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穴別府,暖室內。
陶潛正盤坐在一塊通紅暖玉之前,玉中則坐着一位得靈秀所鍾,氣質清冷的女子。
二人對視,陶潛卻未曾從這位謝師姐眼中看見一絲一毫的驚懼,哪怕是一絲彷徨,或是掙扎也無。
有的,只是淡然。
似乎這天地間的一切,都撼動不了謝師姐的心緒,縱然這只是一道靈機分身。
這倒是讓陶潛好奇起來,這位師姐,究竟是一位怎樣的女子?
而這分身用柔和目光瞧了瞧陶潛後,忽然滿意點點頭,隨後道:
「陶師弟好,你我相見即是緣分,你若有什麼想問我的,開口便是,在我消散前,可盡力為你解惑。」
「謝靈機其人,無甚了不起,只是個欲修長生法,卻殞在半途的女子罷了。」
第二次了,陶潛的心念似乎完全被這道靈機分身洞悉。
這是有些類似於「他心通」之類的手段,但詭異的是,陶潛並不覺反感。
正疑惑時,謝靈機又對着他淡然一笑,道:
「陶師弟莫驚,此是我的天賦之一,只是可隱隱感知出你對我的些許心念罷了。」
「非是他心通那種特意修來,窺得他人心念的神通。」
「你若不看我,不生出些與我相關的念頭,我自是什麼也聽不見。」
得了解答,陶潛面上不由浮現訝色。
竟然還有這樣的天賦?
雖然這天賦,無法與陶潛那能感知出志述隱秘的異樣魂靈相比。
但已經足夠變態了。
陶潛試想了一下,這種天賦實則有諸多妙用,比如在廝殺時,完全可以永遠先對手一步。
不過再細想,以謝師姐這般美艷的容貌,配合這天賦,恐怕自小就能見得人心險惡了。
一念及此,陶潛心生憐憫,下意識就要發出嘆息來。
而暖玉內的靈機分身,面上卻不由露出一抹驚訝之色,隨後看向陶潛的目光中便滿是讚許之色,就聽她聲音更加柔和道:
「初始感知到登仙令易主,我還奇怪師尊為何會收下一個男弟子?」
「如今見得陶師弟脾性,倒是有些理解了。」
「天賦資質尚在其次,陶師弟這種性情,在修行界中恐是少得可憐,稀罕極了。」
謝靈機這個說法,其實陶潛也不是第一次聽了。
不論聽多少次,他都很想吐槽:這修行界究竟是有多可怕,連我陶潛都成稀罕的大好人了?
不過陶潛再稍稍回想了一下南粵的諸多經歷,又不得不承認,這說法還真有那麼一點道理。
須知他剛入門,要築基時,還莫名遭妙樹三妖仙暗害。
「全員惡人修行界?」
陶潛懷疑了一下,很快又搖搖頭。
雖然惡人的確是多,不過也不是真的沒有幾個好人。
比如小花道長,比如蕭真人。
在陶潛的標準下,絕對都算是好修士。
複雜念頭一閃即逝,陶潛聽過謝靈機那幾句後,立刻澄清誤會道:
「師姐誤會了,我並非是雲華姑姑弟子,我師尊乃是多寶真君。」
「不久前我剛拜入師尊門下時,雲華姑姑前來祝賀,並將這登仙島予了我。」
「嗯?」
陶潛說完,暖玉內的謝靈機當即愣了剎那。
那極好看的細眉緩緩皺起,任何人瞧見這一幕,只怕都會忍不住想伸出手,替她抹平,想盡辦法解她心中愁緒。
陶潛想了想,又開口,將雲華仙姑與自家師尊間的糾葛提了提。
順帶的,也點了點自己在南粵時的遭遇,從他先後與嬰宗蕭真人、女兒國主薛寶寶相遇可知。
若無多寶真君插手,陶潛還真箇會拜入雲華仙姑門下。
也是因為這緣法,讓他也想不明白,雲華仙姑贈他登仙島的用意。
是變相延續師徒緣法?
或者,有別的目的?
