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男人的淚
黃昏時分,由於學生已經放暑假的緣故,江城一中門前平日熱鬧喧囂的小吃街顯得有些冷清,即便有三三兩兩的時刻,也是附近工業園裏的年輕民工。
當林子強乘坐出租車抵達小吃街的路口的時候,王大柱早已站在那兒等候,微弓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落寞,林子強來到他的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等急了吧大柱?」
「沒強哥……」王大柱轉過身憨厚的笑了笑。
「走吧,這兒你熟,你來安排。」林子強說着掏出煙遞了一根給王大柱,又抽出一支叼在嘴裏。
「強哥,我……我先給你介紹個人。」王大柱掏出打火機先給林子強點上,然後自己也點着深吸了一口憨笑着回道,說完在他滿是唏噓胡茬的唇角間竟然充斥着幾分羞澀。
「好啊!」林子強吐了口煙氣,隨着王大柱走向了一個不遠處的煎餅果子路邊攤,走近後沖正在烙煎餅的年輕女人招呼了一聲:「娟兒,這就是我給你說的強哥……」
「強哥……」年輕女人聞畢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麵糊,有些拘謹的伸出了手。
林子強疑惑的看了王大柱一眼,王大柱趕緊介紹道:「強哥,這是俺媳婦,許娟。」
「原來是弟妹啊。」林子強恍然大悟的握了握許娟的手,不禁仔細打量起來,眼前的女人穿着樸素,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耐看,一搭眼便知道是個過日子的賢惠女人。
「娟兒,我和強哥七年沒見了,去那邊的大排檔喝點酒,你也早點收了回家照顧娘吧,反正也沒啥生意。」王大柱安排道。
「我再待會兒,那邊工業園快下班了,天黑了就回去。」許娟說着突然想起什麼,從褲兜里掏出一個藍白色的格子手帕,從一沓零鈔中抽出僅有的一張百元大鈔,想了想又拿了兩張五十的:「給你拿點錢大柱,這麼長時間沒見了,好好陪陪強哥。」
林子強掃了一眼許娟手帕里的零鈔,全部加在一起也不過三百來塊,這或許是她這個煎餅果子小攤一天的營業額,王大柱剛要去接就被林子強制止了:「當哥的怎麼讓做弟弟的請客,趕緊把錢收起來弟妹!」
「強哥……」王大柱爭辯的話還沒說出口,大手便被林子強抓住了:「聽話大柱!」
王大柱和林子強對視了幾秒,重重的點了點頭:「聽強哥的,把錢收起來吧娟兒。」
和許娟道了聲別,林子強隨着王大柱來到一處大排檔,大排檔只有父子倆人在忙活,中年老闆約莫四十來歲,光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正在砸木炭生火,小男孩也就十一二歲,渾身髒兮兮的穿着雙不合腳的大人拖鞋坐在小馬紮上熟練的穿着肉串。
中年老闆見有客人來了,放下手中的活拿着菜單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顯然和王大柱比較熟識,熱情的打了聲招呼:「來了大柱……」
「我大哥回來了,上你這兒喝兩杯魏哥。」王大柱豪爽的回了句。
「看看想整點什麼大柱。」中年老闆說着將菜單交給了王大柱,一瘸一拐的又去生火去了。
林子強見彪悍的中年老闆返回木炭旁直接用手捏起火紅的木炭扔進烤爐里,沖王大柱眉頭一挑:「認識?」
「談不上熟悉,都在一條街上討生活,低頭不見抬頭見混個臉熟。」王大柱說着給林子強倒了杯茶水:「聽說爺倆是從省會東州來的,沒人知道叫什麼,只知道姓魏,小吃街的人都叫他跛子魏。」
「這人身上有殺氣。」林子強將如炬般的目光從跛子魏的身上移開不動聲色的道了一句。
「不會吧?」王大柱低呼一聲,疑惑的望向了背對着自己的跛子魏。
「雖有殺氣,」林子強喝了口茶水意味深長的一笑,又補充了一句:「但沒有殺心。」
「怪不得我見他第一面就覺得他是個練家子。」王大柱對林子強的話是深信不疑的,林子強說跛子魏身上有殺氣,那就說明跛子魏的手上一定沾過血,聯想起一殘一幼父子倆,兩個外地客竟然能在魚龍混雜的小吃一條街屹立三年不倒,不禁釋然了。
「他的腳傷不是天生的,而是外力造成的。」林子強愈發的對這個燒烤店老闆跛腳魏好奇了,方寸之地皆有江湖,說不定小吃一條街這巴掌大的地方就臥着一頭猛虎。
「嗨,管他呢!」王大柱盯着跛腳魏的跛腳瞅了半天也沒看出個究竟,將菜單遞給林子強:「你來點強哥!」
「先來五十串羊肉串,一盤毛豆花生,兩杯扎啤魏哥!」林子強說着掏出兩根煙,一根甩給王大柱,一根遞給彪悍的中年老闆跛子魏,然後又掏出一根叼在了嘴裏。
「好嘞,二位稍等,馬上就好!」跛子魏道了聲謝接過煙夾在了耳朵上忙活了起來。
