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風吹動着路邊的荒草,路上兩個男人沉默的走着。
走在前方的男人風衣起落,思索着這個世界究竟怎麼規劃會比較好。
他已經重新披上了暗夜之風,這種偏現代款式的衣服,經過空間的認知偽裝,在古蘭汀看起來就像是貴族的大氅一樣,並沒有什麼違和感。
太陽西斜,古道上兩人的影子被漸漸拉長。
陸晨在思考,古蘭汀本來就是個話少的人,在公爵身邊更是只會服從命令。
繞過山丘,陸晨看到道路前方的炊煙,兩人加快了行進步伐。
「是尼科里村。」
古蘭汀的老家就在北境,對這片土地的很多村落都有印象,為公爵解釋道。
走近一些後陸晨才發現,這座規模不大的小村莊,已經是一片斷壁殘垣,基本看不到完好的房屋。
村口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手中拎着一個老舊的煙斗,坐在一塊大石上抽着煙,看着日落。
「老人家,這裏怎麼了?」
陸晨將老人喚回神,老者轉頭看到兩人,尤其是看到穿着軍中服裝的古蘭汀,嚇得打了個哆嗦。
像是用盡了他蒼老身軀中的全部力氣,一個激靈就站了起來,嚮往村子裏跑。
但古蘭汀的速度更快,老人根本沒看清對方的動作,就被古蘭汀繞到了前方,攔了下來。
古蘭汀的思維很簡單,公爵既然開口,那就是要問話,你怎麼能跑呢?
老者逃脫無望,就哀求道:「軍爺、軍爺,我們這兒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今年該納的稅也都交了,求求你們給條活路吧!」
陸晨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他見老者滿臉驚恐,又道:「我們不是軍隊的人。」
起碼現在不是。
老者聞言,愣了下,又看了看古蘭汀身上科雅帝國制式的軍中裝備,有些不信。
「他已經退役了,我們是自王都出來,遊歷大陸的。」
陸晨解釋道,又隨口編了個理由。
老者看着古蘭汀將信將疑,又看向那個身份貌似更高的年輕男人,對方身披大氅,但氣質也像是個軍人,但骨子裏又透着些貴族般大人物的威勢。
「旅人?」
老者將信將疑的坐下,見兩人也沒有動粗,還好言好語的解釋,心中微微放鬆。
「是的,請問老人家,你們村子發生什麼事了嗎?」
陸晨看向殘破的村莊,只有兩個孩童在遠處追逐玩耍,修繕房屋的成年人們也都面帶愁容,明明到了埋鍋造飯的時間,卻只有幾家升起炊煙。
「唉,年輕人,你們出來遊歷,選什麼地方不好,往我們北境跑,有什麼可看的?」
老者嘆了口氣,顫巍巍的自胸前的口袋中拈起一些自己在山上隨手採集的煙葉,重新點上。
他今年已經八十七了,對方除非是帝國頂尖的強者,否則從這個面容來看,叫年輕人應該是沒錯的。
可除了參軍的人,修習魔法鬥氣有成的都是大人物,大人物出行又怎麼會只有一個侍衛?
