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風雲錄 第九十章 隱

    從陶隱宅子出來,佘睥龍抬頭看了看天色,轉頭對安小刀說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咱們得快些回到龍江鎮。」

    安小刀滿不在乎地說道:「龍哥哥,怕什麼,龍江鎮又不遠,我記得咱們騎馬過來不過用了小半個時辰。」

    佘睥龍說道:「還是趁早些吧!」

    安小刀甩甩手道:「那一會兒咱們快些騎,正好我也有點餓了,這窮山惡水的,也沒什麼好吃的。」

    這時佘睥龍向陳歲歲走來的方向望去,剛好看見一個少年身影拐向一戶人家。

    佘睥龍眉頭皺了皺,怎麼會是他?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安小刀疑惑道:「龍哥哥,你在看什麼?快走呀,陶老先生可不會留咱們吃飯,就他老人家那古怪脾氣,我看要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咱倆早就被趕出來了。」

    佘睥龍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咱們快走了吧。」

    安小刀轉頭看了眼,卻並未看到什麼,便與佘睥龍向着村外走去。

    陳歲歲見二人從陶先生的宅子出來,心念一閃,便拎着東西拐向一旁,不過他可以肯定,那個人一定是看見了自己。

    堡子不大,不過是幾十戶人家,房前屋後都是路,拐到別人家房後繞了一段路的陳歲歲緩步走着,卻在想這二人為何要過來尋找陶先生。

    來到陶先生宅子門前,二人已經不見蹤影,陳歲歲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陶先生的宅子從不插門,不過不用敲門而入的,在這陶家堡中,只有他陳歲歲一人有此殊榮。

    用陶先生的話說,你見過誰回家還敲門的?

    進了院子之後,陶先生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你小子總算回來了,快進屋來!」

    陶先生人在臥房,屋內的油燈已經亮起,窗上映出陶先生的身影,陳歲歲應了一聲便快步進屋,見到坐在桌子旁的陶隱,放下手中之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說道:「見過陶先生!」

    陶隱眼睛一亮,站起身來擺擺手說道:「弄這些虛禮做什麼?快把酒拎過來!」

    陳歲歲將酒輕輕放在桌上,又打開食盒,端出娘親燒好的肉,笑着說道:「我今日剛從外面歸來,割了些肉,娘親做好之後便給先生送過來一些,這酒是專門買給先生喝的。」

    掃了眼桌子,半碟鹽水花生,筷子搭在碟子上,桌上酒杯卻是空的,陳歲歲拿起酒壺輕輕晃了晃,沒有聲音。

    陶隱捋着鬍鬚笑道:「歲歲,你來的可真是時候,先生這酒,剛好喝沒了,若不是你帶着酒來,只怕老頭子今夜就要無眠嘍!」

    說完,已經坐好的陶隱拉過盛肉的碗,聞了聞便抓起筷子夾了一口放入口中,細細嚼着,不住點頭。

    「你娘親的手藝還是這麼好,歲歲啊,快去把酒提找來!」

    陳歲歲見狀一笑,忙轉身去找,陶隱此時已揭開酒罈子的封泥,深嗅一口,雙目微閉,隨即捏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

    捧起酒罈本欲就這么喝上一口,卻又擔心灑了出來,陶隱衝着外面喊道:「還沒找到麼?就在那邊牆上掛着呢!」

    「找着了!」

    應聲的功夫,陳歲歲已推門進屋,來到桌前準備幫着先生打酒。

    陶隱把酒提拿了過來說道:「這酒可得花不少銀子吧,以先生現在這點家底兒,現在可不捨得買這種酒嘍!」

    陳歲歲靦腆一笑說道:「歲歲努力賺錢,買給先生喝就是。」

    陶隱拿過白瓷小酒壺,將酒提放入酒罈子中打了兩提灌入酒壺之中,想了想又打了半提,笑了笑對陳歲歲說道:「今日你回來高興,又有這好菜,就多喝點!」

    說完,陶隱將酒提在酒罈上空控了幾下,待不再有酒水滴下,便將酒提倒過來對準自己,又控了幾下。

    待酒提之中殘餘酒水盡數滴入口中之後,陶隱將其放在桌上,拿過酒杯給自己倒酒。

    陶隱從不讓陳歲歲幫他倒酒。

    自己倒酒,灑到桌上舔上一舔也是無妨,若是他人給倒灑了,可就真的是浪費了。

    陳歲歲幫先生將酒罈子重新封好,陶隱拿着筷子衝着屋內一個角落指了指說道:「就放那裏吧,以後我打酒還方便些,這罈子酒喝盡了,以後打來的散酒就放這個罈子中,也沾沾香氣。」

