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冷的時候有多冷呢,你端起一缸子熱水,朝天空中一潑,落下來砸到你頭上的,不是水珠子而是冰砣子,所謂滴水成冰,大抵就是如此。筆硯閣 www.biyange.net
周妍揉了揉自己的被凍得通紅的耳朵,四下焦急的張望着,今日是她八歲的生辰,伯父周淵送給了她一個實心的黃金花冠,壓得她覺得自己的脖子,都短了一截兒。
「沈念安,怎麼辦,天都要黑了,若是再找不到阿睡那個傢伙,我阿娘怕不是要我去亂葬崗上吃長壽麵了。」
周妍說着,焦急的甩了甩頭,她腦袋上的金穗穗,猛的飄起,一把扇在了沈念安的臉上。
沈念安捂住了自己的臉,疼得齜牙咧嘴的,卻只是看了周妍一眼,慫慫的縮了縮脖子。
周妍是誰?她阿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楚王周羨,她阿娘是一品女仵作,大梁朝唯一的女官池時。但這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打不過周妍。
沈念安在心中念叨了一萬句,識時務者為俊傑,揉了揉自己的臉。
「阿妍你不要着急,你忘記你家小弟為何小名叫阿睡了,可不就是他隨地就能睡着麼?指不定瞧着外頭冷,懶得同我們捉迷藏,已經回大殿裏睡着了。」
周妍一聽,氣惱的一轉頭,那花冠太重,頭重腳輕的她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有栽倒在地。
她想着,用力的一拽,將那花冠拽了下來,塞進了沈念安懷中,她跺了跺腳,小跑起來。
「你這麼一說,我卻是更着急了。周睢他只有五歲萬一在雪地里睡着了,那豈不是要凍死!都怪你,非要玩什麼捉迷藏,這下好了,皇宮這麼大,我們上哪裏尋他去!」
沈念安被這重物一壓,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就這麼眨眼的功夫,周妍已經跑得只剩下一個紅色的小點兒了。
沈念安慢騰騰的站了起身,抖了抖自己袍子上雪花,故作老成的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
雖然周睢只有五歲,但他覺得,自己同周妍兩個人加起來,都比不上那孩子一根手指頭。
「不是還有周君霖跟着麼」沈念安小聲的嘀咕道。
正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沈念安猶記得他頭一回瞧見周妍的那一年,他七歲,周妍五歲。
那是一年年節,父親去世之後,是母親獨自撫養着他的,孤兒寡母的,雖然有外祖家看顧,但是母親一直教導他低調行事,不要與人相爭。
本來他在京城裏一點兒都不扎眼的,可哪裏想得,太子周君霖選伴讀,一眼便選中了他,自那以後他便時常出入宮廷,那一年年節的時候,也是在宮中度過的。
頭一回瞧見周妍的時候,他是有些害怕的,那可是活閻王的女兒,他不敢抬頭看,生怕看了周妍一眼,他的小命便沒了。
他可是沈家最後的一根獨苗苗,父親的遺言,便是要他平平安安的過一生。
沈念安想着,伸出手來,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塊玉佩。
小手在外頭凍了那麼久,一伸進去,讓他凍得打了個寒噤,可玉佩的溫潤感,讓他瞬間便心安起來。
周妍生得十分好看,是他見過的生得最艷麗的人,在那一抬眼的瞬間,仿佛看見了一副丹鶴圖,周遭都是黑白的,而周妍就是那丹鶴頭頂上唯一的一點紅色。
雖然有些誇張,但那是他當時最真切的體會。
妍者,美麗也。
他想着,拐了個彎兒,朝着皇宮的一角行去。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檐邊一排排的冰凌,像是凶獸的牙齒,閃閃的發着寒光。
說到哪裏來着,沈念安吃力的抱着那實心金子打造的花冠,上頭的寶石隨便摳下來一顆,都夠平民百姓過上三輩子的了,周妍就這麼隨隨便便的扔給了他。
沈念安想着,看着自己變深了的腳印,突然覺得,先前被花冠上的流蘇打到的臉,都沒有那麼疼了。他抱都抱不起的東西,周妍到底是怎麼頂在自己的腦殼上,又蹦又跳的
還有陛下,你真的不是要謀殺自己的親侄女麼?
沈念安甩了甩頭,想要把自己的胡思亂想全部給甩出去。
他越走越偏僻,走了好一會兒,方才到了一處僻靜的殿宇。雖然這裏離主殿很遠,但是屋頂十分的新,一看便是年年都有人修整的。
沈念安想着,一手抱着花冠,一手艱難的推開了門。
正殿的大門敞開着,入目的便是一口大棺材,同一般的黑漆漆的大棺材不同。這口棺材乃是紅彤彤的,上頭還用金漆畫了繁雜的花紋,讓人看一眼便終身難忘。
再看一眼,眼睛剌剌的疼。
沈念安閉了閉眼睛,走到廊上,原地蹦躂了幾下,抖掉了身上的雪。
「聲音小一些,阿睢睡着了。」
沈念安將懷中那個重得要命的金冠擱在了桌案上,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說話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上頭用金線繡着繁雜的花紋,他板着一張棺材臉,翹着二郎腿坐在棺材邊的椅子上,手中還拿着一卷書,腳邊的火盆子燒得旺旺的,噼里啪啦的炸着火花兒。
眼前這人,乃是大梁的未解之謎之一。
誰都知曉,如今的陛下周淵,咋咋呼呼的有些不着調兒,可生下的太子周君霖,卻是棺材臉兒不說,還少年老成,如今不過十歲,便已經比親爹都要穩重三分了。
「阿妍到處在找弟弟,急得不得了。」
沈念安說着,伸長了脖子,朝着那棺材中間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瞧着一個五歲多白白淨淨的小孩兒,躺在其中,呼呼大睡。
許是身上蓋着的皮裘太過暖和,他的額頭上,冒出了絲絲薄汗。沈念安想着,從懷中掏出了一方乾淨的帕子,替他擦了擦腦門。
坐在一旁看書的周君霖抬起眸來,豎起耳朵聽起了門口的腳步聲,「阿睢一早就藏在了這裏,已經讓我扮作屍體,死過五回了,你同阿妍都沒有找過來。」
「他玩得無趣,便睡着了。」
周君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門口咋咋呼呼,周妍那如同打雷一般的聲音,「好傢夥!阿睢在家中天天睡棺材不夠,進了宮還睡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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