乎代表着不同的觀念和勢力,哪有什麼統一的標準。
夜宵吃完,夏極心念一動。
芥子沙直接將兩人吸入其中。
太上瞬間出現在了一片靈草靈花的世界裏。
她之前就看到阿紫樹妖的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知道有一個什麼地方,但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小世界。
銀髮女孩站在草地上,環顧着四周。
她明白,從這一刻開始,她已經徹徹底底地和這位盤古綁定在一起了。
盤古已經給了她最大的信任。
她亦會還以最大的信任。
不過,早在那一天這少年帶着浩然正氣來做客時,她已決定了。
「這裏...」太上細細感受着,然後仰起頭,看向了頭頂高懸的太陽。
她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瞳孔收縮,慎重道,「那是...一顆眼睛?」
她再一踏地面,看看四周,「好濃的死氣...這地下有一具屍體?什麼樣的屍體,才能這麼令土地如此肥沃,令靈氣如此充沛?」
夏極隨意脫去外衣。
太上已經習慣了他隨時隨地的脫衣服。
緊接着,夏極身形變幻,一股黑甲般的光澤出現在他周身。
「你認識這力量嗎?」
太上仔細觀察着,良久搖搖頭,看向身側小山般的身影道:「盤古,你還沒發瘋嗎?」
夏極知道她說什麼,笑道:「至少你能判斷出這也是異火,而且還是不同於羅睺吞日炎的異火,對吧?」
太上點點頭,如看怪物一樣看着夏極:「兩種異火,一種異氣...你居然還沒瘋...」
夏極捏了捏雙拳,但體表的黑甲卻並沒有流動感,而是呈凝固之姿,「塑封」般烙印在他身外。
事實上,這一幕他早就經歷過了。
在輪迴里,他已經展露過一次了。
太上也和此時的反應一樣。
而他也已經得到過答案了。
這答案太上只給了他一小部分,更多的是他在幾次里輪迴里,從諸多存在之處得到,然後匯總而成。
事實上,
第四境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這個過程的目的,是為了凝聚出通天川。
九為極數,
通天川自然也有九階。
第四境的初品,中品,上品,分別對應着通天川的一階,二階,三階。
每一階,都會提供「烏」、「術」、「法」之類的特殊力量。
然而,就如夏極之前所感知的,任何一種「真元」,或是「異」頂多只能構建出「三階」的力量。
在三階之後,就需要同類的其他力量,來構建四階,五階,六階了。
而此時,利用普通真元達到四境上品的存在,根本就沒有資格再進入到下一輪了。
只有一二三階以「異」構建的,才有資格繼續下去。
繼續的關鍵,就在於獲得同類的異。
此即:存異者,趨同。
三種異火,或是異氣,異木,異金,異水,異土,理論上就可以凝聚出通天川,達到第五境,也真正的超脫人類的壽元極限。
值得一提的是,一階二階三階和四五六,以及七八九在力量上並不是遞增的,而是平行的。
只不過,獲得了多種力量,可以採取更豐富的作戰方式。
之所以,第二身的「異火」沒有起作用,是因為夏極的異火第三階還沒構建完。
而等構建完了,異火本身所帶來的影響很可能會吞噬人格,使得人格出現偏差。
總而言之,你即便僥倖無比地踏過這通天之道的九階之後,你極可能性格大變...
至於期間會發生什麼,則沒有人知道了。
當然,這只是這世界力量冰山一角的風貌。
外物,則是佔據着另一半的江山,這僅僅從夏極的「蓮」、「芥子世界」、「先天八卦鏡」等等就可以窺知一二...
誰知道,這些他簽到所得的秘寶,不是這個世界原本就有的東西呢?
至少截至目前為止,部分力量已經得到了證實,那是這世界力量的拼圖之一,而不是跳出了這個世界。
尤其是夏極在第五次輪迴時,見過了教會的科技後,更是如此覺得。
因為...
他有僥倖窺視到教會諸多的頂級研究里,有一樣研究的編號就叫做——蓮。
和他那直接通過因果斬殺敵人的二十秘寶之一,擁有着同樣的名字。
這僅僅是巧合麼?
實在令人細思恐極。
除此之外,醉生夢死宮魔女的夢境根本就不是功法能做到的,不朽宮魔的不朽之術與其說是功法不如說是某種祭拜、觀想...
而太上因為觀想而被詛咒成了永遠停留於八歲的模樣,這豈不也是一種另類的「永葆青春」?
莊魚說的那一句「真相...遠非如此」又是什麼意思?