    陳歲歲抓了抓頭說道:「先生這酒喝盡了,歲歲再給先生買來一壇就是了。」

    陶隱頭也不抬,正趴在桌上借着微弱的燈光看看有沒有酒水濺出來,見桌面乾淨,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起只倒了半杯酒的杯子,放在鼻子邊輕嗅片刻,一飲而盡。

    回味少頃,陶隱嘆道:「好酒!好酒!老頭子可有些年沒喝過這麼好的酒了!」

    說完抬頭看了陳歲歲一眼,夾了塊兒肉放入口中邊嚼邊說道:「歲歲,下次別買這麼貴的酒了,給先生買一罈子嘗嘗鮮,解解饞就夠了,等什麼時候你能喝上這麼好的酒了,再買給先生也不遲。」

    陳歲歲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說些什麼。

    陶隱一邊倒酒一邊說道:「這買酒錢我知道你是憑着自己本事掙來的,先生也不問你去做了什麼,不過這麼快就歸來了,想必還沒有飛黃騰達,歲歲,這人吶,想吃好喝好沒有錯,不過要認清自己,這飯吃得才香,這酒便是摻了水也還是酒,就拿你爹爹來說,一輩子沒喝過幾次好酒,若是你把這壇酒擺在他面前,那他以後再喝那最便宜的酒水,是什麼滋味?」

    陶隱又一飲而盡之後,再吃了口肉說道:「歲歲,一時的享受誰都能做到,誰還不過個年了?可日子是細水長流的,孩子,先生已經再過不上那富貴日子了,這酒,能喝上一壇足矣!」

    說到這,陶隱對着面露尷尬神色的陳歲歲笑了笑說道:「先生的話記在心裏就可以,你的孝心先生也收下了,對了,你爹那裏,你給買酒了麼?」

    陳歲歲點點頭道:「先生,我給爹爹打了些上好的散酒。」

    陶隱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孺子可教!看來方才是先生想多了!」

    陳歲歲說道:「先生,家母還在等我吃飯,我明日再來拜訪先生,有個問題還需要先生給歲歲解惑。」

    陶隱擺了擺手說道:「快回去吧,別讓你爹娘等着急了!」

    陳歲歲走了之後,陶隱輕輕搖了搖頭,那二人能找上門來,只怕自己這安寧日子也到頭了。

    陳歲歲快步向着家中走去,先生對那二人隻字未提,看來明日還需自己主動問先生。

    還有那武陵城的車三千,似乎好像看出了自己是陶先生的弟子,難道他也與陶先生相識麼?

    到了家中,陳母忙迎上了說道:「陶先生可還好?」

    陳歲歲點了點頭說道:「先生還好,不過是越發清瘦了。」

    陳母嘆道:「陶先生是有大學問之人,早些年陶氏族長欲給先生說一門親事,先生卻執意不肯,還差點與族長翻臉,後來此事就此作罷,咱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興許是陶先生看不上這鄉婦村姑吧,只是如今老來膝下無後,倒是可憐得很。」

    陳歲歲說道:「娘,我會努力的,照顧好你和爹爹,也能照顧好先生。」

    這時陳父招呼道:「有什麼話飯桌上來說吧,快來吃飯!」

    陳歲歲「哎」了一聲,與娘親去了後院。

    天剛擦黑,屋裏要比院中暗上不少,一般農戶人家為了省油,都是在院中吃完晚飯,再乘個涼,若是不急着做些針線活,油燈也就不點了。

    小方桌中擺着一小盆肉,陳母又炒了兩個青菜,木盆中盛了幾個蒸好的饃。

    陳歲歲一屁股坐下,夾了個饃放入碗中,不料陳父卻說道:「把饃抓起來,爹給你倒碗酒。」

    在陳歲歲愣神的功夫,陳父已經把陳歲歲的碗拿到自己面前,與自己的碗並放,卻並未拿出裝酒的葫蘆,而是從小方桌下掏出用來裝酒的陶製小酒壺每個碗都倒了大半碗。

    陳歲歲把自己的碗端了回來,對着陳父說道:「爹,這酒您留着喝就行,我不喝了。」

    收拾妥當的陳母坐了下來說道:「真是搞不懂你們男人,這酒有什麼好喝的?」

    陳歲歲對陳母說道:「娘,要不這碗酒你喝吧,你也嘗嘗!」

    陳母笑了笑說道:「娘親這輩子就喝過一回酒,以後再也沒喝過,娘不怎麼愛喝的。」

    陳父已經端起了碗,小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對着陳歲歲說道:「牛牛,你快喝吧,陪爹多喝點兒。」

