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來了,這是自己九歲時的生日禮物,花了很大價錢特別定製的。
可花再大的代價也不算什麼,因為女人已經等不及了,他還記得女人把木箱劈開露出這輛摩托的時候,女人摸着他的頭頂:「騎上它就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了,愷撒,給媽媽看看!」
男孩兒有些恍惚,凱撒?我是凱撒嗎?
但記憶又是那麼深刻,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理解媽媽的用意,並不是要用花錢來體現母愛,而是媽媽等不到他長大的那一天……從他誕生之日起,他的媽媽就註定等不到他長大成人。
可媽媽是那麼地想看到長大的他啊……
於是那天他騎着這輛摩托,凌空飛越過整個花園,落在他爸爸的勞斯萊斯轎車頂上,在閃亮的噴漆上留下傷痕般的輪胎印。
媽媽大聲地為他叫好,他很高興,他喜歡媽媽為他自豪。
男孩兒站在原地良久,回想着種種事情,他感受到有種排斥感,最終又只是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他跨上摩托,提起了方形的鐵皮桶,一桶煤油。
他騎上摩托就像是跨上了駿馬,緩速行駛到中央祭台上,靈巧地繞開所有燭台,來到六角棺材旁,把整桶煤油淋在棺木上。
他的手語明明「很久」不用了,但此時使用,卻一如從前那般熟練,朝棺材中的女人比着手語。
「媽媽,那些曾令你……痛苦的人,都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支付……代價!」
他拿着一個zippo打火機,舉着,或許最後一次低頭看女人的容顏,又好似重複了無數次這個場景,終究只是面無表情地凝視,眼中含着倔強的堅定。
因為媽媽說男人是不該哭的,因為哭沒有用,怯懦的人才哭。
所以他想自己的一生大概只有死之前才會哭,那時候他才用盡了一切力量、再也無路可走,誰邊沒有人能幫助自己了,這時候哭一下……也無妨吧?
男孩兒把打火機扔在六角棺材上,在飛騰的火焰撩到他的衣角之前,他伸手抓住了教堂上方垂下的紫色帷幕,用力一扯。
這張巨型帷幕遮擋住大半個穹頂,邊角吹落到六角棺的上方,此刻整個墜落,把棺木和所有燭台都蓋住了,仿佛天傾,瞬間化為七八米高的燎天烈焰。
火警裝置瞬間啟動,暴雨般的水幕從天而降,但在水幕把火勢徹底撲滅之前,六角棺必將化為灰燼。
「媽媽……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男孩兒低聲自語,像是某種潛意識的決意,又像是某種心底的訣別。
水火的大幕之間,哈雷摩托咆哮着越過中央祭壇,黑色的車影獰利如刀!
晚宴中微醺的男女們正款款起舞或輕輕碰杯,忽然聽見引擎轟鳴的巨響在長長的走廊間迴蕩!
根本不容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厚實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撞開,男孩兒騎着哈雷飛躍而起,行駛在了擺滿酒瓶、鮮花、水果、燭台和水晶玻璃器皿的餐桌上,肆無忌憚地把一切都撞飛碾碎。
「愷撒!你要幹什麼?」有人試着呵斥。
「付賬。」男孩冷冷地說,把幕布扔在某位姑媽的面前,掏出一張沒有填數字的支票扔在地上,簽名是飛揚的意大利文。
「抱歉打擾你們的慶典,我剛為媽媽舉辦了一場火葬,大概是把中央祭壇燒了,」男孩冷冷地看着那個試圖控制局面的老紳士,「叔叔,請你幫我填上合適的數字給主教先生,告訴他雖然我很感謝他為我母親做的彌撒,可我不喜歡他的口音。」
弗羅斯特盯着男孩的眼睛,語氣異常嚴厲:「你已經長大了,不該胡鬧了,你是加圖索家的繼承人,你要懂得規矩!」
「我看見規矩寫在你們的臉上了,」男孩歪着頭,即使這個場景他已經見過無數次,但此刻環視他尊貴優雅的長輩們,心中依舊燃着憤怒的火。
「可我想做的,只是從上面碾過去!」
他掛上了檔,摩托沿着來路返回,再次碾壓過整條長桌,落地之後又是一個漂亮的甩尾,出門之後沿着長長的走廊遠去,撞開了地下室的雕花鐵門,沿着花園小道遠去。
四排管的轟鳴聲跑得很遠還能聽見,代表了他的嘲笑,對他尊貴的家族、掌握權勢的家長們……甚至全世界。
可男孩兒心底也知道這是無用的,他的嘲笑不過是奶狗的犬吠,面子對於某希人來說根本一文不值,那些權力者在乎的是其他東西。
心底里就像是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蠱惑他,讓他解放某種東西,將那些膽敢僭越,膽敢侮辱自己母親的賤民,統統處死!