七年未見,王大柱有很多很多心裏話話想向林子強傾訴,林子強不在的這七年他連個說知心話的兄弟都沒有,但一坐下來卻不知從何說起。
林子強自從今天上午和王大柱分開後,心裏憋了一肚子的問題,但卻沒有開口問,他在等,等王大柱自己開口,倆人就這樣抽着悶煙,相對無言,這時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掄着兩杯扎啤放在了桌上:「你們的扎啤!」
王大柱突然抓起一杯,一仰頭,咕咚咕咚的吹起瓶來,冰鎮的扎啤一口氣幹了半杯,放下酒瓶時王大柱已是雙眼通紅淚流滿面,委屈的看着林子強喚了一聲:「強哥……」
王大柱喉結猛地抽搐了兩下哽咽道:「你……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很慫強哥?」
「沒,無論什麼時候,你王大柱永遠是我林子強的好兄弟!」林子強搖了搖頭,眼睛一眨不眨的迎着王大柱的目光,神情異常的嚴肅,抓起另一杯扎啤,與王大柱碰了下仰頭喝了一大口:「我只是有些心疼……」
「強哥,大柱已經不是當年的大柱了,大柱變了。」王大柱又喝了一口眼含熱淚的看着林子強自嘲的苦苦一笑。
「不,你沒變大柱。」林子強目光堅定的與王大柱對視着:「咱倆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一起玩,別人我不敢保證,說你王大柱慫,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強哥!」王大柱再次喚了一聲,將剩下的半杯扎啤一仰頭喝了個底朝天,臉漲得通紅大聲吆喝道:「再來兩杯扎啤魏哥!」
林子強見王大柱情緒比較激動,換了個話題緩解氣氛道:「對了,叔叔阿姨他們身體都還好嗎大柱?」
「嗚嗚……」林子強不提還好,一提起父母王大柱頓時「哇」的一聲抱頭痛哭了起來,儘管一直抑制着哭聲,但終究還是沒忍住。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到底怎麼了大柱?」林子強也覺察出了異樣,焦急的關心道。
王大柱抹了把鼻子,淚眼婆娑的看着林子強悲慟道:「我爸……我爸他去世了強哥……」
「你說什麼?!王……王叔去世了?」林子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印象里王大柱的老爸又高又壯身體倍兒棒,怎麼會突然去世了呢?
「前年,我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就……就走了,直到現在也沒找到肇事者……」王大柱說着恨得拳頭攥得嘎嘣響:「我爸走了之後我媽由於悲傷過度哭瞎了眼睛,她老人家對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我別再打打殺殺的瞎混了,她已經失去了丈夫,不想再失去兒子!強哥你說……你說我作為兒子、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人,我媽就這一個要求我能不答應嗎?」
林子強掏出兩根煙叼在嘴裏同時點燃,然後將一根遞給了王大柱,他沒想到短短的七年間王大柱家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頓時對中午王大柱奴顏歡笑的那一幕釋然了。
王大柱接過狠狠的吸了一口繼續道:「所以我娶了個本分的鄉下姑娘替我照顧老娘,自己老老實實的找了份保安的活,就是今天中午你看到的,興金洲際大酒店的門衛保安,本本分分忍氣吞聲的混日子,你以為我不想揍姓牛的那狗日的,我一拳下去就能把丫的打個半死,可是打完呢?打完我怎麼辦,我媽怎麼辦?」說完搖了搖頭眉頭緊鎖。
「你做的沒錯大柱,來!」林子強又和王大柱碰了下杯乾了一口。
「可是我憋屈啊強哥,想當年咱兄弟一塊混的時候怕過誰,誰他娘想玩咱也得掂量掂量,可現在呢,隨便一個阿貓阿狗小比崽子都敢騎在我王大柱脖子上拉屎,我還得賠着笑臉說一聲『爺,您拉的好!』,呸!」王大柱說完噁心的吐了口痰:「和你說實話強哥,自從我爸出車禍去世之後,我都沒敢照過鏡子,我怕我忍不住抽自己,每天像行屍走肉一般,早已麻木不仁沒了當年的熱血,哎……」
「大柱,有時候咱們男人就像自己的小弟弟,只有被蹂躪之後,才會變得更堅強,你放心,有強哥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林子強勸說着在王大柱肩上重重的拍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