    陳歲歲端起碗也喝了一口,眉頭微皺,有些不解地看向陳父。


    陳父笑了笑說道:「爹摻了點水,那會兒嘗過一口了,爹也知足了,剩下的,爹就摻水喝,這酒味兒雖說淡些,不過香味兒還是有的,還能多喝兩頓。」

    陳歲歲想起了先生說過的話。

    他買的這個酒原本就比他在武陵城中喝過的酒差上許多,如今再兌上水,在他陳歲歲看來,真的不是很好喝。

    可陳父的表情卻是很滿足,不是刻意裝出來的,這發自內心的一種滿足。

    陳歲歲將碗中的酒一干而盡。

    陳父一拍大腿,惋惜道:「你這孩子,酒怎麼能這么喝呢?那還能喝出什麼味兒來?你慢慢喝,得細品。」

    陳歲歲咧嘴一笑說道:「爹爹,我怕辣,所以才大口喝的!」

    陳父瞪了他一眼說道:「這酒怎麼會辣呢?早知道爹就多摻點水了!」

    說着一伸手道:「拿來,爹再給你倒上一碗!」

    陳母瞪了陳父一眼說道:「兒子才喝酒,你就讓他少喝點!」

    說完對着陳歲歲說道:「牛牛,快吃肉,嘗嘗這肉燒得怎麼樣?對了,陶先生可是嘗了?他怎麼說?」

    陳歲歲夾了塊兒肉放入口中,還是自己最熟悉與盼望的味道,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兩口的燒肉,便是在武陵城中吃過各種佳肴的他,依然覺得娘親做的這道燒肉,最香!

    大口嚼着,他點頭說道:「陶先生吃了,誇讚娘的手藝是真的好!」

    陳母會心一笑。

    陶先生都說好吃,那自己做得一定好吃,想到這裏,她拿起一個饃從中掰開,夾了兩塊兒肉放在裏面,遞給已經又給陳歲歲倒了一碗酒的陳父,瞪了他一眼。

    陳父接過饃,咬了一大口,不住點頭。

    娃兒他娘的手藝,當真是沒得說,便是家中只有些粗糧,她也變着花的給做些吃的,不像有些人家,上頓下頓一個樣。

    端起自己的碗,他卻沒喝,遞給陳母說道:「他娘,你也嘗上一口,兒子買的酒,就是香,葫蘆里的勁兒大,你喝這個正好!」

    陳母看了眼笑嘻嘻的陳歲歲,白了陳父一眼,卻接過碗淺淺的抿了一小口,隨後點頭道:「嗯~確實挺好喝的,比咱倆結婚的時候那酒還好喝!」

    陳父沒有接過陳母遞迴來的碗,而是勸道:「再喝上一口,我這酒壺裏還不少呢!」

    陳母雙手捧着碗,又慢慢地喝了一口,把碗放回陳父身前桌上,用手背輕輕擦了擦嘴說道:「不喝了,再喝就多了!」

    陳父看着面色有些微紅的陳母笑道:「這女人,還真是沒酒量!」

    說完看着陳歲歲說道:「兒子,你多喝些,爹聽說有本事的人都能喝,你看那陶先生的酒,何曾斷過?」

    陳歲歲笑着點了點頭,喝下了碗中之酒。

    飯後,一家人在後院乘涼閒聊,陳歲歲又給娘親講了一遍自己這些日子的經歷,最後掏出錢袋子交給陳母。

    思來想去,陳歲歲還是把所有銀子都交給了娘親。

    沉甸甸的在手上,本以為袋子中裝的是銅錢的陳母一打開驚得說不出話來,陳父湊了過去,探頭看了一眼,卻因天黑看得不太清楚,便欲伸手去掏,卻被陳母打了下手背。

    陳父訕訕一笑,低聲說道:「你看你,我又不拿,還不許我看看了?」

    陳母卻看向陳歲歲問道:「牛牛,你跟娘說實話,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銀子?」

    陳母輕輕踢了陳父一腳,低聲說道:「你小點聲,別讓人聽了去!」

    說完把手中的錢袋子遞了過去。

    伸手在袋子中摸了摸,陳父倒吸一口冷氣,也看向陳歲歲說道:「兒子,雖說你幹得這個差事兇險,可我聽你說了,這一路上,你也沒出過什麼大力的,那張公子為人雖然慷慨,可畢竟是個生意人,不可能花這麼多錢僱人吧!」

