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寶回仙境的一番解答,倒是消解了陶潛心底積蓄已久的一個疑惑。
他早早聽過祖神禁法的威能,言稱此法可庇護億萬百姓不受超凡詭物、妖魔鬼怪所侵。
從原身學習的長生史書來看,倒是也屬實。
不過也有些地方有出入,從一些傳聞事件來看,明顯有不少妖魔聚集的禍事逃脫了禁法結界的抹殺。現在聽得「禁法也有漏洞」這般說法,將其中道理圓上了些。
「那祖神禁法庇佑這地界達兩千多年,雖有漏洞,也是極了不得了。」
「似靈寶回仙鏡這等可存在漫長歲月的仙寶而言,能說一句世間之法無久長,但對於一代代平民百姓而言,這禁法已可稱延綿多世,久佑人族。」
「只可惜,還是碎了。」
陶潛正感嘆着時,忽而趴在雲頭的幾個小東西同時發出驚呼聲。
只是聽語氣,並不是發生了什麼危險意外,而是看到了什麼稀罕景象。
鍾豆豆最是積極,一臉興奮轉頭對着陶潛喊道:「小老爺快看,下面的人族好像是在娶親,動靜可大哩,圍了個人山人海,還弄了好些個鐵疙瘩飄在水面上,不少鐵疙瘩還在空中飛着,煞是有趣,就是吵鬧了些。」
陶潛聞言,不由露出訝色。
一時倒是想不出鍾豆豆形容場面為何,隨手撥開些祥雲霧氣,也往下方看去。
以他此時目力,縱然離得極遠也無礙。
正好便見得下方喚作「魔都」的地界,那入海口岸,那比尋仙碼頭要繁華十倍、百倍的魔都碼頭之上,一座座讓陶潛恍惚中如見前世的高大水泥建築聳立着,但這些個結合了長生天朝特色與西洋諸國風格的建築,與前世有着不少區別,又將陶潛扯了回來。
再往細處看,陶潛見得諸多風格各異,或是華美,或是精巧的霓虹燈牌、西洋路燈、黃銅吊鐘,更見得掛在一棟棟大樓上的,那些鑲金燙銀、光彩奪目的大型廣告牌,其上有着一位一位千嬌百媚的畫報女郎,所宣廣告多為香煙、汽水、洋酒等等,也有打字機之類稀罕物。
這幾眼,直看得陶潛一陣恍惚。
同時,這地界也對他生出了一種極其熟悉的吸引力。
若他不為了修仙問道,必是要投身於內,多看幾眼再說。
也便是這一刻,忽而一陣槍炮轟鳴的聲響,響徹大地與雲霄。
陶潛這才又看向碼頭區域,果然是人流如織,人山人海。
這數量龐大的魔都平民,看穿着氣色,導致比尋仙縣的百姓們稍微好一些,但也好得有限。
不過那種看熱鬧的心,卻是沒有差別。
此刻他們擠在碼頭,齊齊都是看着空中盤旋的蒸汽飛艇,以及河面上一支極端威武霸氣的艦隊,正劈波斬浪迎向前方,許久前陶潛曾在尋仙碼頭所見的那一艘鋼鐵巨艦【鎮妖號】,若現下在那艦隊中,只怕要居於末尾處,最多混個小艦位置。
這支艦隊中最為恐怖的,自是為首的那一艘。
儘管為了喜慶,戰艦主人對其進行了一番裝扮,弄的好似一艘大紅樓船般。
但只要忽視表面裝飾,便可看透下方那冰冷艦體,那一層層神秘的符文烙印,以及那一個個被繫上紅綢的炮口……剛剛那槍炮轟鳴,正是這些戰艦,以及艦上那極森嚴的軍隊所發出來的動靜。
而他們要去迎的,則是遠洋而來的另一支艦隊。
雙方在形制上差別巨大,但規模相仿,散發出來的威脅氣息也相差不多。
隨着轟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兩道身影吸引去了。
一男一女!