如此種種,藏在歷史的陰影里,以至於世界看起來如同尋常一樣。
在這個世界,
如果你覺得自己境界高,就一定能戰勝境界低的,那就是一種帶着愚昧的傲慢。
事實上,每個達到高境界的人,都不會這麼想。
夏極在八次輪迴里,雖然未曾徹底深入,但着實見到了不少存在...
那些存在,每一個都相當不簡單,都如同變態的怪物一樣,你若是想用「他們不過是某個境界的某一類人」去定義他們,那麼...
傲慢者,總會死的很快。
正因如此,活着的怪物同時都還是「老奸巨猾」之輩。
可即便如此,這些怪物都被籠罩在這個世界的神秘之下。
龍,彼岸,三道三魔,三十三天,六座山莊...是存在的......
這仿如古老禁忌的嘶啞呢喃低語,每一個字都充斥着死亡扭曲的神秘,總在時刻提醒着極少數的知情人...
祂們,一直都在。
...
...
距離魔徒攻山還有一天時間。
夏極趁着深夜,突破了魔徒,來到了山下的小鎮入口。
午夜的月光鋪照出一條白色的路。
他順着路,走到那熟悉的門前,敲響了門。
未幾,
窸窸窣窣的起床聲傳來,
腳步聲漸近,
然後門縫後突兀地出現了一顆眼睛。
那視線觀察了下,看到來人,就打開了門。
莊魚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依着門,雙瞳如是已經洞察了一切地笑看着門外。
她似乎早已知道夏極為何而來。
為何出現在這裏。
似乎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
任何可能都已在她的猜測之中。
可即便猜到了,她卻還只是說:「輕點聲,娘剛睡了。」
「這幾天娘......」
她話音還未落下,卻忽地被抱住了。
那魁梧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少年擁抱了她。
莊魚一愣,
還以為夏極要對她進行攻擊,
但她有恃無恐,因為死亡對她來說根本什麼都不算,反倒是殺了她的夏極會顯得有點蠢。
但一兩秒後,她明白了...這只是單純的擁抱。
她徹底愣住了,
之前所有的洞察都被打破。
所有的猜測里偏偏沒有這一條。
以至於,她身子僵住了。
她剛想說話,
耳邊又傳來一個字「姐」...
莊魚一頭霧水,整個兒懵逼了。
這根本不是她想到的後續。
然而,她任由面前的少年抱着,奇異的是...她甚至能感到這種擁抱里不帶任何男女的情愫,而是一種純粹的親情。
好像一對親姐弟久別重逢。
莊魚雙手顫了顫,終究沒推開少年,但她心底卻充滿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怎麼可能?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在明明知道她是鬼的情況下,還擁抱她,還叫她「姐」?
莊魚思緒極快,轉瞬就反應過來,笑着輕聲道:「別以為你叫了我姐,我就會幫你,你若不值得,我就不會付出。」
意料之中的氣急敗壞根本沒有,
她聽到了一聲真誠的聲音:「魚兒姐,我...可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我走了,你會照顧娘嗎?」
莊魚愣了下,道:「會,這種難得的親情,我自己也很喜歡,所以會照顧她。」
「等等,你叫我什麼?」
夏極沒回答,而是道:「那就可以了。」
他其實早已知道答案,露出笑容,雙手又緊了緊,抱緊莊魚,輕聲道:「那...如果娘問起,你就說我去遠方斬妖除魔了。」
莊魚只覺至今為止她的所有想法全部出了錯,訥訥道:「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竟然讓她捉摸不透。
這根本是不可思議的事。
她可是魔女啊!
從來只有她讓人捉摸不透。
下一秒,夏極鬆開了她的手,一把把她拉了出來,又輕輕關上門。
莊魚茫然道:「你要幹什麼?」
夏極笑道:「讓你見見我最引以為豪的東西。」
莊魚美目大瞪。
什麼?!
男人最引以為豪的東西?
是名?
是利?
是肌肉?
還是...咳咳咳咳...
莊魚花容失色,旋即霞飛雙頰。
好刺激啊。
......
片刻後。
凌晨的月光下,潺潺的溪流沖刷去盛夏的炎熱。
莊魚坐在這溪邊,脫去了十方靴。
晶瑩的小腿,雪白的足面,玉露似的足趾點入溪流里。
她古怪地看向身側...
那魁梧如小山般的男人透着一種沉穩無比的氣魄,這氣魄和上次見他有極大的不同...
