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鷹沉着聲說着,聲音越說越低沉。
他的話後沒人再說話,客堂靜了。
「丫頭,」一陣靜默後,顧山燕打破了沉默,「你回來了,你說走還是不走?」
「是誰說的要走的?」
「族裏老一輩的。」
「誰先開的口?」
顧鳳的話後沒人回答,門邊傳來了顧老娘淡漠的聲音,「誰先說的有什麼要緊的?現在有人想走才是真。」
顧鳳抬眼,朝門邊看去。
顧老娘柱着拐仗走了進來,在門邊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有多少人要走?」顧鳳看向燕大爺。
「大半。」
「走了,」顧鳳淡淡道,「墳墓誰來守?」
在坐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顧鳳淡淡道,「要走也行,就是不能再回來了,大鷹哥,勞煩你把我的話傳下去,把要走的記個數,這兩天就護送他們出去。」
「那要是都不走呢?」燕大爺突然道,畢竟她現在回來了。
顧鳳摸着桌子,好半晌才道,「不走,也得給孩子留條活路。」
「你們家是怎麼樣都不走的是罷?」顧老鷹看向了她。
顧鳳緩慢地搖頭,「不,我不走,但……」
她看向門邊,看着牽着弟弟站在門邊聽他們說話的顧宣午,止了嘴裏的話。
顧宣午緊抿着小嘴倔強地看着她。
這時候顧小嫂匆匆地走了近來,朝顧鳳說,「外邊來了不少人。」
隨即她朝顧老娘道,「來了一百來個了,後邊還有着,不少提了籃子來,我沒要他們的東西。」
「來看她的?」
「我看是。」
顧老娘朝坐在前面的女兒看去,見她已經站起身往外走去了,等她出了手,她朝坐着的那幾個人張了嘴,「她沒死,這座山也沒死,都留着。」
顧山燕先點了頭,「不走。」
「我知道了。」顧大鷹朝顧老娘低頭握胸。
「老嫂子放心。」顧老鷹也吁了口氣道,「有領頭的在,人心也就沒那麼亂了。」
「不要讓她知道這段時日發生的事,」顧老娘柱着拐仗站了起來,眼睛如沾了毒的刀子一般狠毒,「之前的所有事你們商量好了,別透出口風來。」
顧山人不顧族長家人守山之令,她們這些老幼婦孺確實不是族長,不值當他們聽話,但這事不能讓回來的人知道了寒心。
「嗯。」顧大鷹也跟着站了起來點了頭。
門外,顧鳳看着排成了長隊的族人,看他們的眼睛都看向了她,她站在他們面前一個個都望了過去。
太陽起來了,蟲鳴聲也大了,晨起的輕風襲來,帶來了幾許泌人心脾的涼氣。
來的人皆多都是老婦和家裏的媳婦帶着孩子來的,也是這個山里埋着的英魂所要護着的人,顧鳳任由她們盯着她,她看向山下,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我要留下護山,」顧鳳站在她的家門口,字字清晰地道,「要走的我派人護着走,帶上你們的東西這兩日就走,出去了記得族裏的族規,記事的要忘了這裏的一切,你們不能再回來,不能跟不記事的小的們提起這山,這裏的人,這裏的事,聽清楚了沒有?」
「不能再回來?」有人哭着問。
「那誰給他們燒紙錢?」
「那……」
「沒有那,」顧鳳打斷了老人哽咽的話語,臉色冷淡地看着他們,「人走了,家就沒了,你們回來也不過是再送死。」
本來有了人聲的人群又靜了。
是,他們走了,這裏的家就沒了,他們哪還回得來?再回來,這跟不走又有什麼區別?