應當不是壞事,畢竟自家那精通算計推演的師尊並未反對。
陶潛正要思索時,就見暖玉中謝靈機那本就如夢似幻的身軀,再度變得淡薄了一些,似乎過不了幾個呼吸,就要如同煙霧般徹底散去。
她似又感知到了陶潛心念,並不掩飾自己對陶潛的欣賞,隨後有些鄭重道:
「師尊畢竟是靈寶女仙之首,她的想法自是難猜,換了我本體來,或許能有所得,可我只是一道將散去的分身,猜不出什麼來。」
「不過多半,與我那殞命在外的本體有些關聯。」
「要避開也簡單,師弟你記着,日後你離了山門在外歷練時,莫要與謝家人有所牽涉,也莫要去招惹孽宗之人,當可避開與我相關的因果災禍。」
吐出這三句,謝靈機那本就稀薄身軀,又淡了一分。
顯然,她時辰將至。
陶潛眉頭也是微微皺起,腦海中幾道念頭翻湧出來。
嚴格算起來,謝靈機師姐的這一道分身,正是陶潛入門後相交的第一位同門,其餘人都還未曾見過面。
只是沒想到,剛見過,未能多說幾句,這位師姐就要魂歸冥冥。
他的確有着不少問題想問,如她本體死因?可否轉世?
這兩道意念剛生,果然又被師姐感應到。
就見她身軀愈加黯淡,風儀氣度更加縹緲清冷,搖搖頭,對着陶潛笑着道:
「師弟,非是師姐不願替你解惑。」
「可我只是一道專門用來頌念大道歌,洗鍊那八百頭火靈的靈機分身,若本體願意,那我的確能知曉她的死因,可惜在她殞命時卻不知何故,隔絕了與我的感知。」
「至於能否轉世?」
「恐怕也是不能,若本體仍有真靈留存,即便相隔數十萬里,我也能感應出來。」
「更遑論還有師尊存在,以她老人家的神通法力,只要本體留有一絲真靈,都可立刻送去轉世,用不了多久便可再度化入門,重修一世。」
靈機分身這番話,等同於是宣告了本體的徹底殞命。
而到這一刻,她在暖玉中的身軀已經如同輕煙般縹緲,隨時要散去。
最後一息,她忽然很是認真的瞧着陶潛,面上很是稀罕浮現出一抹遺憾之色,旋即道:
「因我這怪異天賦,自小便交不得什麼朋友,隔着那層肚皮,人心多藏鬼蜮,入了靈寶山門後也只是稍好了些。」
「與師弟雖是首次見面,卻莫名感覺有些親近,想是你我皆與師尊有緣法的緣故。」
「可惜,初見亦是訣別,命數如此。」
「不過也沒什麼,我謝靈機既修了長生法,也戰過諸天驕,更與所謂孽緣天數相爭過,殞了就殞了吧。」
雖然這位靈機師姐,吐出這幾句時也是那清冷淡然的模樣。
可莫名的,陶潛卻從中感受到了一股沖霄豪氣。
心底不由也生出遺憾,暗忖道:
「只一道分身尚且如此,若謝師姐本體在,該是何等風儀?」
「與這般天驕師姐同修靈寶妙法,道途想必更加精彩,真是可惜了。」
陶潛這麼想着時,那暖玉內靈機分身幾乎要成幻影。
但那清冷聲音,卻仍清晰在陶潛耳邊響起。
「師尊贈你登仙島作為見面禮,師姐我本也該表示表示。」
「可惜我作為分身,非但身無長物,腦海中除了大道歌滾瓜爛熟外,其餘神通法決多是殘缺,你作為多寶師伯首徒也不缺這些。」
「也罷,我這將死之軀,似只有這道靈感能拿得出手了。」
「希望日後這靈感,能助你一次。」
「師姐祝你道途順遂,長生久視。」
最後一個字落下,那暖玉內,靈機分身徹底崩解,直接化作一絲一縷的雲煙,飄飄蕩蕩,漸漸要歸於虛無。
而陶潛,在這一刻卻覺得自己身上多了點什麼東西。
正疑惑之時,腦海中,驀地生出志述來。
【志名:先天靈機感應。】
【志類:異物。】
【志述:此為靈寶弟子謝靈機所贈,乃是蘊着神妙至理的非凡異物,源自其所擁有的「先天道體」,此乃凌駕於仙肌玉骨、真陽法體、清微道體等等頂尖天賦之上的修行天賦,同時也是一種詛咒,因道體附帶着的先天靈機感應,可使謝靈機看見其餘修士看不見的物事,這也是她殞命之因。】
【注一:先天靈機感應可使宿主窺得世界真相,大道至理。】
【注二:只一道靈感,耗去便將消散,無法久駐。】
【注三:使用靈感之時,將有一定幾率招致域外諸多邪異、神靈窺視。】
【注四:可豁免代價!】
「嗯?」
陶潛也沒想到,忽然就被贈了這麼一份重禮。
儘管腦海中的志述有些不清不楚,但如今陶潛也有着非同一般見識,哪裏還看不出來,這道先天靈機感應,絕對是修行界中無數修士都夢寐以求的那種異物神物。
窺見大道至理!