好似,這男人不過寥寥數日,便洗盡鉛華,產生了蛻變。
以至於,他不演不作,坦坦蕩蕩,卻給人一種很舒心與很靠得住的感覺。
而這男人居然正在...
烤魚。
莊魚喊道:「餵...你還能有點追求呀,最引以為豪的東西就是烤魚嗎?」
夏極笑道:「姐,我烤的味道可能一般。」
雖說聽過不知多少遍各種各樣的稱號,但在這種直面本體的喊「姐」,莊魚還真是很稀罕...
這男人是在喊真正的她「姐」,而不是喊她的假身份。
莊魚全身顫抖了一下,如觸電一般。
夏極奇道:「山夜雖寒,但你還不至於冷吧?」
莊魚愣了下,忽然胸口起伏起來,
緊接着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甚至笑的仿是肚子疼而捂住了肚子。
「哎喲,哎喲...你是傻子嗎?」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又知道你現在該做什麼嗎?」
夏極不以為意,笑道:「知道啊...娘說過讓我們姐弟好好相處,而做弟弟的即將遠行,在遠行之前來展露一下手藝,為姐姐做一頓烤魚,不該麼?」
莊魚跳起身來,赤足踩踏在軟軟的草地上,指着他問:「你是不是想讓我幫忙?讓我幫你去解武當之圍?讓我告訴你該如何做?讓我...」
她的話被打斷了。
夏極搖了搖頭。
莊魚道:「我明白了,你欲擒故縱,想打親情牌,然後讓我主動幫忙,因為你覺得親情在交易天平上也可以具有價值...而對我這種孤獨的魔女來說,真正的親情實在很珍貴,你抓住了我的弱點。
但是我告訴你,你的這些想法,我都清楚,你做的很棒,比之前有進步,但是我是知道的,把一個魔女當做親人,這是何其可笑的想法,你就算自我催眠一時,也...」
她的話又被打斷了。
夏極抬起一串兒烤的金黃的魚,道:「熟了。」
莊魚頓時停下長篇大幅的說話,「哦」了聲,接過魚吃了起來。
說實話,這魚沒那麼好吃,如果她來做,會做的更好。
但此時的感覺就很特別。
她還是安靜地吃着。
夏極坐到她身邊,一邊吃烤魚一邊道:「我小時候會隨着鎮上的獵戶來這裏打獵,那時候...這世道還沒這麼亂,幾乎看不到什麼妖怪,而因為在武當山腳下的緣故,盜賊也沒有。」
莊魚道:「很正常。」
夏極繼續說着他小時候的事,就如一個久未相認的姐弟在說着感情上的事。
然而,事實是,在第六次輪迴時,他已經幾乎把莊魚的過去給問清楚了,除了本體之外,他知道了許多事。
譬如魔女也曾經有過正常人的時候。
而因為無法進入第四境的限制,使得她們不會也不可能被「異」影響。
所以,她們會感受到強烈的屬於人的孤獨感。
在最初的時候,她們還會通過謊言構建的一重重身份去體驗人間的感情。
但,一旦這謊言被戳破,別人對她們剩下的只有強烈的恐懼感。
她們已經習慣了...
而在漫長至極的時光里,她們擁有了新的生活方式,也徹底習慣了成為禁忌,對於生死徹底地失去了知覺。
若是換一個角度,這豈非是一種詛咒?
他此時之所以說自己的過去,就是在完成等價的交換。
我知你過去,現在你也知道我了。
莊魚一開始還挑刺,但很快...她感受到了身側男子的真誠。
於是,她什麼都不說了。
魔女給人謊言。
但她自己又何嘗不需要謊言?
可是,她們太敏感,太聰明,以至於能夠一眼看破所有謊言。
謊言若被看破了,又如何投入感情?
現在,她已經觀察了好多次了...面前這個男人居然沒有說謊?
莊魚已經無語了。
但卻又很享受。
這溫暖的聲音包裹着她心底深藏的孤獨,讓她有些貪戀。
但再美好的時光,也會過去。
凌晨的天邊呈現出灰濛濛的色澤。
這是黑夜和黎明的交界時。
夏極站起身道:「魚兒姐,辛苦你了。」
「不辛苦。」
莊魚露出笑,然後忽然道,「這局,遠比你看到的更艱險,你破不了,沒人破得了,這是魔女的狩獵。
而我真的沒有辦法幫你,魔之間是不可以內鬥的,除非你能夠做到用體內的魔火壓住浩然正氣。」
「魚兒姐...」
她的聲音再度被打斷。
莊魚挑眉,「嗯?」
她看到了那男子露出陽光的笑。
「再見了。」
「你......」
魔女平生第一次產生了挽留的想法,這想法讓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在這幾個猶豫之間,那小山般魁梧的身影已經只剩下背影了。
他的背影,在光明和黑暗之間。
踏着夜色,走向黎明,漸去漸遠漸不見。
...