「我們也只是隨意遊歷,恰巧到了北境。」
陸晨說道。
老者搖頭嘆息,「北境這些太苦了,剛剛你不是問我村子是怎麼了,就是被帝國的軍隊所掠劫的。」
陸晨愣了下,沒想到還有這種事,「帝國的軍隊掠劫平民?」
「可不是嘛,看來小伙子的確是從王都來的,應該家庭也算富裕,很少出門兒吧。」
老者以為眼前的男人是那種第一次出來看世界的旅行者,「近年來各地都在鬧饑荒,北境尤其嚴重,據說長城的軍隊糧草供應也出現了空缺,那些軍爺吃不飽飯,就回頭就近搶我們老百姓……」
他乾瘦的老手緊握,「要說十幾年前收成好的時候,軍爺吃不上飯,我們也樂得給一些,畢竟他們是守衛長城的,深淵生物要是越了過來,遭殃的第一個就是我們北境的百姓。」
「可……如今我們自己都吃不飽飯,哪有糧食交給他們?」
老者蒼老的面容上帶着無奈和憤慨,「我們不給,他們就硬搶,打砸燒,村裏的年輕人氣不過,有些動手後就被殺了,糧食被搶走大半,如今也就是緊着給孩子吃,怕是不出幾人,村里就要有人挺不住了。」
古蘭汀在一旁聽着,眼神中也帶上了一絲怒意。
「沒有向上面反應嗎?」
陸晨聲音平淡。
老者長長的吐出一口煙氣,似乎平靜了些,「反應有什麼用,向這片區域的執政官嗎?他哪裏敢得罪長城的守軍?說到底我們也只是平頭百姓,怎麼能跟大人物斗呢。」
他連連嘆息,「唉,老頭子我倒沒什麼,這輩子也活得夠久了,只可憐那些死去的年輕人,還有那些吃不飽飯的孩子,現在就是過一日算一日嘍。」
「帝國沒有賑災救濟嗎?」
陸晨疑惑道,就算他前世的帝國,雖然在戰爭方面,最後的處理結果令他失望,但對國家的管理還是不錯的,有饑荒時會很關注災區的百姓。
提起這個,老者的神情有些嘲諷,「呵,近年來全國的糧食都不足,王都里的大人物都只顧着自己,哪管我們這偏僻地方人的死活?」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恰當,眼前的人好像也是自王都來的,「年輕人,沒有針對你的意思。」
不過這會兒他心中倒不再忐忑了,起初的驚嚇過後,平靜下來他有些看開,反正照這個勢頭,他們也活不了多久了,遲早要被餓死。
附近荒蕪山林中,連魔獸的影子都看不到,就算有史萊姆也好啊,切成絲用開水煮一下,吃起來和粉絲的口感差不多。
現在這樣再餓下去,就只能啃樹皮了。
陸晨淡淡搖頭,表示他沒有在意。
「唉,真是有些懷念哥斯拉公爵還在的時候,那時候長城軍隊可有紀律多了。」
老者有些感慨,見身邊的兩位旅人表情有一瞬的怪異,解釋道:「你們一定是不靠譜的流言聽多了,才會對哥斯拉公爵有那麼大偏見,其實公爵大人原不像傳言那麼不堪。」
陸晨饒有興致的問道:「剛從家中出來很少與人接觸,傳言是怎麼說的?」
老者愣了下,狐疑的看着陸晨,「你不會在釣魚吧?我們村子真沒什麼可圖的了,就算要給我們再定罪,大不了一死罷了。」
「老人家誤會了,我確實未曾聽聞您所說的事。」
陸晨搖了搖頭,看來科雅帝國的風氣,不怎麼好啊。
老者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北境其實還好一些,我聽說內地流言比較瘋傳,說哥斯拉公爵為了精靈族的魔女,擊殺了大陸的守護巨龍,實際上已經被深淵策反了什麼的。」
陸晨心中感到怪異,這些人還真敢編。
「老頭子我沒見過什麼市面,他們說精靈公主是深淵之主復甦的媒介,說哥斯拉公爵已經在和深淵交手的時候偷偷達成協議之類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咱不妄作評價。」
老者深吸一口煙,但因為只是自己採集的劣質煙草,有些被嗆到了,連着咳嗽了幾聲。
「咳咳……但老頭子我,有一點還是明白的,不管那些人怎麼說,這些不也都只是猜測不是?而且除了守護巨龍那件事,哥斯拉公爵也沒對咱們艾卡大陸做什麼不好的事吧,對於咱們科雅帝國的人類來說,更是像守護神一樣,守衛邊境多年。」
老者磕了磕煙杆,「流言的真假老頭子見識短,判斷不出來,但公爵大人為人族做了這麼多,可都是真真兒的,退一萬步來說,公爵大人還在的時候,可沒見軍隊出來劫掠村子。」
陸晨倒沒覺得有什麼,他對哥斯拉公爵沒什麼「代入感」,聽起來像是在說別人,但古蘭汀倒是昂首挺胸,一臉驕傲的樣子。
