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長安 第六百二十回 非禮與反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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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纖細的身影無聲無息的躍入水中,只激起了細碎而微弱的浪花。

    那身影一入水,深色短打浸透了水貼在身上,身段玲瓏,隱約可見是個年輕姑娘。

    年輕姑娘在水中靈巧至極,鬼河水渾濁,尤其是在水面之下,雖沒有水草之類的東西阻擋,但水下礁石林立,暗流湍急,雙眼更加難以視物。

    可這姑娘對水下的情形格外的輕車熟路,很快便游到了麻袋扔下來的那面水域,找到了正在緩緩下沉的麻袋。

    麻袋裏的人似乎力竭了,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

    年輕姑娘臉色一變,飛快的迎上去,一把抓住麻袋口,抽出匕首割斷了緊緊捆在麻袋上的麻繩。

    繩索捆在身上的壓力陡然一松,麻袋裏的人如同重獲新生,再度扭動掙紮起來。

    年輕姑娘趕忙艱難的將麻袋扒下來。

    麻袋裏的年輕郎君露出頭,看到那姑娘的臉,錯愕的睜大了雙眼。

    「咕嚕嚕嚕」一串氣泡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

    他的臉頓時憋得通紅。

    那姑娘毫不猶豫的抬頭,嘴貼上年輕郎君的嘴,渡了一口氣過去。

    年輕郎君驚恐的瞪大了雙眼,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緋紅布上臉頰。

    那姑娘可沒有半點旖旎心思,渡了氣便反手拽着年輕郎君的衣領,拖着他往岸邊游去,還不忘把麻袋塞到他的手裏。

    離開時比來時游得速度要慢一些,中途那年輕姑娘還停下來給他又渡了一回氣。

    年輕郎君簡直快要背過氣去了,不是憋得,是嚇得。

    她非禮他,一次還不夠,還非禮了兩次!

    他嚴重懷疑這個女流氓就是來揩油的!

    年輕姑娘先爬上了岸,又艱難的將年輕郎君也拖上岸。

    兩個人歪七扭八的躺在泥濘里,濕漉漉的衣裳上沾滿了泥。

    一陣風來,被河水泡透了的衣裳黏在身上,又濕又冷。

    年輕郎君打了個寒噤,緊跟着咳嗽了兩聲,嘔出幾口散發着腥氣的河水,才真正相信自己重獲新生了。

    他活了,活下來了。

    他大喜過望,猛然翻身抱住了旁邊的年輕姑娘。

    「哎喲!你敢踹我!」他剛抱了姑娘一下,膝蓋就被狠狠踹了一下,痛的大叫一聲。

    他的膝蓋要碎了!

    最毒婦人心吶!

    年輕姑娘趁機站起來,面無表情道:「脫衣服!」

    「啥!」年輕郎君死死抓住衣襟,羞羞答答道:「在這?就算我長得天人之姿,你也不能在這飢不擇食吧?」

    他現在可以確定,這個女流氓不是來救他的,就是來揩油的!

    年輕姑娘神情淡漠的瞥了年輕郎君一眼:「脫不脫?」

    「脫?脫!」年輕郎君揭開濕漉漉的腰帶,反正都已經濕透了,穿着難受,還不如脫了晾一晾,一會兒穿的時候還能舒服點。

    他心裏這樣想着,可嘴上說出的話卻是明顯在找抽:「親都親了,赤膊相見也就不算啥了,我忍了!就不讓你對我負責了!」

    年輕姑娘不屑的撇了撇嘴,做了個嘔吐的動作,從石頭後頭拿了套灰突突的短打扔到已經光膀子的年輕郎君面前,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換上。」