「我不走了。」
「不走。」
「我來就是來說不走的。」
「回吧,娃子,把籃子放下我們回家了。」
「走,走,走,都回罷。」
「你拿着……」走在最前面的老嬸娘把手中裝着雞蛋的籃子塞到了顧鳳手裏,「我就是來看看你。」
「我是要死在這裏的,根在這,走哪去啊……」她嘆息着轉過了身,蹣跚着往回走。
「老嫂子……」
「你也來了?」
「我來送只雞,這就回。」
「一塊回吧。」
「誒。」
來的人陸續走了,顧鳳的面前堆滿了東西,太陽慢慢地升了起來,顧老娘走到了她的身邊,顧鳳轉過頭跟她老娘說,「這是我大兄親自交到我手裏的山。」
顧老娘看着那些不斷回頭朝她們望的人沒有吭聲。
「他們不走,我就護着他們,」腳邊綁着雙腳的雞腳上的繩子鬆了,顧鳳彎腰把雞抓了起來抱在了懷裏,撫着一到她手裏一動都不敢的雞淡淡道,「不惜一切。」
「老娘,你聽到了沒有?」顧鳳側過頭,看着埋葬她父兄的天谷那頭。
「聽到了。」顧老娘也朝那邊望去,「他們也聽到了。」
在他們身後站着的顧山燕他們也望向了天谷的那頭,那回頭看他們的人看着他們看去的方向都停了腳步,朝埋葬他們親人的地方望去。
此時顧山上的陽光籠罩在顧山族人的身上,此時天谷那頭的山頂,陽光也驅散了山頂的迷霧,那屹立在天際當中的山峰筆直在沐浴在了金色的陽光當中——閃閃發光。
**
當天下午,顧大鷹和顧懌帶着兩千族人入了族堂大坪,前面有四百餘壯士,到中間幾排就不是些少手少腳的,就是年過五旬的,再到後頭站着的都是矮大人一半高的小孩。
見顧鳳走到了最後幾排,顧懌在她身邊道,「都是滿了九歲的。」
實歲不夠九歲的都沒收。
顧鳳站在第三排到第四排的小孩間沒動,她身邊站着的那個小孩害怕得很,緊張地吸了吸快要流到嘴邊的算涕。
吸溜聲讓顧鳳看向了他,小孩的臉一下子就脹紅了起來,全身都抖了,等他意識到顧鳳看向了他,孩子小腹一熱,褲子濕了。
尿液透過夏日薄薄的褲襠嘀答往下掉……
顧鳳立刻迅速轉過頭,朝前面走去。
「一排到九排留下,」顧鳳站在高階上,沉着聲音道,「其餘的現在就出去!」
「九排前留下,後面的走。」顧大鷹背着手飛快向後走去,趕人。
「後面的現在就走,」顧懌從另一角往大門邊去,引人出門,「別擋路了。」
前面九排的一千三百餘人留了下來,顧鳳花了一個下午把他們分成了八人一隊的小隊,而這時,顧山的老幼婦人又再往天宮裏搬家。
黃昏時候,山下守着山門的顧山根帶了顧忠山上了山腰,見到顧鳳,顧山根跟顧忠山也是好一會都沒說話。
「忠山爺,山根叔,喝口水。」兩人一身的汗,顧鳳見他們不動,指了指椅子道。
顧山根跟顧忠山這才回過神來,這時顧山根朝門邊坐着的顧老娘走去,低腰在老族母身邊低語了一句,「有點事要跟族長講。」
顧老娘抬眼瞥了他一眼,見顧山根又朝她彎了下腰,她柱起了拐仗出了門,在門邊叫了媳婦帶着孩子跟她出去看看羊圈裏的羊。
顧山根聽到了門響,把椅子往顧鳳身邊移了移,道,「你回來了就好。」
顧鳳看向他。
「山外的事,燕大爺跟你說了?」
「嗯。」
「說了哪幾句?」
顧鳳皺眉看向他。
顧山根沒顧她的眼神,飛快地道,「是不是告訴你五爺傳消息回來三爺死了,縷軍不日就要到我們顧山了?」
顧鳳盯着他頷首。
「不止如此,」顧山根說得更快了起來,「五爺傳回來的消息還有幾個要說給你聽的,一個是我們顧山出了叛徒,還不止一個人,現在確定的叛徒一個是顧之淼,一個是顧直,三爺是死在了顧之淼的手裏。」
顧之淼是燕大爺的親生兒子,唯一的一個兒子。
顧鳳的眼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晦如深淵。
「還有就是,」顧山根半個字都未停,他壓着喉嚨低着聲越說越快,「顧之淼他們領着一幫人往我們這邊來了,那些人的身份是坤國各大名門望族豢養的刺客死士,人數有五千人之多……」
「另外,還有一個……」顧山根說到這終於停了嘴裏急急的話,朝顧忠山看去。
顧忠山撲通一下在顧鳳的面前跪了下來。
顧鳳眯着眼朝他看去。
顧忠山給顧鳳磕了個頭,「是我對不住您。」
「他小兒子顧顏真偷了三爺家的一幅畫往北去了,」顧山根接了下面的話,「那幅畫說是三爺思家時畫的一幅顧山圖。」
顧山根說到這,話又止了,眼睛看着顧忠山沒動。
顧忠山嘴上的鬍子都抖了,他閉了閉眼,不敢看顧鳳,「我那孽子還毒瞎了顧三爺的孫子,也就是您堂侄的眼……」
「我堂侄?顧福?」顧鳳只記得她家三爺只有一個是她堂侄的孫子,她撐着椅子往下坐在了顧忠山面前的地上,俯下身低着頭看着顧忠山,「我那個小時候就沒了親父親娘的堂侄?我三爺的獨孫?」
顧忠山猛地把頭磕在了地上,磕得砰啪作響。
「你不可能之前不知情。」 族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