各站在艦隊首艦的艦艏處。
魔都這邊,是一位極英俊的年輕男子,身量極高,面目極美,作新郎打扮,更難掩身上那種貴不可言的氣質。
其對面艦艏上的女子,作新娘裝扮,但卻不是長生天朝特色的新娘衣物,而是明顯屬於異域外邦,一襲被喚作「婚紗」的雪白衣物,再加上水晶王冠,輕紗遮面,其身量更不輸那新郎。
海上狂風洶湧,不止將新娘那讓無數人暗吞口水的曼妙身軀顯露,更不經意間吹動面紗,露出一張極具異域色彩,但也美得驚心動魄的面龐來。
儘管大多數平民沒有那般目力可以瞧見,可人群中仍有不少武者、修行者能看清。
一時間,四處都起了喧譁。
按說這一對新郎新娘連個衣物都沒默契,畫面該是極彆扭才是。
但兩人身上那種貴不可言,以及非凡人所能擁有的異常氣息,都讓畫面變得氣勢磅礴,又和諧美麗。
這般奇異景象,讓陶潛一行人也不由多看了幾眼。
陶潛更是直接施放地聽術法,豎耳將下方大地上的諸多動靜聽了個真切,也直接知曉這奇異婚禮的由來。
「誒誒,覅擠好伐啦。」
「哪來的娘炮,嫌擠你趕緊滾回家去,在這裏瞧個毛線。」
「快看那新娘子,那眼睛藍汪汪的,跟個貓眼寶石似的,也太好看了,這望遠鏡啊我算是買對了,真是個頂好頂好的東西。」
「你懂個屁,那胸脯才是真一等一好,一口氣生三兒都不用擔心沒奶水。」
「庸俗,這等羅剎女若教你弄大了肚子才真箇是浪費,世間頂級尤物也莫過於此了,便是我當年在帝都見過的那些個花魁,也遠遠比不上此女啊,九皇子真是艷福不淺。」
「噓,對着未來的太子妃指指點點,我看你們是不想活了吧,那些禁軍士兵一個個都耳聰目明的,真被抓到了,遙遙一根魔箭射來就可要了你們的小命去。」
「太子妃?還差不少吧,軍功而言是九皇子領先一些,可八皇子,四皇子,還有大皇子這三位也不輸啊,太子之位究竟歸屬於誰,尚未可知。」
「九皇子說是領先,其實還墊底呢,他拼命搶來的那海軍元帥之位,其實是幾位皇子不要的,若非如此,哪裏輪得到他一個與魔宗有染的皇子?」
「聽說那一戰了麼?九皇子領着海軍艦隊,耗費七天七夜,各種戰法、奇計都使了個遍,最終成功擊潰西洋諸國的海上聯軍,這才逼迫那聯軍之一的羅剎國,將國王最寵愛的公主嫁給了九皇子殿下。」
……
諸多雜音入耳,陶潛眨眼便梳理出此間盛景出現的緣由,以及如今長生天朝皇室的部分情勢。
「前段時日長生天朝組建一支新式海軍,在互相博弈後,九皇子奪得了統帥之位,並很快率軍擊敗了西洋聯軍,最終逼迫羅剎國王嫁女……這樁婚姻得成,也被許多人認為是一種標誌,意味着在爭奪太子之位上,這位九皇子已經佔得先機。」
「之所以將魔都選為接親之地,則是因為九皇子名義上的封地,正是魔都為核心的羅摩大省。」
「幾乎所有人都知曉,有希望奪得太子之位的諸多皇子背後,幾乎每一個都各自有着大宗大派在提供支持。」
「因為戰爭中的諸多跡象,許多修士猜測九皇子背後,很可能是一個魔道大宗在支持着。」
陶潛飛快捋清楚聽到的諸多信息,隨後忍不住朝着那位九皇子殿下投去一道窺視目光。
似是因了雙方修為差距,又或是對方身具異寶,這一眼卻是無任何收穫。
不過很快,話癆的回仙鏡察覺到陶潛動作,便也用那光溜溜鏡面對着那位九皇子遙遙一照。
下一刻,陶潛只聽鏡中傳來一道嗤笑,隨後便聽鏡靈道:
「此子是當朝九皇子,修的卻是魔道大冊《六欲天魔經》,此經出自太上魔宗,慣常自稱為魔宗正統,其實在魔道多次內戰中,屢次被孽宗和魔佛寺欺壓暴揍,甚至秘魔宗還未崩解前,也曾欺負過他們。」
「太上魔宗的確有着非凡來歷,只是暫時失了依仗,無法恢復遠古威風。」
「不過這些魔頭,如今墮落到要扶持凡俗皇子來爭奪氣運,卻也是可笑。」
「咦,災氣臨身?」
「這新郎官兒要倒霉了,明日吉時,有一夥子太平道的小姑娘會行刺此子,雖殺不了他,但此子的是非根卻保不住了。」
「也是可憐,威風凜凜娶得千嬌百媚羅剎女,新婚之日卻遭太平郡主毀去子孫根。」
說着說着,陶潛甚至聽到這靈寶回仙鏡都要唱起來了。
語氣中的幸災樂禍,便是小小歲、廉精兒也聽得出來,真是個性情惡劣的仙寶。
不過這仙鏡的威能也的確讓陶潛側目,之前在南粵能回溯過往,替他清理因果便算了。
現在,居然還能照見明日景象?
