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鳳這次拿了她阿父給她打的大弓箭,她背箭的時候顧二嫂往她簍里放米和臘肉,顧鳳背好箭把肉拿了出來,「山裏有新鮮的。」
顧老娘抱着在她懷裏還在睡的小孫子靠在床頭,閉眼不出聲。
蓬房不大,一家人擠在一塊睡,房裏的一切一覽無餘,顧家嫂子們來來回回給顧鳳裝東西,絆着了腳摔着了東西,屋子裏聲音一聲接一聲地響。
顧鳳背起背簍要走,她朝她老娘看過去,見她老娘還是閉着眼睛不說話,她看了幾眼扭過頭,轉身就去了。
「老娘。」顧四嫂她們牽着顧宣午,抱着靈玉兒和顧宣午送人去了,顧二嫂坐在床邊,輕聲地叫了聲顧老娘。
顧老娘還是沒出聲。
「你去送送罷,她心裏也難受,就是嘴拙不會說。」
顧老娘還是沒說話,顧二嫂輕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過幾日……」
等她走到門邊後面出了聲,顧二嫂回過頭看向床邊。
「就是她的生辰了,甲子年臘日十五那日生她的她,生的倒是好,一家子小子,就她一個女娃兒,她下來那一天她阿父一知道她是個女娃兒,樂得腦子都沒帶就抱着被襖里的人就去族堂磕頭去了,那天她眼睛都沒睜開啊。」顧老娘閉着眼睛輕聲地說着,「看的重又如何?不該看重的。」
不該讓她一個小姑娘,就擔這麼重的大責。
這不是在看重,這是在受苦。
「老娘……」顧二嫂又回來坐下,握着她的手勉強笑道,「你別說這話了,午哥他們還小呢,沒她帶着,你說他們怎麼長大啊?」
說到最後,顧二嫂聲音都哽咽了。
顧老娘抱着孫子別過頭,把臉留在了黑暗當中。
不是為着孫子,她怎麼可能一句話都不說,眼睜睜地看着她的小女兒大冬日就這麼出去,那是她老頭兒留給她的小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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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姑,你帶我去吧。」顧宣午一早就穿上了雪地靴,顧鳳正跟她今兒要帶去的七個族人說完話要走,就聽拉着她裙角的小侄在說話。
她低下頭,看着小侄白里透着紅的小臉。
孩兒養的好,吃的好睡的好,顧鳳但凡只要在洞裏就帶着他,把他帶在身邊攬在懷裏當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疼,也不枉她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場,她的小侄兒長的很好。
不過他也是顧家的人的根,跟她一樣的讓老輩們頭疼,倔極了,根本不是輕易不認輸,而是從來就沒認輸過。
「昨晚咱倆不是說好了?」顧鳳昨晚跟他談了次話定好了規矩,沒料今早他又翻臉不認了。
「我借牛叔家的老狗騎着去,不耽誤人的事。」顧宣午眨着眼睛。
「牛叔,」今日跟她去的有牛叔家的兒子丙子哥,牛叔也來了,顧鳳指着顧宣午跟顧阿牛道,「你把他帶去給你家老狗去。」
顧阿牛家的狗通靈,經常幫主人家做活,叫人回家吃飯背菜簍子都是小事,時不時還要去逮個山雞和兔子回來,現下外面下着大雪,它也是出去了好幾次,咬了幾回活山雞回來了。
顧宣午覺得它着實厲害,一心想跟它當好小夥伴,可惜顧阿牛家的老狗認人的很,只認家裏人,這麼久了也沒跟顧宣午成為好兄弟。
「風姑……」
顧宣午再戀戀不捨,顧鳳也帶着人出了洞口。
門外寒風陣陣,大雪紛飛,顧鳳把披風上的帽子戴上,轉過身當着顧宣午不舍的臉就把當風的木門給堵上了。
「丫頭,我來。」跟着去的長草叔把她放在地上的背簍拿了起來。
今日跟着顧鳳去的有四個叔伯,三個小輩,都是現在族裏一等一的好手,好獵人,腳程比顧鳳沒差,不過一行人見顧鳳比他們走的不慢,甚至還是領着他們往前走,個個也都是朝顧鳳點了頭,倒也沒有太多驚訝,族長一系本來底子就跟他們不同。
再去天塹,一路都結了冰,根本不是人想上去就上去的,顧鳳他們一路鑿冰前進,等快至天塹,鑿冰的鑿冰,去劈柴的劈,直到入夜,才燒上火融天塹的冰。
眾人一日都沒吃喝,等到晚上融冰,這才烤了帶來的餅子熱熱,就着燒開的雪水把這一天的飯吃了。
這山上的風一到晚上吹的更多了,呼呼聲響得連人說話都聽不清楚,幾個大男人把瘦小的顧風圍着當中,也是生怕她就這麼給吹走了……
顧鳳一直把臉裹的緊緊的,吃飯的那一會也是狼吞虎咽眨眼間就解決了,不過也就解開面罩吃飯的那一會她那本來就似冰砣的臉凍得更像一塊被凍結實了的石頭一樣,硬疼至極,讓她疼得覺得這不應該是張臉。
