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沒有動,陸晨也沒有動,但雙方的目光卻在交匯。
下一剎,風壓彎了草,泥土和碎石騰空。
兩道影子於中線匯合,刀與刀相交,刺目的火花映照着兩人的面頰。
鏡像神情呆滯,陸晨的眸子中古井無波。
很奇怪,他原本是很渴望和「自己」來一場廝殺的。
這本應是他最期待的敵手,一切都是公平的,是技藝與技藝的較量,是戰至癲狂的廝殺。
可他這會兒內心出奇的平靜,頗有幾分「賢者模式」的感覺。
前面的第四關試煉,仿佛掏空了他,又仿佛填滿了他。
兩道身影在曠野上閃爍,金鐵交戈聲不斷,沒有人能壓制自己的對手,也沒有人傷到敵方。
陸晨雖然不知道月神究竟用了什麼原理,但這個鏡像,好像在專精能力,甚至作戰習慣上都和自己仿佛。
外界有一名探索者看出了貓膩,道:「是數據,前四場試煉,只是在收集試煉者的數據,這個男人的所有狀況都已經被掌控,所以才有這至強的鏡像。」
作為探索者他見多識廣,那件羅盤不過是聖物級道具,根據這個世界的難度上限,曾經存在的月神絕對也不會超過45級。
這樣水準的「小神」,是不可能直接完全複製探索者的,空間內也提供自身鏡像的挑戰,但那是高級訓練場的內容,很貴,而且要求五階探索者權限。
從這裏就能看出完全複製一個人的能力有多困難,他不認為區區月神能做到。
所以只能是通過前面的戰鬥,採集哥斯拉公爵的數據,才能構建和他相同的鏡像。
這麼看來,想通過月神的試煉,其實有一種狀況是很容易的。
那就是你的各項專精能力都已經到了宗師級,殺穿前四場試煉根本不費勁兒,且不說月神能不能複製出有宗師級專精的鏡像,有那種能力的人,過前面的都不需要盡全力,最後的鏡像對他來說當然也不算強。
但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起碼在這個世界不可能。
掌握宗師級專精的探索者太少了,五階探索者中有幾個都很難說。
試煉空間內,陸晨在廝殺中也漸漸有些明白了。
這個鏡像其實並非完全是自己的「複製體」,鏡像的打法,更接近於自己前四場的打法。
儘管攻防看起來無懈可擊,但陸晨還是隱隱的能感到「僵硬」
硬要說的話,只要無限制的打下去,他總能找到機會擊敗這個鏡像。
問題在於,雖然鏡像的身體素質和自己相同,但其作為試煉傀儡,白光化作的東西,本質上來說,是沒有「體力」、「精神」這些概念的。
他會因為長時間作戰精神疲憊,但作為「機械人」的鏡像卻不會。
如果他不能儘快拿下對方,陷入持久戰後,吃虧的一定是自己。
刀兵相接,絢爛的火花在躍動,映在陸晨平靜的雙眸中。
很難,但月神終究是失算了,或是給了人通過試煉的機會。
前四場試煉中,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單對單的情況!
眼前的鏡像,根本就不會自己的全部刀法,起碼不會自己在龍族世界研究出的對單體強敵的刀法。
其身法很好,閃避和卸力和自己不差分毫,但死物終究是死物,比不過活人。
起碼……比不過現在的自己。
陸晨腳下泥土飛濺,對鏡像發起了疾風驟雨般的攻勢,他要正面壓垮這個鏡像體。
礦場內,月狼族一個個高抬狼首,緊張的看着這場戰鬥。
這次不會有人懷疑了,這就是最後一關,只要男人闖過,它們月狼族從此就能出去了。
在封印之地中,狹小的世界,生存萬年。
沒有其他魔獸,沒有其他動物。
曾經驕傲的月狼族如今都已經改了習性,變成吃草度日。
它們早已受夠了這裏,只要能夠離開,只要能和親族們一同前往外面的大千世界,就算是追隨別人,又何妨?
就像它們曾經追隨月神那般,不單單是月神創造了它們,也是因為月神十分強大。
它們尊重強者,更尊重意志如鋼鐵的強者,就像空中的那個男人。
二十多個小時的不間斷廝殺,精神始終緊繃,那是怎樣的毅力?