暗夜中的精靈依舊在向他傳遞屋內的聲音,那些骯髒的長輩仍舊在竊竊私語。
「他大概也知道家族對他母親的死滿懷喜悅吧……」
「其實那個死去的女人根本不算什麼……但他的兒子名叫愷撒,那是偉大君王的名字……什麼君王會放過令他的母親蒙受痛苦的人呢?」
男孩兒面無表情,站在大火紛飛的教堂前,火光飛濺,如同萬千螢火蟲騰飛,他面無表情,可憤怒依舊無處宣洩。
你們說的不錯,可無關於我的名字,不管我叫凱撒還是別的什麼,我都不會放過令我母親痛苦的人!
弗羅斯特撿起那張支票,上面簽名的落款是愷撒·古爾薇格。
「他居然用母姓……這是要否認他是加圖索家的人麼?」
「我們在慶祝古爾薇格這個姓的消失,但是看起來,一切還遠未結束啊……」
「這樣的孩子要繼承家族?」
「必須馴服他,不惜一切代價,誰繼承家族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是他的血統,他萬中選一的血統!」
男孩兒嘴角露出冷笑,自語時說出不像是自己會說的話。
「馴服我嗎?可正如你們說的,我的血統,你們又怎麼……配?」
身體內的龍血像是教堂的大火一般炙熱,渾身都像是沸騰了起來。
那是極致的痛苦,男孩兒喉嚨中發出莫名的低吼。
耳畔像是有來自深淵的聲音,「來,殺光……他們!」
在腦海一片混亂之時,他眼前浮現出耀眼刺目的光,讓他睜不開眼,又好似……睜開了眼。
入目是刺目的陽光,耳畔傳來隔門被拉開的聲音,冬日的冷風拂過他的臉頰,讓他清醒了幾分。
「我睡過了?」
凱撒坐起身來,看向楚子航,剛剛是楚子航拉開了門。
庭院內醒竹清脆的聲音傳入二內,有序,令人靜心。
「已經快中午了,我不認為凱撒兄是那麼不自律的人,就來看看。」
楚子航面無表情,「你沒事?」
凱撒單手按住額頭,「沒事,只是少見的做了夢。」
他沒有指責楚子航擅自開門的行為,雖然他們不是在出任務,但有異常的話,楚子航的確應該來查看。
楚子航看着滿頭大汗的凱撒,也沒有這會兒詢問,他原以為凱撒是昨天和源兄切磋時受傷嚴重。
所以不放心來看看,萬一凱撒昏迷了,他也好即使送對方去醫院。
路明非不在,有些事就是這麼不便利。
「陸兄他們呢?」
凱撒穿着睡衣起身,他準備去洗個澡。
「還沒回來,但他們應該不需要擔心。」
楚子航根本就沒聯繫陸兄,因為他不認為現在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傷到對方。
陸兄和繪梨衣出去玩得瘋,二人世界不知道多開心呢,不做電燈泡,是好兄弟的第一自覺。
「這是帶着女孩兒出去過夜了啊?源兄知道怕不是想砍人。」
凱撒笑着吐槽道,畢竟繪梨衣在各種意義上都未成年,兩人也沒有結婚。
「沒事,源兄他打不過。」
楚子航面無表情的道。
「哈哈,源兄聽見要感到扎心了。」
凱撒走出門,「我先去洗個澡,楚兄要一起嗎?」
這不是什麼奇怪的發言,因為楚子航皮膚上還有着微量的汗漬,顯然又鍛煉了一上午。
而蛇岐八家的這座宅邸後方,有着豪華露天溫泉,十分舒適。
「正準備去。」
楚子航自無不可,反正這裏不存在新聞部的狗仔,不會傳出奇怪的流言。
大家都是男人,一起泡個溫泉怎麼了?