...
「解決問題有三個方法。
第一,問題本身,包括製造更大的問題,讓原本的問題不再是問題。
第二,解決出問題的人。
如果都做不到,那麼...
就只剩下第三個方法。
那就是,解決被出問題的人。」
夏極走在山野之間。
「魔女本身強嗎?」
「不強。」
「因為她們無處不在,因為她們本體無跡可尋。」
「可即便如此,她們還是會被追尋因果而殺死。」
「但因果殺法,乃是秘寶功效...乃是至強的殺伐之術。」
「若是沒有重量,就不可被稱量。」
「若是從不存在,就不會被殺死。」
「若是沒有因果,便是蓮也無效。」
小山般的黑影於林間穿梭,很快來到了武當山太極宮。
紫霄宮裏,燈火亮着,隱約可見真武大帝玉像下諸多持劍抓比的道士道姑身影。
此時,黎明已起...
即便被魔徒包圍,即便已經死了不少人。
但飯還是要吃的。
擔任火夫與廚子的掌燭道士急忙去膳食房了,
而大師兄玉鶴子若有所感,走出了紫霄宮。
這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又有着鄉土氣息的道士疑惑地看着四周,忽地...他看到一道黑影閃過。
玉鶴子一驚,正要說話,耳中卻傳來傳音。
「師兄,是我。」
玉鶴子愣了下,辨出是小師弟的聲音,急忙隨那黑影而去。
幾個起落之間,已經來到了一處偏僻的牆垣間。
而屋檐下那白袍的身影不是清泉子又是誰?
玉鶴子走上前,奇道:「師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夏極從袖中遞出一張紙,道:「大師兄,師父出關,或是掌教歸來,請把這信轉呈。」
他毫無避諱,信紙甚至曾封入信封。
玉鶴子咳嗽了下道:「師弟啊,不是師兄說你,你這傳信也太隨意了吧...師兄告訴你,就算不打開,師兄只要瞄一眼紙張的背後,就能猜到你寫了啥。」
夏極笑道:「那寫了啥?」
大師兄收起信紙,放入袖中,念道:「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念完之後,
他愣了下,「師弟...你就寫這東西?啥意思?這是啥意思?師弟,你打什麼啞謎...」
但是,夏極沒說話,而是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向着大師兄微微欠身,溫和道:「師兄,承蒙關照了。」
「不是,清泉子...」
大師兄話還沒說完,那白袍身影已經鍍染了一層浩然正氣,然後化作光電飛快遠去,不見。
「清泉子!」
「清泉子!!!」
大師兄追喊着。
但他哪裏趕得上有浩然正氣這種超頂級buff加持的夏極?
玉鶴子才跑開,在牆角後,卻有一道黑影走了出來,口中重複念叨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似乎...是一篇道藏里的內容。
有什麼深意?」
黑影正是張柏,是三師兄雲遊小隊裏的一員。
......
天色漸晚,距離魔徒攻山的時間僅剩一個多時辰了。
夏極坐在精緻的甜點桌邊,和蘇太上一起喝着茶。
蘇太上道:「我這茶都是百年前的茶了,百年前最好的茶產自白雲山莊,現在也不知在哪兒了。」
夏極知道她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便只是喝着茶。
相比這邊的悠閒,
「鳳雛」阿紫就忙壞了。
「一隊樹妖到位了嗎?!」
「二隊,二隊保持隊形!」
「三隊四隊五隊六隊七隊八隊九隊呢?都到現場了嗎?」
「大家注意啦,今天雖然是初次出戰,可是我們不能失敗!還記得我告訴你們的話嘛~~~」
「記得」,樹妖們齊聲喊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臥龍」蘇太上前輩忍不住瞪大眼看過去,「等等...這是什麼意思?前面的話和後面的話,以及現在的局勢老身都明白...可是,為何無法把這句話聯繫上呢?會否說錯了?」
阿紫捏了捏小拳頭道:「大家說的不錯!加油!」
蘇太上:...
她眼中閃過一抹慎重的光芒:「真不愧是鳳雛。」
再一側頭,卻見盤古穩到極點地坐在邊上。
如一座鎮壓在大地上的巍峨神山,讓人無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