無論是月狼族還是在場的人類,捫心自問,,沒有一個能做到。
月狼王此時心中的糾結情緒也漸漸消散,它現在應該操心的不是那些,而是這個男人,能否通過最終的試煉。
戰鬥持續超過半小時,陸晨毫不顧忌體力的快速流逝,對鏡像發起猛攻。
儘管看上去他處於進攻地位,但至今還未在鏡像身上留下傷口,若是再以這種攻勢進行半小時,他恐怕就要力竭了。
外界的人看出這一點,一個個攥緊雙手。
他們不能說哥斯拉公爵是在亂打,因為防守和拖延是必輸的,只有嘗試猛攻看能否擊敗「自己」
陸晨的體力已經跌落過半,但他仍舊不慌不急,心如止水。
甚至他對周圍的感知都好似更清晰了,身體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流暢,肆意揮灑他的一身武藝。
他能感受到風拂過面頰的觸感,刀切過空中飛舞的草絮,輕盈又靈動,卻暗藏洶湧澎湃的暴力。
在觀戰者驚訝的目光中,他竟然震偏了鏡像的刀,在對方肩膀上留下長長的傷口,白光傾瀉。
若不是鏡像閃避的快,恐怕至少要斷一條手臂。
鏡像不知是否有戰術的概念,但它飛速的退後,想要和陸晨拉開距離。
陸晨卻並未乘勝追擊,站在原地,雙目微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他的專精能力,提升了。
除了劍術專精、槍術專精外,其他全部戰鬥類專精能力,都提升了一級。
長達二十個小時的全精力集中,將自身戰力精算到每一招每一式的作戰下,他的戰鬥技藝久違的獲得了升華。
在他剛剛睡醒時就有感覺了,戰後總結經驗,融會貫通,是他一向的好習慣。
眼前的鏡像基本完全複製了自己的戰鬥能力,很強,和兩天前的自己差不多強。
但……沒有此刻的自己強。
他於曠野上漫步,不急不緩的走向持刀橫立的景象。
明明他只是專精能力高對方以及罷了,可他的心態卻像是在和之前的無面人戰鬥。
弒君與西貝貨相接,刺耳的划動聲間,陸晨連續發力震顫。
黑色大氅伴着的漆黑的刃在起舞,招式拆解,攻擊,近身後的拳腳攻擊,一切都在最恰當的時機運用。
短短三分鐘,陸晨就完全掌握了主動權,徹底壓制了鏡像體。
鏡像體節節敗退,即使有着不凡的卸力技巧,也無法抵擋狂潮般的攻勢。
十分鐘,鏡像體胸前被弒君留下一道橫貫的傷口。
礦場內的人情緒亢奮,即使知道哥斯拉公爵聽不道,但還是有艾卡大陸的人吼叫起來。
古蘭汀表情淡定,但緊握的雙拳中卻滴落殷紅的血。
格力則是揮舞拳頭,不顧形象的吶喊。
月狼族一個個蹲在地面,狼首高台,銀白的眸子中帶着無盡的希望。
十五分鐘,鏡像體的刀被震向空中,儘管它竭力的握緊刀柄,卻還是沒能留下。
時間仿佛定格,鏡像體腰身挺直,被慣性帶着伸向天空。
而陸晨則是身形半壓,弒君借着反彈的力量快速收刀,一雙微曲的腿如磐石般嵌在泥土中。
沒有什麼特殊的刀法,沒有氣勢恢宏如開山的武技。
漆黑的月浮現,空氣中飄揚的草絮紛飛,陸晨和鏡像體錯身而過,幻影般的黑月邊緣,是騰起的瑩瑩白光。
風吹過曠野,鏡像體的身形倒下,光點又隨風而逝,飄過男人的額前,在他眸子中映出淡淡光輝。
短暫的寂靜後,礦場內的生靈爆發出歡呼。
月狼族更是紛紛仰首向天,發出咆哮。
「┗`o′┛嗷」
試煉空間如鏡子般在崩潰,羅盤上光芒閃滅,陸晨的身影浮現,漆黑的大氅早已殘破不堪,卻並不影響男人的威嚴。
仿佛有一股無敵的信念,在空氣中激盪。
試煉用的羅盤上出現大量的裂痕,一道白光飛出,印在陸晨胸膛上,即使隔着衣物,此時也能看到那白色的月牙印記,那是試煉之證,月狼族新主人的證明。
起源空間的人看陸晨的目光有敬畏,有崇拜,也有感慨。