    年輕郎君抖了抖那衣裳,說是灰色的短打,可上頭花花綠綠的補丁一塊摞一塊,實在沒眼看。

    那衣裳上還散發着酸臭的氣味,熏得他呼吸一滯。

    他咧咧嘴,一臉嫌棄:「這,怎麼穿?」他拍了拍自己養的白淨的皮膚:「對得起我這金貴的身子嗎

    ?」

    「愛穿不穿!」年輕姑娘冷嗤一聲,也不多說什麼,一把奪過年輕郎君脫下來的濕衣裳。

    「你!」年輕郎君頓時無語了,只好不情不願的把衣裳套到身上。

    年輕姑娘撇了撇嘴,又從石頭後頭拖出一個渾身光溜溜的男子。

    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具屍身,渾身沒有半點傷痕,但氣息全無,早已經死透了。

    年輕郎君剛換好褲子,正在系腰間的汗巾,抬眼看到這一幕,他嗷的一嗓子跳的八丈遠:「這,這是,這是什麼?」

    「死人啊?你沒見過死人?」年輕姑娘慢條斯理的把他脫下來的濕衣裳套在屍身身上。

    年輕郎君嘴角微抽:「死人誰沒見過!可沒見過脫得光溜溜的死人!」說着,他突然恍然大悟,皺着眉頭問:「他,他是你扒光的?變態啊!」

    年輕姑娘挑了挑眉:「對啊,扒下來的衣裳你不正穿着呢嗎!」

    年輕郎君愣住了,抓着汗巾的手無知無覺的鬆開了,半晌才瘋狂甩着手,像是被汗巾咬了手,唇角顫抖:「你,我,你,你是活着扒的還是死了扒的!」

    年輕姑娘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年輕郎君:「活着扒那不是耍流氓嗎?當然是死了扒。」

    聽到這話,年輕郎君都快哭了,想把穿在身上的死人衣裳脫下來,可是眼睜睜的看着那姑娘已經將自己的衣裳套在了死人身上,他欲哭無淚了。

    這可真是,讓死人穿活人的衣裳,讓活人沒衣裳可穿!.

    收拾好了那具屍身,年輕姑娘把他塞進麻袋裏重新捆好,叫了年輕郎君過來幫忙,將麻袋重新拋入河中,激起層層浪花。

    「好了,好歹能拖延一段時間了,走吧。」年輕姑娘抬眼上下打量了年輕郎君一番,覺得總有些彆扭。

    年輕郎君扯了扯衣擺,一笑跟哭似得:「衣裳,有點短。」

    年輕姑娘搖了搖頭:「不,是臉有點白。」她抓了一把泥,用力的抹在了年輕郎君的臉上和脖頸上。

    年輕郎君躲不開年輕姑娘的魔爪,跳着腳嘟囔:「輕點,輕點你,疼,疼。」

    「疼個屁!」年輕姑娘一巴掌拍在年輕郎君的額頭上:「命都快沒了,還喊疼!」

    「我這命不是保住了嘛!」年輕郎君腆着臉笑:「我掐指一算,你就會來救我。」

    「你倒是會算,那有沒有算出你要穿死人衣裳?」

    「......」年輕郎君無語凝噎:「咱們這是去哪?」

    「進城啊?你還打算在鬼市過年?」

    「我不去,我這個樣子,不消一刻,我從此就是長安城最大的笑柄了!」

    「你以為你以前不是?」

    「......」年輕郎君錯了錯牙,突然笑道:「你方才輕薄了我,你得對我負責。」

    年輕姑娘抬腳,一腳揣在了年輕郎君的腿上,踹的他一個踉蹌:「你給我滾回河裏去!」

    「別啊,剛才不救我,那是見死不救,現在踹下去,那是謀殺親夫!」年輕郎君臉不紅心不跳,找抽的話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年輕姑娘心生悔意,後悔把這塊狗皮膏藥從河裏撈出來了,她就應該讓他泡在鬼河裏,泡的發白髮脹,看他還有沒有勁兒胡說八道。