天上還飄着雪,融冰很難,這邊入夜的雪山似白晝一樣明亮,那邊的天龍山卻暗了許多——這也是北龍山脈最大的奇景之一,相隔不過數丈的兩山,一山酷雪冷冬,一山溫如春秋。
等到半夜融開了一條道,這兩崖之間也有近三丈的距離,身上穿的太多是跑不動飛不過的,顧鳳把身上的披風解開,冷洌的寒風中無法說話,她迅速地把身上的衣物脫到只剩身上單薄的棉衣,把背簍拿布條快快嚴實地綁在了身上,隨即把裙角又撩起扎在了腰上,不過片刻之後她回頭看了她的族人一眼,隨即就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她像一片被風吹散的葉子一般被大風沖向了對面。
那身影快速又決絕,等她在對崖朝他們這邊揮舞着手大叫的聲音,在天墜上的顧山族人甚至都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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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躍天龍山的事並不是太順利,在頭幾個人無畏衝過來後,最後還是有兩個族人畏懼着無法過來。
天亮了,雪山卻暗了,雪也小了,一夜的疲憊讓顧鳳臉色鐵青,而對面的兩個叔伯也是臉無雪色,冰雪把他們都冰住了,顧鳳不再打算讓他們過來,朝兩個裹着大襖投風的叔伯喊了話,讓他們回去。
過來的五個顧山族人臉色也不好,顧鳳在跟人喊完話後義無反顧地帶他們進了天龍山,很快找到了溫泉的地方,讓他們去裏面的溫泉把手腳燙了,她這廂把柴火撿了點了大火,又拿帶來的陶罐煮上熱水。
做好這一些,她在地上留了去辦點事的字,前去了木屋。
天龍山依舊寂靜又神秘,除了鳥蟲和大山的聲音,別的什麼也都聽不到,顧鳳來了好幾次甚至都沒見到大的能傷人的野獸,這裏安寧得就像世外天山。
木屋沒有人,顧鳳走到鐵鍋處,伸手探進了鍋里的炭灰。
灰是冷的,那種冷帶着冰冷的濕氣,至少是好幾天沒有燒過火了。
看來人是走了,顧鳳莫名地鬆了口氣。
顧鳳見沒人,沒在木屋呆多久就走了,沿路她特意找了小人參打了山雞,沒一會就回去了。
此前武絡人帶她找了人參,一路雖然沒跟她說什麼,但帶她走的地方都是藥材眾多的路,顧鳳很會記路,哪一處都記得牢牢的。
顧鳳回來,顧長草他們也剛好煮上米,他們背了三個小陶罐了,但他們有六個人,都是食量大的,這罐里的也就只能煮點湯湯水水了,主食還是得靠烤肉。
把吃的都架在了火上,顧長草他們才有開口說話的意思,這先開口的是顧阿丙,「阿妹,這邊真跟咱們那邊不一樣的很,連雪都沒有。」
顧阿丙娶的媳婦是顧鳳的好姐妹顧凌的大姐,顧鳳跟他熟,聽了就回頭指着山的東邊道,「那邊還是有點雪的,這邊有好幾個溫水湖,雪下了也存不着,不過那邊雪也不大,薄薄的一層,礙不着腳什麼事。」
「真好,」顧阿丙的堂哥顧阿風看了東邊一眼,驍勇的漢子臉上這時全是羨慕,「當年我們老祖宗要是能分到這個山就好了。」
「哪有這樣的好事?」另一個長輩顧八丈搖搖頭,轉動着手中叉着雞的木叉道,「當年還是太皇太上皇親自出的馬,去了武絡山無數趟,才在一年多後才把顧山要到手,聽說那可是給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好東西,數都數不清。」
「數都數不清,怎麼就沒換上這邊這個山?」另一個小輩,輩份要比顧鳳還要小兩輩的小子顧遙朝顧鳳看去,「姑奶奶,是不是當年我們祖宗不知道這個天龍山好啊?」
顧遙比顧鳳大兩歲,顧鳳以前是不知道顧遙這個人的,族裏人雖都是住在一個山裏的同族,但一個山幾萬個人,她認識的也都只是出現在眼前的,顧遙家住的遠,是住在北山那邊的人家,出了事移到了他們東山這邊她這才熟悉起這個差她兩個輩份的能幹小輩來。
「怕是。」顧鳳翻過族規,也看過了族譜,知道光一座顧山就來的不易,武絡人怎麼可能把天龍山給他們?
只是天龍山好,但武絡山想來更好罷?不知道那座武絡人自己住的大山會是個什麼樣子。
「唉,可惜了,要是早知道就好了。」顧遙翻着手上的雞嘟囔着,「不知道現在能不能住,我想把我阿娘背過來,你看看,這裏啥都有嘛,再翻幾塊地種好了糧,不要太舒服。」
這來的幾個人都是從來沒有來過天龍山的,他們不知道武絡人手一抬,就能把他們扔回天龍山去……
顧鳳想到這頓了頓,把手中欲要加到火里的柴放了下來。
「火燒小點,」顧鳳啞着嗓子把幾根燒得極旺的大火棍拿出來戳滅了,「用細柴燒,不要燒太大煙了。」
「啊?」顧遙不解。
顧阿丙他們也朝顧鳳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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