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璃月長時間被視為禁忌的話題之一。
人們忌諱談生言死,好像一旦說出口,冥冥之中就會被污穢孽障打上標記,隨後迅速失去某些不可言說的氣運。
而這樣的態度代代沿襲到了後代身上,尤其當璃月的孩子們長到了開始建立生死觀的年歲,「死亡」這個話題總被大人們捂得緊緊的,原因大概是他們認為這話題屬實「不健康」或者「會嚇到孩子」。
而孩子們的疑心進一步催生了恐懼,仿佛死亡本身是一場神秘的獻祭儀式。
世事變遷,人性的本質好像從沒有發生過根本的改變,死亡依舊烏雲般懸在每個生靈的頭頂,令人望而生畏,只要還是人類,就很難不怕死。
因此「不死」二字對凡人來說便太過驚奇,不卜廬建立之初,許多人都想要試探白朮在以何種方式追求不死,又達到了何種境界,一時流言四起,眾生相變。
有人覬覦,有人反對,更有人不關心不死,只顧慮不死之法可能招來風浪。
白朮身在廬中,眼在街市,他本想等着流言無為自化,奈何總務司的特別關注名錄里早已記下了他的名字。
好在白朮平日行事心細,又有多方病患趁問診時與他閒談,一來二去,便借患者之口放出消息,向總務司與璃月高層暗示,他的研究並無惡意,實驗更是毫無進展。
流言這東西本就是眾口鑠金,加之白朮醫術高超,德行亦是無缺,幾番推拉之後,總算叫他避過風頭,免於被總務司查封鋪面。
此後白朮仍未刻意遮掩尋求「不死藥」的舉動,但璃月百姓也只是將其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璃月曆代的方士俠客中,亦不乏異想天開者妄圖尋求長生之法。
如今這條道路上多了個白大夫,也沒什麼值得緊張和忌諱的。
可璃月百姓不知道的是,白朮的研究並非毫無進展,藉由七七的殭屍之體,他已經隱隱觸碰到了真正的生死邊界,所欠缺或許就只是些許靈光。
只可惜這點靈光困住了璃月的歷代先輩,同樣也困住了白朮,橫亘在他面前的溝壑,白朮已經翻過一道又一道,可前方卻仍有一條望不到盡頭的天塹。
直到前些日子,那星星點點、令亡者重生的灰燼從天際散落。
白朮仍記得那位由他經手的千岩軍士兵,對方被含有深淵之力的長槍貫胸而過,躺在擔架上喘息,拉着白朮的手求大夫救救自己,卻仍因傷勢嚴重、藥石無醫在黎明前斷氣。
就在白朮按規章程序,吩咐總務司的幹事將逝者抬出去的時候,對方已經逐漸冰冷的身體上卻燃起近乎溫暖的火光,死亡被徹底驅離,這是連神明都難以做到的奇蹟。
白朮閒暇時所讀除了醫書外,就是各色記載求道尋仙之法的古籍,如此「重生」之法,唯有太古時期的納塔仍有留存。
此法已然超越神明,達到了規則的領域。
岩王帝君逝去,仙人的時代怕是很快便要遠去了,哪怕是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白朮也必須在此事中獲得些許信息,否則只怕有生之年,大計無望矣。
於是在經歷前期調查以及各方試探後,白朮終於將目標鎖定在了拯救璃月的金髮旅者和身份神秘的法瑪斯身上。
醫廬白天的工作和夜晚的高強度調查讓白朮的面色極差,但他那金燦燦的蛇瞳深處卻仍舊閃爍着某種令人心悸的光芒,緩慢且堅定地回應了法瑪斯疑問:
「七七因着仙緣方能保存些許前世記憶,如今她能交到朋友,倒是頗為不易。」
白朮的語氣頗為遺憾,但卻巧妙將話題引到了復活之事上。
「如今的璃月街頭流傳着不少小道消息,人們都說帝君降服大魔後,在彌留之際不
忍蒼生塗炭,傾盡最後的偉力將亡者引渡回塵世。」
「只可惜殭屍魂魄不全,否則七七亦能藉由帝君恩惠重獲新生。」
白大夫的語調如春風般和煦,聽上去就像是在談論家長里短的趣事,但他那眯起的蛇瞳中歸卻滿是譏誚之色。
坊間的流言必定是總務司特意放出來混淆視聽的說辭。
縱觀璃月千年歷史,帝君從未展現過與復生相關的權柄,若是岩神真能令亡者重生,那麼如今的璃月港恐怕都將不復存在,海燈節的傳統更是無從談起,那些因動亂逝去的仙君皆能存活至今,甚至就連提瓦特大陸的格局都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確實很遺憾,畢竟摩拉克斯很難再死一次了,不是嗎?」
法瑪斯並沒有澄清傳聞的打算,順着白朮的說法認可點頭,話語中卻滿是對鍾離的調侃。
「嗯…法瑪斯先生,此話切莫喧於市集。」
白朮似乎也沒料到法瑪斯對岩神沒有半分敬畏,眨了眨眼,不由得出言提醒,「岩王帝君深受璃月百姓敬仰,玉京台上的香火更是晝夜不絕…帝君送仙典儀在即,想必您也不願意給自己惹上麻煩。」
「唔…好好,沒問題」
趁着白朮開口,法瑪斯已經打開了對方遞來的油紙布,從紙包里揀了塊糕點扔進嘴裏。
看在這份璃月黏豆糕味道還算不錯的份兒上,少年一邊咀嚼一邊滿不在乎的嘟囔着敷衍:「除了回贈謝禮之外,白大夫還有別的事嗎?
法瑪斯的詢問中並沒有不耐煩的意味,但聽聞此話白朮還是順從的搖了搖頭,擺出一副任君去留的態度:
「沒有了,再次感謝您和鍾離先生對七七的幫助。」
聽到鍾離的名字,法瑪斯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習慣望聞問切的白朮敏銳的察覺了這點變化,卻並未出聲言語。
法瑪斯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性格溫雅的白大夫,隨即毫不留戀的轉頭就走。
他並不打算干預白朮的長生事業,皆因長生種與短生種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截然不同,就算法瑪斯曾生而為人,但成為魔神後的千年時光足以沖淡作為人類時的感情與觀念。
活着的人未經死亡,所以常在想像中畏懼它,死去的人沒有時間去感受,也就因此埋葬了死亡的秘密。
白朮是懸壺濟世的醫生、是從死亡手中截取生機的戰士,但說到底也不過是長期見證但從未經歷過死亡的人類。
神明難以腐朽,而人終有窮盡之時,兩者本就無法在壽命論上達成統一意見。
短壽的人類,必然在有限的生命中感知到比長生種更深刻的眷戀,千百年來,不甘就此死去的人類數不勝數,或聰明或愚蠢,卻絢爛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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