有這般好處,些許代價,任何修士都願承受。
陶潛此時忽然想起自家師尊對他和謝靈機的評價,說靈機師姐天賦不弱於他。
現在看來,若是去掉他那異樣魂靈,分明是謝靈機要強得多。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死了。
一念及此,陶潛心底因這段時間來過於順遂而生出的一絲驕狂,立刻被他掐滅。
同時,陶潛又想起什麼,驀地抬起頭顱,做出了一個莫名動作。
他看着那一絲一縷從暖玉中飄蕩出的雲煙,忽然探手過去,觸了觸。
這動作,自是不可能阻止靈機分身散去。
但下一刻,陶潛腦海中再次迸發志述。
儘管散碎凌亂,但依舊讓他窺見了些許隱秘。
「志名:靈機分身……謝靈機曾借先天靈感,從一尊域外之神處窺得一種秘法,分出九道靈機分身,每道分身各得本體部分天賦或是魂魄真靈……包括此身,目前已隕七道,餘下兩道,不知所蹤。」
剎那,陶潛眼眸瞪大了。
一抹喜色,不由自主在眸中浮現。
雖然陶潛與謝靈機只能算是初見,但兩人的確莫名有些親近之感。
某種程度上,可說是一見如故。
陶潛原本還無比遺憾這位明顯是修行天才的師姐,竟這般草率就沒了。
現在以自身窺見一絲生機,陶潛有些欣喜也屬正常。
「也就是說,我這位謝靈機師姐,本體的確是沒了。」
「但她還給自己預留了生路,九道靈機分身,各具神妙。」
「已經有七道沒了,如果剩餘兩道分身內,有藏着魂魄,或者真靈的,那便意味着這師姐還有復活之日?」
陶潛剛思索到此處。
忽然就在此時,他似感覺到了什麼,側耳聆聽,很快便有一道極魅惑的聲音鑽入耳中。
「陶潛師弟可在!」
「師尊聽聞師弟已將登仙島收服,特遣我來祝賀,並奉上賀禮一份。」
「還請師弟出來一見,白夭有禮了。」
聽過這數句,陶潛立刻起身,目光看向那仍保存着謝靈機殘影的暖玉。
念頭一轉,若有所悟。
「原來如此!」
「雲華姑姑果然是愛煞了師姐,便是人道氣運這種縹緲無准之事,也寄託上了。」
「也好,收了雲華姑姑這般多好處,也該奉上一個好消息作為回報。」
動念間,陶潛抬手將那暖玉收了。
一個閃身,立刻出了火穴別府,來到登仙島外。
果然,此時島外多了一位客人。
是一位女子或者說女妖,她身量極高,衣着華美,臀後六條毛茸茸雪白狐尾極為醒目,她那容顏更好似可魅惑眾生,若到凡俗世界去,傾國傾城都不過是等閒。
陶潛對她也不陌生,這位女仙之前曾送來過雲符信箋,邀他去青丘仙島九尾洞府落腳,言稱會狐族會好生招待他。
白夭!
另一重身份,是雲華仙姑的記名弟子。
仙姑遣她來跑腿,也屬正常。
說來也怪,這狐女明明生着一張極盡魅惑的臉,性情卻不是那般。
見陶潛突兀現身,她猛地一驚,像是一隻受驚兔妖般,連連後退。
看清楚陶潛的臉後,這位狐族師姐才連忙挺直身軀,招呼道:「陶師弟……」
白夭正欲按照自己練習多次的言辭說着,她雖像個禍國殃民的狐女,實則性情的確如同兔子般,乖巧又宅,蠢萌又糊塗。
那日發雲符是被其餘狐女逼迫的,如今前來見陶潛則是自家師尊逼迫的。
好在從這位陶師弟的面相來看,該不是什麼凶人,應該很好相處。
白夭這般想着,卻很快發覺面前這陶師弟目光有異。
正皺着眉頭,用古怪眼神盯着她看。
「糟糕!」
「莫非我來的急,忘記穿衣服了?」
白夭下意識就想到最嚴重的糗事,連忙低頭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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