    陳歲歲知道自己瞞不住爹娘,便對二位雙親說道:「爹,娘,這銀子確實是張公子給結的工錢,孩兒也的確是做的護衛,只不過比普通護衛要厲害些的那種。」

    陳母看了眼陳父。

    陳父輕聲問道:「兒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着爹娘?」

    陳歲歲不知如何作答。

    陳母卻起身說道:「不早了,兒子奔波了這麼久,得早些歇着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陳父站起身來,捶捶腰說道:「別說兒子了,我這忙了一日,也累了,牛牛,你也早些睡吧!」

    陳歲歲點了點頭,起身回到自己的小屋子裏。

    躺在木板床上,陳歲歲卻是無眠,看來明日見到先生,還得問問先生,究竟能不能對爹娘說,若是連爹娘都不能說,他學了這些武藝又能做什麼用?

    雞叫天明,天剛亮,習慣了早起的農人開始了一日的忙碌,陳父拎着鐮刀出了家門,而陳母在陳歲歲的屋門前聽了聽之後,也拿着農具去了田間。

    陳歲歲早就醒了。

    待爹娘走出家門後,他起了床,去廚房看了眼,陳母已經淘好了米放入鍋中,待會兒會提前回來燒飯,再送入田間。

    農忙時刻,朝食一般都是在田間吃完的。

    廚房橫樑上吊着一條肉,是他割回來的那塊肉,陳母只做了一半,另一半拍了些鹽,用煙熏了,掛了起來,留到過節再吃。

    陳歲歲舀了瓢涼水,洗過臉之後,他也出了家門,向着陶先生家走去。

    推開門,陶隱正在院中打拳,見陳歲歲走了進來,收了手笑道:「你這小子,就這麼想先生麼?這天剛亮就跑過來了!」

    陳歲歲將門關上,坐在院中石凳上,從小腿上抽出自己那柄劍放在石桌上。

    陶隱抓起這柄劍,拔劍出鞘,仔細端詳了一番,隨口說道:「比一般的劍要強上一些,卻是短了不少,不過倒是挺適合我教你的功夫,這劍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陳歲歲說道:「朋友送的!」

    陶隱歸劍入鞘,坐在陳歲歲對面,把劍放在桌上說道:「這劍雖說算不上精品,可也得花上不少銀子,能換幾十壇你給我買的那酒了,你何時交了這麼有錢的朋友了?」

    陳歲歲答道:「就是這次,先生,我這次出去,是用您交給我的功夫賺來的銀子,可我不知道該如何跟我爹娘去說。」

    陶隱聞言,沉默片刻說道:「那你就告訴你爹娘,是先生教了你一些功夫就是了,至於先生教了你什麼樣的功夫,想必你就算細說了,他們也未必會懂,另外,就告訴你爹娘,這是我家傳的功夫,老夫膝下無子,不願一身所學後繼無人,便教給了你。」

    陳歲歲點了點頭,說道:「先生,你還有我!」

    陶隱捋了捋鬍鬚笑道:「我知道的!」

    陳歲歲想起昨日見到的那二人,便問道:「先生,昨日我來的時候,見一男一女從宅子走出,是先生的客人麼?」

    陶隱皺了皺眉說道:「哪有空手上門的客人?連酒都沒拎,還說來拜訪老夫,若不是看在他們家中長輩的面子上,老夫早把他倆趕出去了!」

    陳歲歲一愣,開口問道:「先生認識他們?」

    陶隱嘆了口氣道:「躲來躲去,終是躲不過,先生的清淨日子只怕要到頭了!」

    陳歲歲不解,疑惑地望向陶隱。

    陶隱搖了搖頭說道:「歲歲,有些老故事,先生就不講給你聽了,至於先生教你的功夫,你該用就用,只要為人正大光明,沒什麼好隱瞞的,至於你的師承來歷,你便是不說,也無礙,這天下能人異士多的是,胡謅一個就是了。」

    .陳歲歲猶豫了片刻說道:「先生,昨日來到你家中那二人,我曾見過,他們也應該記得我。」

    「什麼?」

    陶隱聞言驚起。

    



第九十章 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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