十分鐘後,兩人靠在溫泉邊的石板上,蛇岐八家此處宅邸的管家送來午餐和清酒。
凱撒還比較習慣,畢竟他就是個會享受的人,楚子航倒是沒有這麼腐敗過。
可他不得不承認,被服務的感覺很好,冬日泡在露天溫泉中,就着小食,與好友共飲,確實是人生難得的放鬆時間。
而就在此時,溫泉院落的門扉打開,另一個肩膀上扛着毛巾的,身材爆炸的漢子走進來。
「呦,也在泡啊。」
陸晨神清氣爽的和兩人打了個招呼,一點也不見外,走到楚子航身邊挑了個好位置泡進去。
「這時候才回來,繪梨衣呢?」
楚子航有些疑惑。
陸晨擺了擺手,「她去附近的另一座宅邸了,和櫻在一起,我不好跟着。」
他的確在外面很少和繪梨衣分開,但這是蛇岐八家的地盤,如今日本比較安全,他總不可能泡溫泉也拉着繪梨衣一起。
「陸兄和繪梨衣出去玩了一晚上,夜不歸宿,都幹什麼了?」
凱撒饒有興致的問道。
莫非?
「想哪去了,繪梨衣說她沒去過網吧……我也沒去過,然後就去打了一晚上遊戲。」
提起這個,陸晨也有些殘念。
全都要賴某電競部副部長,路明非曾經在打遊戲時,提起過他當年在網吧內的光輝歲月,簡直在他口中就像是個小江湖。
讓繪梨衣聽得神往不已,覺得那是神秘的地方,就想去體驗下。
說是體驗生活,但兩人出去約會跑到網吧,還是怪怪的。
雖然……他們晚上玩的還挺開心。
日本的網吧並不限制未成年人進入,但禁止對未成年人銷售帶有暴力的遊戲,煙酒當然是不能碰的。
凱撒驚呆了,而楚子航沉默了幾秒,「……不愧是你們。」
「這是什麼評論……」
陸晨轉換話題,「話說,楚兄你怎麼樣了?被凱撒兄的各種神仙排比說動了嗎?」
這會兒私下裏只有他們男生了,用詞和語氣表情神態自然可以放飛一些。
提起這個,楚子航尷尬了一瞬,「我忽然發現並不了解夏彌,也不知道送什麼她會開心。」
凱撒也看向陸晨,想看看陸兄有什麼「高見」
反正他聽了楚子航的情況,目前拿不出高效的「攻略」建議。
可陸晨只是神情悠然的接過身後管家送來的一盤壽司,「嗐——我以為什麼事呢。」
他終於找到了當初凱撒兄「人上人」的那種感覺,從被教導的人,變成了教導楚兄的導師。
「我之前只是覺得楚兄你在糾結所以沒說,既然你都開始準備主動了,那這不是很簡單嗎?」
他吞下壽司,嚼了兩口就直接咽下,「讓夏彌來日本不就好了,你當面問題,可以帶她出去玩啊。」
楚子航愣了下,他居然沒想到!