    這個時辰的鬼市人跡寥寥,多是行色匆匆往外趕路的人,鬼河上空無一船,想要過河的人都望河興嘆,看來只能等到天黑之後才能離開了。

    年輕姑娘和年輕郎君站在河邊,滔滔河水沒過鞋底。

    「這,沒有船怎麼走?」年輕郎君微微皺眉。

    「游過去。」

    「啥?游過去?」年輕郎君張大了嘴

    :「瘋了吧你!」他動了動手腳:「我剛被那幫人餵了軟筋散,游不過去。」他小心翼翼的覷了年輕姑娘一眼:「要不等天黑有船了再走?」

    「不行!」年輕姑娘斬釘截鐵的拒絕了:「夜長夢多,得儘快離開這裏。」


    「那,要不你背我?」年輕郎君試探問道。

    年輕姑娘瞥了年輕郎君一眼:「要點臉行嗎?」

    「......」年輕郎君嘿嘿笑了兩聲。

    年輕姑娘無奈的嘆了口氣。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誰讓這個人是她將來安身立命的大靠山呢。

    她想了想,繞道巨石後頭,窸窣之聲響起來,片刻之後,她拿着一件赭色的油布衣裳走出來,鼓着腮幫子往裏吹氣。

    年輕郎君看的目瞪口呆,震驚不已。

    他眼睜睜的看着那件油布衣裳被吹得鼓了起來,這才看出來,這是一件怪模怪樣的齊腰短比甲。

    年輕姑娘把吹氣的地方封好,將比甲遞給年輕郎君:「穿上。」

    年輕郎君愣住了:「這,怎麼穿?這是幹啥的?」

    年輕姑娘有點不耐煩了,把比甲往年輕郎君身上一套,將兩邊的細繩牢牢繫緊,又往他嘴裏塞了一截蘆葦杆。

    她後退了一步,仔細審視了一番已經呆若木雞的年輕郎君,滿意的點點頭:「好了,可以下水了。」

    年輕郎君已經忘了反抗了,任由年輕姑娘把他拖下了水。

    冰涼的河水浸泡住身子,年輕郎君打了個激靈,方才沉沒在水中,死亡逼近的恐懼再度攫住他的心神。

    他手忙腳亂的撲騰了幾下,發現自己並沒有沉下水,而是始終漂浮在水面上。

    他手腳並用的拍了兩下水,大奇道:「嘿,奇了,怎麼沉不下去,誒,是這比甲的用處嗎,你是怎麼做到的。」

    年輕姑娘在前頭領路,徑直往對岸游去,頭也不回道:「閉嘴,是嫌自己力氣多的沒處使了?」

    年輕郎君縮了縮脖頸。

    姑娘好兇,他好害怕!

    鬼河看起來很寬敞,游起來也確實很寬敞,格外費力。

    二人游到對岸的時候,咻咻喘着粗氣,已經力竭了。

    二人像兩條死魚一般在岸片癱着了。

    年輕姑娘只躺了片刻,呼吸平穩之後,便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踢了年輕郎君一腳:「起來。」

    年輕郎君哼哼唧唧:「歇會兒,歇會兒,腿軟。」

    年輕姑娘耳廓微動,臉色一沉:「快起來,有船來了。」

    年輕郎君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往霧蒙蒙的水面望去。

    水面上籠罩着一層灰青色的薄霧,此時沒有亮着船燈,站在岸邊,根本看不見對岸的情形,連水面上也看不分明。

    但是寂靜中,頗有節律的嘩嘩水聲卻格外清晰。

    剛剛死裏逃生的年輕郎君嚇得連退幾步,肝膽俱裂道:「不是,來抓我的吧?」

    年輕姑娘抿唇不語,鎮定自若的背身而走,腳踩在爛泥里,沒有發出腳步聲,但是留下了極深的足印。

    年輕郎君見狀,恍然大悟,也跟着背身而走,留下一串與離開的方向相反的足印。

    二人離開後不久,一條大船停在了二人剛剛停留過的地方,幾個黑衣大漢跳上岸,審視了一番地上足印,其中一個大漢轉頭道:「木聖使,是兩個人,看腳印是一男一女。不過奇怪的是只有來的腳印,沒有離開的腳印。」