陶潛這驚奇目光,同樣被那鏡靈察覺,只見這斑駁古鏡放出盈盈光輝,而後很是自傲道:
「我乃靈寶回仙鏡,跟隨真君老爺的時日,只比天刑老哥哥差些。」
「別看真君囊中藏有諸般異寶,卻都要喚我一聲回仙哥哥。」
「我雖不擅殺伐,但除此外可說是妙用無窮,便是真君老爺,也是須臾離不得我。」
「照見因果,回溯過往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
「你瞧那羅剎女,身上也攜着不少防止窺視的寶貝,可照樣抵不住我的回仙鏡光。」
「小老爺可想瞧她穿着何種顏色的肚兜?」
「來來來,且看我的手段。」
「不……不用了!」
聽這回仙鏡一開始的吹噓還好,可聽到後面,陶潛立時變了面色,連忙開口阻止。
開什麼玩笑?
他陶大真人,是哪種人麼?
平白無故只是路過就要瞧人家新娘子的肚兜,羞是不羞?
陶潛這會兒又是想起此寶被鍾豆豆呼喚出來時,當先收下的第一道允諾,就是讓豆豆帶它進入仙姑們沐浴的浴池。
好嘛,還是個慣犯。
心底瘋狂吐槽幾念後,陶潛想了想,收回看熱鬧的目光,隨後讓鍾豆豆、山九、小小歲、廉精兒幾個也都乖乖坐好。
這才對着始終載着他們一行人的太玄如意圈,很是恭敬道:
「太玄老爺爺,弟子剛剛運轉過那靈寶養神訣,尚可撐過一些時辰。」
「此地既然離蓬萊海不遠,不若就請太玄爺爺一鼓作氣,直入靈寶山門吧。」
「承蒙真君庇佑,弟子也想早日行過拜師禮,好安心修那靈寶妙法。」
陶潛話音剛落,立時便見原本平穩飛行着的太玄如意圈。
猛地爆出燦爛光輝,將一行人直接裹卷後,化作一點金光直接撞破前方虛空,遁速立時暴漲數倍,剎那便掠過那茫茫大海,消失於雲霞之中。
他們一行人剛走,下方那艘被打扮成大紅樓船,喚作「鎮海號」的戰艦內。
控制室內,英武中年男人形象的九皇子侍衛長,與一黑袍老者,原本俱都是滿臉緊張之色,更汗如雨下,好似面臨着什麼恐怖威脅。
直至這一刻,似感受到什麼,同時放鬆了下來。
「走了?」
侍衛長仍舊心有餘悸,轉頭問道。
那老者運轉法力蒸乾汗水,隨後點點頭回道:「嗯,的確是走了。」
侍衛長聞言眉頭仍舊皺着,不解道:「那三件仙寶為何會集體出動,還特意過境魔都?莫不是衝着小主子來的?」
老者也肅然着面色,思索片刻後,搖搖頭答道:「不會,那位真君心高氣傲,不管是主子還是小主子的事都不會放在心上,更不可能派遣那三件仙寶來做什麼,至於特意過境?估計只是不願繞路吧,畢竟仙寶有靈,不可能墮了自家主子的顏面。」
吐出最後一句時,老者面上浮現出一抹苦笑,隨後又道:「可惜主子為了小主子的事離了府,否則以主子脾性,說不得會施法將那三寶攔下……我等就算了,那太玄如意圈和靈寶回仙鏡還好說,惹怒了那天刑斬妖劍,咱們只怕都要落得個身死道消的結局。」
……
後方這一番對話,陶潛一行人自是不知。
如意圈認真起了遁速後,陶潛和幾個小傢伙只覺天旋地轉,也不知跨越了多少海域,多少瑰麗景象。
只半炷香後,當如意圈兒躍出虛空時,陶潛眼前立刻出現了一處極端恐怖之地。
就在前方,仿佛就是世界的盡頭般。
陶潛眼眸之內,再也映照不出任何前路,只見得無窮盡的風暴從四面八方湧來,在那盡頭處匯聚。
「那裏面,便是靈寶宗山門,蓬萊海,碧游宮?」
陶潛剛問出這問題。
忽然,他腦海中猛地傳來一陣陣轟鳴,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劇烈,數量都要多的悸動感,真箇好似挪移來了一尊尊戰鼓入他腦海,而後瘋狂的捶打起來。
伴隨着這動靜,陶潛眼中立刻映出了一道道霞光從各方朝着此地激射而來。
剎那陶潛只覺自己身處極地,驟見那億萬雲霞與艷麗極光。
直至靈寶回仙鏡、天刑斬妖劍一同躍出,鏡靈那難得正經的聲音,鑽入他的耳中:
「小老爺你可走運了,今日你可見些好景象。」
「正是蓬萊海中好時辰,萬仙來朝碧游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