「陸兄,真有你的。」
凱撒兄也是點頭,原來莽夫的思路,直來直去,有時候說不定會是突破口。
既然猜不到,那就不猜啊。
把人喊過來,直接正面上,發起攻勢。
「至於學校那邊好說,反正我看夏彌師妹也不需要上課,曠了得了,讓她直接過來,我幫她請假。」
陸晨大氣的說道,校董總要有點小特權,況且夏彌上課確實很沒必要。
以前不知道還好說,現在一想到一位龍王坐在課堂上,裝作認真的樣子聽老師講煉金、講龍族歷史……簡直蠢爆了啊。
他都不知道夏彌聽課時是什麼心態,會不會有衝動上台,糾正老師的錯誤。
「這樣……不好吧?」
楚子航有些猶豫,其實就是有點慫了。
「有什麼不好的,現在就辦,還能趕得上源兄的婚禮呢,蹭蹭喜氣。」
陸晨說着,就拿起自己放在台子上的特製手機,直接給夏彌發了條短訊。
「東京有事情需要幫忙,速來,學院那邊我去說。」
凱撒和楚子航都看見了陸晨打的字,凱撒十分震驚,「陸兄你什麼時候這麼會了?」
「什麼會?」
陸晨不解。
「這波叫先斬後奏,不給夏彌師妹留退路和心理準備。」
凱撒一本正經的分析道。
「你說這啊,我又不傻,直接說明白師妹害羞怎麼辦,說的緊急點,到時候讓楚兄去給驚喜好了。」
陸晨心說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
楚子航則是默默的看着陸晨,眼神就像是在說「沒想到陸兄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學壞了」
「戀愛果然讓人情商變高。」
凱撒一臉感慨的樣子。
叮——
「會不會很危險,可以帶弟弟嗎?」
夏彌回復了,芬里厄愛叫她姐姐,她就在眾人面前認下來,也懶得糾正哥哥的錯誤了。
凱撒在一旁出謀劃策,「陸兄,否決她,哪有約會帶着弟弟的,又不是你們家鄉那邊說的扶弟魔。」
「當然。」
陸晨說着回復,「放心,我帶着刀呢,有人搞事就砍死,只是有點學術上的問題需要師妹幫忙。」
楚子航一臉懵逼的看着兩個朋友操作,自己還沒開口,就快要被安排明白了。
叮——
「了解,我收拾下等世界之蟒。」
夏彌答應的爽利,這就叫「政治覺悟」,既然「投誠」了,就要殷勤一點。
陸晨朝楚子航挑了下眉,「搞定,剩下的就看楚兄你的了。」
楚子航沉吟了片刻,「……陸兄,凱撒兄,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去哪玩呢?」
這一句話,直接把陸晨和凱撒給問住了。
龍王會喜歡什麼地方?
陸晨本來是想說楚子航可以按照自己以前和繪梨衣遊玩的路線逛逛東京,但夏彌多半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吧?
楚子航坐在正中間,最終陸晨和凱撒都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兩人神情嚴肅認真,幾乎是異口同聲,「後面只能靠你自己了!」
楚子航扶額,果然,指望陸兄和凱撒兄出謀劃策,是不靠譜的。
「凱撒兄,你昨天有什麼情況嗎?怎麼氣色不太好。」
陸晨看向凱撒,揭過了這一篇,他們助攻已經給到了,剩下的只能靠楚子航。
凱撒端起陶瓷酒杯,飲了一口清酒,「……最近狀態不是很好,昨晚還做了噩夢。」
其實他也不太回想得起夢中的細節了,但總覺得……那不是什麼好夢。
做夢總是這麼神奇的事情,醒來後就很難回想其中的細節,隨着時間推移,可能只是一兩個小時,它就會變得越來越模糊。
但如果做同一個夢,下次入夢時,又會意識到自己見過那一切。
「最近很經常性嗎?」
陸晨問道。
「雖然記不太清,但我應該做過同樣的夢,很多次。」
以凱撒的性格,是不太樂意跟別人說這種事的,但眼前的兩人確實是少有的好朋友。
而且他心中隱隱覺得,這件事應該和別人溝通下,不止是為了回應朋友的關心,也是為了某種……他說不上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