「所以啊,老頭子我是真心公爵大人能回來,重新執掌軍權,整頓軍隊的風氣,為大陸抵禦外敵,守護巨龍?他又不是守護我們人族的,老頭子我沒享受過他的恩,我這一輩子,北邊長城守衛的人,一直都是我們人族,而又以哥斯拉公爵在時,最令人安心。」
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嘮叨,老者似乎說的起勁兒,難得碰上外來的旅人,嘴一時停不下來了。
見兩位年輕人都是合格的聆聽者,他此時說起話來也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味道:「不過嘛,要老頭子我說,哥斯拉公爵也真是的,為了個女人,還是個精靈族的女人,就和守護巨龍幹上了,也不知該說他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好,還是不顧大局好。」
古蘭汀皺了皺眉,陸晨倒是帶着和煦的笑,甚至還一起跟老者坐在了大石上,就像是村頭嘮嗑。
「男人保護了自己心愛的女孩兒,這不是挺好的故事嗎?」
陸晨笑問道。
「好什麼好,那可是精靈族的女人,我們數百年的仇恨不說,而且我聽說那個精靈公主,確實不正常,平常精靈都是淡金色頭髮,她卻是暗紅色,讓人很難不聯想到深淵……」
說到這裏,老者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又擺手道:「當然,我覺得哥斯拉公爵肯定是沒有投敵的,只不過可能是被精靈族的女人給迷了心智,畢竟聽說那個女孩兒很漂亮。」
陸晨若有所思,看來大陸上對於他的流言很不好啊,而且層層遞進,甚至分析的頭頭是道。
繪梨衣的發色是天生的他知道,但原精靈公主應該也是這個顏色,這其中可能確實有些問題,守護巨龍應該也不是神經病,他要留意一下。
「咦……」
老者似乎想到了什麼,「剛剛想起來,好像哥斯拉公爵入獄已經20年了吧,今年應該就是他出獄的年份,只不過二十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嘍。」
「老人家不看好哥斯拉公爵的復出嗎?」
陸晨一幅請教的樣子,他前世下了戰場,有時候也會和一些村頭的老大爺嘮嘮嗑。
「老頭子我個人當然希望公爵大人能重回權力巔峰,但那是不可能的,如今幾乎全國上下都知道,那個昏君對公爵大人很不滿,不會讓公爵大人重新拿到權力的。」
老者並不看好這件事,就算他很敬佩哥斯拉公爵,但如今各種權力都已經重歸那個昏君手中,你憑什麼去斗?
而且聽說哥斯拉公爵很守信,堅守上代君主的遺訓,就算那個昏君對兄長下死手,公爵都未必會抵抗。
「爺爺,吃飯啦!」
此時一個小女孩兒的叫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陸晨回頭,看到一個梳着羊角辮的七八歲小女孩兒朝這邊跑來。
小女孩兒臉看着有些乾瘦,臉和衣服都髒兮兮的,但眼睛卻很明亮。
「小莉卡啊,爺爺不餓,你和媽媽去吃吧。」
老者慈祥的笑了笑,揮手趕小女孩兒回去。
小女孩兒看見陸晨和古蘭汀有些畏懼,但還是怯生生的對爺爺道:「媽媽說爺爺再不吃飯會餓死的……」
陸晨也笑着起身,他也差不多了解了,老者畢竟只是個普通百姓,有些話聽聽就好。
老者聽了小女孩兒的話,有些猶豫,但自己這個孫女很倔強,他決定還是先陪小莉卡回家,之後喝點水裝裝樣子就好。
機會還是要留給年輕人,他已經活夠本兒了。
他看了眼兩位旅人,「我們尼科里村是很好客的,但眼下沒有條件……」
似乎是覺得聊了半天,都不請人家落個腳,有點說不過去,老者想了想道:「要不……來老頭子家中小坐一會兒?」
陸晨抬頭看了看已經是赤紅一片的天空,估計很快就要天黑了,今天在這處村子住一夜也可以,就點頭道:「感謝老人家的收留。」
老者在前面牽着小莉卡的手,道:「住宿可以,但吃飯就別想了,頂多給你們喝口水。」
陸晨和古蘭汀跟着老者,來到村子另一邊的一處破敗的屋子,院牆已經坍塌,只有一間住房完好。
院子中此時正有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小有姿色的女人,穿着粗布衣衫,端着幾碗清湯走向院落中的大石頭,那應該就是「餐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