月狼王行至陸晨身邊,有些彆扭的俯下身子,頭側到一邊,「很、很不錯嘛,居然真的能通過試煉,本王就暫且認同你是月狼族的新主人了。」
陸晨抬手,撫在月狼王的頭頂。
風吹動着月狼王冰藍色的毛髮,帶起男人身上的大氅,這一幕就像是被刻在壁畫上的史詩,即使再過上萬年被人看到,也會驚嘆男人的風姿。
陸晨目光掃視礦場外成千上萬的月狼族,月狼們隨着他的目光所及,紛紛匍匐下來,底下高傲的頭顱。
並非是畏懼死亡,而是敬佩男人的強大,感恩對方通過試煉,帶他們離開這片不毛之地。
「狼王,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陸晨俯身,手伸到月狼王的咯吱窩下面,將其輕輕托起,儘管他已經獲得了月神的印記,但他依舊用的是敬稱。
不過……還別說,毛茸茸軟乎乎的,手感挺好。
「既然你這麼誠心的問了,我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吧,安納留斯。」
安納留斯頭側到一旁,還往後退了退,咯吱窩脫離了陸晨的魔掌,似乎有些不自在,又像是……羞澀?
陸晨看着安納留斯,感覺這頭狼王性格好麻煩……
「帝國公爵,哥斯拉.霍華德。」
陸晨第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
「霍華德家的人?」
安納留斯聽了,有些狐疑的看着陸晨。
「有什麼不妥嗎?」
陸晨沒想到對方居然對霍華德這個姓氏這麼敏感,帝國記載的歷史中,霍華德家族是在八千年前開始統治科雅帝國的。
一個家族能統治帝國八千年,可謂是奇蹟了,但陸晨之前卻忽略了,在那以前,霍華德家族是幹什麼的,人族的君王又是誰。
「沒什麼,只是有些奇怪,沒想到您身上會帶着龍血。」
安納留斯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什麼荒唐的事。
陸晨沉吟了下,並沒有再問,這裏還有很多外人,他要先決定好月狼族的安排。
這算是意外的收穫,他沒想到自己來挖個礦,卻趕鴨子上架參加了月神的試煉,成功的成了月狼族的新主人。
收到月神印記後他自然有空間的提示,知道這東西是幹什麼的。
他原本還擔心月狼族很驕傲,並不想屈服人族,但看安納留斯的態度,他發現自己想多了。
這個傲嬌的月狼王雖然很彆扭,但剛剛還是向自己低了頭,這表示臣服,願意跟着他出去。
而其他的月狼,此時看起來興奮極了,還有不少嚎叫完後像是不能發泄自己的興奮,在地上打滾兒,啃咬周圍東西的。
主要是陸晨不知道,作為天性肉食的月狼,吃了一萬年的草,是什麼心情……
陸晨神情一肅,看着安納留斯道:「那麼,你們願意隨我一同出去嗎?即使大陸將亂?」
安納留斯明白陸晨的意思,出去他們當然想出去,這是在問,願不願意一同作戰。
「當然,這本就是我等的使命。」
安納留斯開口道,它站起身來,揚天長嘯一聲,仿佛是月狼族的某種禮儀。
於是眾人便聽到了,天際不斷迴蕩的狼嚎聲,音浪層層疊疊,封印之地的月狼族,遠不止圍在礦場周圍的這些。
陸晨沒有問安納留斯所說的「使命」是什麼,恐怕和月神有關,他對月神也很感興趣。
不如說他是頭一次知道,這個世界,艾卡大陸上原來曾經真的存在過神祇。
深淵有秘密,艾卡大陸的過往,也還隱藏着什麼。
由於此地還有探索者,他不方便多問,只能等出去後,和安納留斯再聊聊。
他看着漫山遍野的月狼,拉開自己的衣襟,指着月神的印記,「當我離世之時,此印便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