    話音方落,船篷里有人輕輕「咦」了一聲,船身一陣輕晃,一個身形清瘦,氣韻蕭索的男子彎腰走出船篷上岸。

    船頭的

    一盞昏黃孤燈晃了晃,照亮了男子的臉龐。

    這人正是進京之後便甚少出現的李勝,只是不知他到底經歷了什麼,竟然會瘦成現在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而且還流落到鬼市這種見不得光的地方。

    李勝負手站在兩行足印前,低頭看了看,雙眼微微一眯,冷光乍現。

    「這兩個人的足印是通向什麼地方的?」李勝淡淡問道。

    其中一個黑衣大漢低聲道:「足印到主街上就突然消失了。」

    「去看看。」李勝淡淡道。

    黑衣大漢趕忙在前頭引路。

    足印從岸邊一直延伸到泥濘的盡頭,主街上鋪了並不規整的青石板,這些青石板上並沒有留下半個足印。

    果然像方才那個黑衣大漢所說的那樣,這兩個人的足印就像是突然被截斷了一般,在泥濘的邊緣戛然而止了。

    李勝低着頭看了一瞬,旋即慢慢抬頭,看到堆積在道旁的幾堆石頭。

    他目光騰挪,沿着那幾堆石頭望到不遠處的房舍。

    石頭和房舍上也都沒有留下足印,但是緊挨着洞口的房舍邊緣的灰瓦掉下來了一塊,痕跡尚且新鮮。

    他冷冷的抿唇一笑:「他們是親手把人扔下去的?」

    「是,親眼看着人沉了底兒才走的,肯定是死透了。」黑衣大漢道。

    李勝臉上的笑容更冷了:「是麼?」

    黑衣大漢唇角囁嚅,他本來是能確定的,扔一個人到鬼河裏淹死,這麼簡單的事情還能幹不好嗎,那三個人又不是傻!

    可現在看李勝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他打了個寒顫,又不能確定了。

    他張了張嘴,最後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李勝眯着眼望向遠處,這樣詭譎的行跡,他心裏突然冒出個有着詭譎笑容的姑娘。

    他心裏咯噔一下,兩個人的足印,一男一女,那女的若真是那個行跡詭譎莫辨,亦正亦邪的姑娘,他們現在去追,怕也是無功而返的。

    他靜了片刻,最終不知是如何打算的,揮了揮手:「撤。」

    黑衣大漢愣了一下,很快回神,一行人重新登船,趁着蒙濛霧色渡過鬼河。

    河岸邊安靜了下來,河灘上的泥被踩的滿是腳印,蓋住了方才那兩個人留下的足印。

    明亮的陽光從洞口傾瀉下來,照在缺了塊灰瓦的房頂上。

    房舍後頭的一堆乾柴動了動,年輕姑娘手腳並用的從裏頭爬了出來。

    她伸出手將年輕郎君也拉了出來。

    二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的舒了口氣。

    「幸虧他們沒有仔細搜,不然咱們這會兒又被扔河裏了。」年輕郎君後怕不已,拍着心口道。

    年輕姑娘翻了個利落的白眼兒:「若不是你踩掉了一片瓦,咱們這會兒就跑出去了!」

    年輕郎君嘿嘿乾笑兩聲:「太高,我害怕!」

    「......」年輕姑娘無語,朝天翻了個白眼兒,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木屑:「走吧。」

    年輕郎君跟了上去:「去哪?」

    年輕姑娘看傻子一樣看着年輕郎君:「這得問你啊,你是要回府,還是去玉華山。」

    年輕郎君只想了一瞬,蕭瑟的望着洞口的明媚陽光:「回府是自投羅網,玉華山上必定已經有一個我了,此時驟然現身,真的也變成假的了。」

    年輕姑娘深深一笑:「你倒是看得清楚。」

    「......」年輕郎君自嘲的搖搖頭:「我是紈絝,不是傻!」

    他思忖片刻,終於下了決心:「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闖一闖。」

    年輕姑娘

    長眉一挑:「正好,見識見識玉華山上的李鬼什麼樣。」

    「必定沒我長得好看!」

    「對,一定比你難看!」測試廣告2



第六百二十回 非禮與反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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